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顧奶奶看顧蔣：“是念念過來了嗎？”

顧蔣走下樓梯：“嗯。”

小宇看着餘念跑回家中，然後也轉身回去。

“餘念姐姐來了，又走了。”

卓美君笑着把他抱進懷裏，“小宇你不要随便跑出去玩。”

“我沒跑，就在門口。”小宇說。

卓媽媽已經笑得很難看了。

其實顧蔣奶奶從未說過要過生，是卓美君私自做主，讓卓媽媽帶着兩個小孩上門，給她送禮物。顧奶奶覺得推脫不下，恰好覺得又不是多大的事，就安排到了兒子家裏。也恰巧，顧蔣從國外游玩回來了。

只能說，一切都是巧合。

大人與大人之間的談話，都能從彼此眼神裏，言語裏琢磨出點別的，卓媽媽知道老人家已經察覺到她們心思了，眼神總有閃躲，可小孩子就不同。

卓美君有些方面執拗得厲害。

卓媽媽覺得有些難堪，卻又無可奈何。她轉頭看卓美君，希望她能停止那些毫無實際的念頭。

卓美君看到顧蔣下樓，熱情招呼：“顧蔣，你起來了？剛剛我們跟顧奶奶談起你參加無人機編隊大賽的事，都覺得你好厲害啊。”

顧蔣并沒吭聲，踏上最後一個臺階，轉身往廚房走。

卓媽媽臉色僵硬，卓美君卻依舊神色如常。顧奶奶面帶笑容道：“那孩子自小就這樣，不太愛說話。”

“顧蔣真厲害，參加了這麽多大賽，還贏得了這麽多獎金。”卓媽媽說。

Advertisement

“他就喜歡弄那些，跟他舅舅學的。”

卓美君笑：“之前我還想讓他教我呢，可是我怕我太笨，怕他嫌煩。”

顧奶奶笑了笑，并沒對這個問題做回複。

卓美君本意想通過顧奶奶，拉近與顧蔣的距離，哪知老人家并未接話，她有點不高興。可她就算心思再細，也終究沒經過大風大浪，顧奶奶閱人無數，看一眼也就看明白了。

“都是那幾個玩得好的小夥伴一起玩的，沈符，還有隔壁家的那個小丫頭，餘念。”顧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

“學得還挺有模有樣。沈符那小子就不說了，機靈，整天跟顧蔣屁股後面，學得快，但是餘念就沒那麽容易了。”說到後面，老人家略有些嘆息。

“女孩子學這些總是要比男孩子多吃些苦。”卓媽媽接話。

卓美君不滿意的看她一眼。

顧奶奶點頭：“沒錯。餘念家是無人機設計工程師家族，爸爸是跟顧蔣舅舅一起共事的高級工程師，媽媽以前也是學無人機的，只不過有孩子後，身體沒那麽好，才辭掉工作，把重心放在家庭上。但是，餘念這孩子我知道，不太聰明，學得很辛苦，要不是她爸爸帶着，根本跟不到半路。”

“我想，學什麽都離不開天資吧。天分其實很重要，天分高的人，不用耗費多少精力就能把東西學好、做好。也更能在事業上獲得成功，就像顧蔣那樣。”卓美君說。

顧奶奶點頭，卻沒再說話了。

卓美君被卡在這個話題，就像一口痰卡在喉嚨裏，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難受得要死。

“天分在一個人的成功上占據了很大的比重，我不否認勤奮的重要性，但是天分不足的人，真的沒有必要浪費太多時間在老天爺不賞飯吃的地方上去——”

卓美君還沒說完，顧蔣端着茶從廚房裏出來了。

“怎麽是你端的茶？阿姨呢？”顧奶奶一句話打斷了卓美君的話。

顧蔣：“跟我媽在弄晚上吃的東西。”

顧奶奶點點頭。

卓美君一腔熱血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打斷，就像激烈噴發的火山突然停止，只剩一堆不成氣候的濃煙。然而她真像是被濃煙嗆到了，滿喉嚨的幹澀。

見顧蔣把水放桌上，她趕緊迎上去。

“顧蔣，我來吧。”

她的手碰上顧蔣，顧蔣快速把手收回。

卓美君看他一眼。

“顧奶奶，你水冷了吧？換個溫點的。”

顧蔣就在顧奶奶旁邊，卓美君動作娴熟自然的把水給他。

“顧蔣，你拿給奶奶。”

顧蔣對她這稱呼皺了下眉，沒接水。顧奶奶笑：“我水還熱着，先放着吧，一會兒喝完了再自己拿。”

卓美君把水拿過去，又拿了一杯給卓媽媽。

“媽，你那杯沒了吧？給我，我拿去廚房給阿姨洗。”

卓媽媽愣了一下，顧奶奶低頭沉思。

還沒等卓媽媽把杯子給她，她自己過去，拿了杯往廚房方向走。顧奶奶擡頭看了眼自己孫子，說：“你去你餘叔家說一聲，今晚到家裏吃飯。再問問清和和一也，看看他們來不來。”

語畢，她又想到了什麽，又說：“對了，還有沈符。可能他也來不了，但也還是要說一聲。”

“嗯。”

顧奶奶拍了下他手，“爬山那事怎麽回事兒？你沒跟着清和和一也去嗎？”

“餘念自己跟過去，我怕她一個人出事，就跟他們分開了。”

顧奶奶笑着點了點頭。

“去吧，我也好久沒見念念了，你讓她過來。”

卓媽媽這是聽明白了，老人家中意的姑娘，是自家女兒嘴裏口口聲聲不屑的小丫頭——餘念。

顧蔣喝了杯水後出門，小宇大眼睛咕嚕咕嚕轉，放下水杯也跟了出去。

顧蔣一進餘念家門，就聽到廚房裏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響聲。

“我靠！連鍋也要欺負我。”餘念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我說了你做事毛毛躁躁的，少來給我添亂。你去外面待着，要不就回房睡覺！”餘媽媽用命令的口吻道。

“我就不！”

餘媽媽氣了，“餘念我看你真是皮癢了！看看你這張臉，再配上你這表情，豬八戒這個稱呼來比喻你還真吃虧了！”

“你還是親媽嗎？”

“我要不是你親媽，就憑你在這裏打壞了我六個雞蛋，我老早就把你轟出去了！去去去，趕緊給我走！”

一陣腳步聲，餘念好像真被推出來了。

“哎媽，你好歹也讓我看怎麽做啊。”

“看也不行，聽你唠叨，我做不好活。”

然後砰的一聲，廚房關門了。

餘念回頭盯着廚房看了幾眼，嘀咕兩聲，正要上樓，忽然看到顧蔣站在門口。

餘念想到卓美君，她瞪了他一眼，扭頭蹬蹬蹬的往樓上走。聲音弄得可大聲了。

餘媽媽以為在跟她撒氣呢，拉開門沖樓上喊了一聲：“餘念，你翅膀硬了是嗎？”

顧蔣進去終止她們母女的争吵，“奶奶讓我跟你們說今晚上我們家吃飯。”

餘媽媽回頭看他：“我們知道了，現在在做蛋糕呢。”

顧蔣點頭：“那我上去把手機卡給餘念。”

餘媽媽疑惑點頭。

顧蔣一轉身，才看到跟過來的小宇。

小宇張着一口大白牙，沖他嬉笑。

“小宇你怎麽過來了？”

“我陪顧蔣哥哥來。”

顧蔣看了看樓上，又看被樹影遮擋着的自家家門，清了下喉嚨，說：“你回去跟阿姨說，餘阿姨家也做了蛋糕。”

“這是任務嗎？”小宇睜着大眼睛問。

“對，任務。”

小宇笑着做出軍人敬禮的姿勢：“我會完成任務的！”

顧蔣摸了下他頭，小宇撒開腳丫子跑了出去。

其實餘念根本沒走遠，她偷偷躲在拐角看不見的地方關注樓下的動靜，聽到顧蔣上樓的腳步聲，她才假正經的往上走。

顧蔣早知道她小把戲，也沒拆穿，看她走在前方，裙擺下晃動着的潔白腳踝。

“才回家，火氣就這麽大。”

餘念沒作聲，用力的跺腳上樓。

“樓要塌了。”顧蔣說。

餘念來到二樓回頭看他。

“你來幹嘛？”

顧蔣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卡：“這個。”

餘念這才想起剛才去他家是為了拿手機卡，她努了下嘴，把卡拿了過來。

長大後，顧蔣很少來餘念家，一上來就跟到新家似的。

餘念察覺他心思，手往沙發一指，“喏，沙發搬這兒來了。”

顧蔣擡眼望去，這時候某個記憶從腦海深處被掀起。他記得她家的沙發是歐式的軟包沙發，現在已經換成梨花木的了。

“以前那個，我經常在上面滾，髒得洗不掉了，我爸說細菌多，就給扔了。”

再往前走，角落裏立着一株富貴竹。

“哦，以前那裏放着我的畫，我媽嫌太亂太難看，也扔了。”

餘念：“我先回去換衣服，你渴了自己找東西解決吧。反正我家也小時候也沒少來。”

可就是這句話讓顧蔣有了些許感慨。

他已經很久沒來餘念家了，久得好多年以前的東西如今都已經不再。一切都換了新模樣，新的沙發，新的臺桌，新的桌布，新的紗窗.......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不熟悉的模樣。

這麽一想，餘念她卻從沒變過。

他體會不到一個人一直不變的感覺，就連他自己，很多心态都随着他日益增長的年歲而産生變化。

小的時候想當警察，保護民衆，揚善除惡；大了點想當軍人，保衛祖國；再大點想當科學家，為社會發展貢獻綿薄之力.......再大一點，夢想就更小了......

總之，他并不是一層不變的。

反觀餘念........

她到底是用怎樣的心情，追逐了他十九年？這一刻，顧蔣有些不敢面對這個問題。甚至光是想，心裏竟有些難受。

餘念換好衣服出來，見他臉色不太好，問：“你幹嘛了？”

顧蔣咽了下口水，試圖将心口泛起的酸澀沖去。

“沒。”

“臉色那麽差。”餘念嘀咕道。

“我奶奶本來是不打算過生日的，不然我也不會跑去阿爾卑斯了。“顧蔣說。

這話有點像在解釋卓美君出現的原因。兩人都有些尴尬了。

“我，我知道，奶奶不喜歡張揚。”其實餘念當時是氣瘋了，這點關鍵點壓根就沒想到！！

如今這麽想，所有事都通透了，她差點就上了卓美君的當！

見顧蔣跟她解釋，餘念又有些小得意，嘴角幾乎都要翹上天了。

“那你幹什麽到了門口就跑。”

“我是覺得穿着家居服跑出去，有失禮儀。”

顧蔣呵呵一笑。雖然說不上很開心，但至少心裏的那股不适少了些。

“話帶到了我也要回去了。”顧蔣起身。

“這就要走？”

“不然？”顧蔣看她。

餘念眨了眨眼，說：“走就走吧。”

顧蔣走出幾步，見她沒跟上，問：“你不去？”

“我去幹嘛。”

“怕見人啊？”顧蔣故意刺激她。

餘念最受不了人對她使用激将法，腰板一挺，胸一擡，硬氣道：“誰說我怕見人！誰有那本事讓我害怕？”

顧蔣輕笑：“那就走呗。”

“走就走，誰怕誰。”

下了樓，餘念往廚房跑。

“我看看我家還有沒有胡蘿蔔或者青菜豆角，拿去賄賂妮妮。”

“我家還有。”顧蔣在身後道。

“那不一樣，用你家的喂它，它覺得我沒誠意。”

餘念裝了幾根豆角跟胡蘿蔔出來。兩人到門口，顧蔣問：“你手機呢？”

她把手機給他。

“你把卡換上。”

語氣自然熟絡，仿佛顧蔣就該如此做。

顧蔣接過手機，把卡裝好，手機給她。

餘念随意揣兜裏，拎着個小塑料袋，一蹦一蹦的往他家跑。

卓美君聽說顧蔣去了餘念家，一出門，就與兩人碰上臉了。

見兩人有說有笑，氣氛好像還不錯，她的臉有一瞬的不爽。随後又恢複如常。

“餘念，我聽顧奶奶說你家就在隔壁，本來想去你家找你玩的，沒想到你過來了。”

“哦，我過來了，所以你不高興，是吧？”

餘念有了剛才顧蔣的解釋，瞬間就大膽起來，對卓美君的虛僞直接開怼。

卓美君不怕她慢條斯理的跟她講道理，最怕她油鹽不進、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說話方式，那讓她着實頭疼。

卓美君沒辦法，只好扮苦。

她看了顧蔣一眼，小聲又略帶委屈：“餘念，我不是那意思。你要是不願意我就不去了，你別不開心，今天是顧奶奶的生日，咱們別說這些不開心的讓她老人家糟心。”

餘念哼了一聲，越過她直接往裏走。

顧奶奶一看到餘念就開心了。

“念念，去一趟阿爾卑斯，感覺怎麽樣？哎喲，你這臉怎麽了？我看看。”

餘念晃着小塑料袋過去，微蹲下身把臉湊到她面前。

“小毛病，顧蔣說是我皮膚太嫩了，熱脹冷縮導致的。今天去看沈符的時候也看醫生了，醫生說我新陳代謝好，很快就會恢複成白白嫩嫩的樣子的，奶奶放心吧。”

顧奶奶笑：“那就好，不然你這臉，奶奶看了都心疼。”

卓美君進來，看到這一幕覺得萬分難受。正要開口，一旁的卓媽媽緊緊的抓住她的的手搖了搖頭，卓美君這才停止打斷她們說話的念頭。

“你拿着這東西可是要去找妮妮？”她看着她手裏的東西問。

餘念點頭：“對啊。”

“去吧，小心點。要是它朝你吐口水，你就讓顧蔣打它。”

餘念聽此，不由笑起來，“顧蔣才不會打妮妮呢。”

一聽到顧蔣家的羊駝會朝餘念吐口水，卓美君懷着看她出醜的心情跟着上樓。

餘念熟門熟路的來到隔開給妮妮的小房間，還沒靠近呢，妮妮就沖了出來，并及時在欄栅邊停下腳步。

它仰着小腦袋，大眼睛在兩人身上來回掃，好像意識到了什麽，它撅起嘴，小導彈似的朝餘念噴去，而餘念身後的卓美君才悄悄靠近，沒看到此番驚險情景。

在妮妮的小導彈飛出來之時，餘念飛快的往顧蔣身後躲，而那小導彈卻精準無語的打在了卓美君的臉上。

卓美君驚恐的瞪大眼，腦子一片空白。

而肇事者完全沒知錯，她打量卓美君幾秒，似乎在思考這幺蛾子是誰？是什麽時候出現在餘念身後的。

“哎喲，妮妮打中了。”餘念有些幸災樂禍。

顧蔣看了她一眼，餘念見好就收，跟卓美君說：“你去洗把臉吧，不然一會兒妮妮還要朝你吐哦。”

卓美君知道自己無辜的幫她擋了這惡心的唾沫，氣得牙齒都在打顫，瞪了她一眼後，飛速跑開。

餘念對她離去的背影做了個鬼臉，“想看我出醜，哼，我看先出醜的是你！”

妮妮見她從顧蔣身後露出腦袋，小嘴醞釀着要噴導彈，顧蔣察覺，大手擋在餘念腦門上：“再吐餓你一晚。”

妮妮嘴還再嚼，依舊是一副不甘的面孔。仿佛在思考顧蔣話的可信度。

餘念從他身後伸出豆角，在妮妮面前晃了晃。見妮妮沒被食物勾引的意思，餘念讓顧蔣往前走。

顧蔣照做了，于是此時餘念跟妮妮一個在他面前，一個在身後，他被夾在中間。

餘念逗了一會兒，以為它對豆角沒興趣，便換成胡蘿蔔。拿胡蘿蔔的話人就得朝它近些，于是餘念傾着半邊身子，把胡蘿蔔伸到它嘴邊。

只見妮妮斜瞅她一眼，小嘴一撅，餘念這十九年的虧可不是白吃的，立馬就知道即将要發生什麽，她抓住顧蔣的手往自己臉上按，沒到兩秒，吧唧一聲，顧蔣感受着手上粘膩的感覺，臉都黑了。

妮妮發現攻錯目标，驚慌的往小房子裏跑，怕顧蔣秋後算賬。而餘念抓着他的手，笑得肚子都疼了。

卓美君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面。

顧蔣任由餘念抓着手，餘念笑得開懷，而顧蔣的臉上帶着笑，目光也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這一幕深深的刺痛了她。

晚上顧蔣喝了酒，楊姨叫了車把母子三人送回去。

路上卓美君一直沉默。

卓媽媽老早就知道顧家上下最中意的是那個叫餘念的丫頭，怕自己女兒鑽牛角尖，她變着法子說：“這顧老夫人也真是辛苦，年紀這麽大了，還要去公司管這麽一大幫人。”

卓美君聽着冷笑：“可笑至極，一個住貧民窟的人居然笑腰纏萬貫的富翁辛苦。她辛苦，難道你每天起早貪黑的出去賣菜就不辛苦？”

她眼中的譏諷刺得卓媽媽心一陣一陣的揪着發疼。

“只要努力，什麽東西都會有的。”

卓美君不說話。

好一會兒，她才說：“努力就會成功這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謊言！爸爸那麽努力，成功了嗎？還不是死了！”

卓媽媽聽她提到丈夫，氣得直哆嗦。

“還有，他們害死了爸爸，我們憑什麽不能多要一些？”

“你爸的死跟他們沒關系！”卓媽媽氣得話都說不勻了，“我當初念你還小，沒有說破，怕你自卑。其實你爸會出事，是因為他違規操作出現意外。顧家原本可以不理他，可還是顧念情誼照顧我們家至此。顧家沒有欠我們，反而是我們蹭吃蹭喝，欠了人無數人情！”

卓美君嘴唇顫抖，她咬了咬牙，似乎在下某個決心。

“可是，他們家沒死人，而我們家死了，這，就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看不出名字的讀者，啥都沒有的）的營養液～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