21 你指間的流沙

等他們再回到那個家裏的時候,距離離開已經過去了半個月的時間。

黃少天去開窗子透氣,發現今年夏天的瓊花也已經謝了。

不過明年還會再開的。

他一邊這麽想着一邊聽到喻文州從後面喊他,應着聲回頭的時候發現對方步履匆匆地來了又走。

他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指有點發愣。

“RSD系統可以不用了……你盯着我幹什麽?”喻文州似乎對他的反應有些奇怪。

黃少天放棄和他解釋,他早該知道這種成長方式就算再怎麽聰明的人也總會存在這種那種莫名其妙的感情缺失——講真喻文州已經做得很好了。

“沒什麽。”

拿走了就拿走了吧,反正要開始新生活了,就正正經經地買一對新的。

他們又用了幾天,喻文州整理了之前積累下來的所有資料,留出一些真正在生活中也能用的技術模型,然後燒毀了剩下的所有。

火舌吞吐的時候黃少天在旁邊看着,又想起了他們那日所見的,整棟建築都風化成灰的景象。

但是之前試圖去做的另一件事就沒有那麽順利了。

喻文州仍然在接連不斷地做夢,他們為了覆蓋那個頻段所做的所有嘗試都見效甚微,甚至到後來他出現了某種程度上的頭痛和記憶紊亂,雖然持續的時間都不長,但是讓人覺得揪心。

有時候黃少天也和他說,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消失了,不然就算了吧。

但是喻文州以從未有的堅定拒絕了他,他說他始終覺得這個存在很危險。

“不把這件事解決,我永遠都沒辦法安心地像個普通人一樣活着。”

所以後來黃少天也不勸他了,只是在他被夢驚醒的夜裏遞給他一杯水,然後陪着他坐到天亮。

他給喻文州講他經歷過的、感受過的所有事情,用現世的溫暖去覆蓋那些紛亂嘈雜的東西,喻文州很認真地聽,很認真地記,他甚至用某種特殊的編碼将他所講述的那些變成了電波一樣的白噪音,夜夜聽着入眠。

沙子很輕,被風一吹,便四處飛散。

但一層一層壓上去,即便風再大,卻也總會有來不及吹、吹不動的時候。

那天夜裏黃少天又被驚醒。

打開燈的時候喻文州已經坐起了身,按着太陽穴一臉痛苦難忍的樣子,他剛碰上他的手,手腕忽然就被反扣住——他從來不知道喻文州有那麽大的力氣,捏得他腕骨都發痛。

嘴唇貼靠嘴唇的時候他愣了一下,仿佛什麽時候的光景重演。

不過他很快就閉上了眼睛,攬住那個人的頸子任他輾轉深入,耳邊似乎響起了簌簌的聲音,隔過那麽長那麽久的時光,終于能再有這樣的貼靠,說心裏不竊喜不驚喜都是騙人的,他說着不想太多幹涉喻文州選擇的自由所以從來沒做過什麽逾矩的事情,但在生日那天收到戒指的時候、或者現在,卻還是覺得會那麽想的自己簡直傻得不行。

他們本來就應該在一起,不管是在這條時間線上還是在其他的無數個世界裏——遇到一個人其實并不是什麽太稀奇的事情,但稀奇的是遇到喻文州之後,他用盡全力去想,卻再也想不起來有什麽、有誰比喻文州更加适合。

像雪地裏的熱茶,像夏季的綠豆冰棍,像瓊花上飛過的蜻蜓,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恰到好處與恰如其分。

嘴唇終于分開的時候,兩個人的喘息都淩亂而熾熱,他攬着壓在他身上的喻文州望着他的眼睛,發現那裏面蘊藉的東西是他願意為之窮盡一生的深不見底。

“感覺像在做夢。”他去碰喻文州的臉,聲音輕得像蝴蝶振翼:“你好燙。”

“我現在才感覺醒來。”喻文州把頭埋在他的頸側,親吻着那裏的皮膚,“少天,我喜歡你。”

那之後喻文州做夢的頻率真的越來越低,接收到的那些訊息也越來越模糊。

黃少天打趣他說早知道這樣的話之前那些時間是在幹什麽呢,你情我願的搞起來不就完了。而喻文州什麽也不說,只是笑着捏他的手指或者湊過去親吻。

然後那天他下樓去買東西,遇見了跑着路過街道的軍人們。

每個人的臉龐都年輕又熟悉,他甚至能叫出他們每個人的名字,之前在基地共處的那些日日夜夜如同爆裂的星火一般在鬧鐘轟鳴,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些人,直到被老大拍了肩膀。

“我說小子,你看着我們幹嘛,也想當兵啊?”

黃少天望着胡子拉碴的頭兒眨眨眼睛笑了:“我當過。”

他輕聲說:“謝謝你們。”

謝謝你們那時候從學校裏救出我,謝謝你們讓我進入另一個粗暴而熱烈的世界。

所有的過往,所有的經歷,終究鑄成了現在這個黃少天。然後,他進入藍雨,再然後——

“所有的人都能活着,實在是太好了。”

回到家的時候喻文州奇怪地問他你買的水果呢,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露出個有點無賴的笑容:

“突然特別想回來見你,于是就忘記買了。”

喻文州看了他一眼,挑挑眉沒說什麽,繼續去拼他的拼圖。

最近他迷上的東西黃少天實在是搞不懂,他也不是沒見過人拼那種一千片一萬片的拼圖,拼完看着整幅畫面也确實很有成就感。但是拼這種一萬片的、圖像只有黑色的點和線的拼圖除了給自己找毛病之外還有什麽別的意義?他是真的覺得它們長得都一樣。

看着專心致志的喻文州,他一邊腹诽一邊想起了一件事。

那顆藏在臼齒後面的膠囊被它放在掌心。

十二年過去了,它還是完好得像他剛拿到它的那天那樣——現在如果咬破它回去的話,應該就只會看到空蕩蕩的藍雨了吧?

想起方世鏡的話的他微笑起來,不過現在他是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喜歡了這個人,終于能和他在一起,就不想再找他一次。

他們說過,所有的時間線終将并軌,所以,這裏的他和那裏的他,也不會擁有什麽不同的人生——

“這是什麽?”喻文州的聲音忽然響起來,從他手心裏拿起那顆膠囊,皺着眉看。

黃少天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他指尖一錯用力一掐。

那顆膠囊碎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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