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Chapter (1)

工作的時候只覺得一天不夠用,其實在家裏,一天的時間還是不夠用的。陪媽媽買菜,做飯,吃飯……然後奢侈地享受非雙休日的午覺。

電視的聲音漸漸變低變弱,沈夜翻個身,努力地忽略茶幾上嗡嗡震動的手機。不知過了多久,客廳裏漸漸安靜下來的時候,座機又丁零零地響起來。沈夜忍耐了半天,終于還是摸索着接起來,口氣含糊:“媽媽,被子我收進來了……”

電話那邊沒有接話,沈夜閉着眼睛,等了一會兒才覺得不對勁,如果是媽媽的話,只怕早就喊起來了吧?

“是我。”羅嘉颀的聲音。

沈夜小小地打了個噴嚏,倏然間變得精神抖擻起來。

“哦,羅先生。”條件反射般看了看時間,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剛剛結束工作餐吧。這麽有空?

他的興致似乎很好,也沒說正事,反倒聽得出幾分笑意:“在睡覺?”

沈夜含糊的語氣讓羅嘉颀更加有些愉悅,他喜歡她不用公事禮貌的語氣,也有些放心,看起來,她并沒有受到那件事的影響。

“仙人球是你送的?”他頓了頓,手指撫過花盆,莞爾一笑,“謝謝。”

沈夜愣了許久,才想起是有這麽回事,心裏嘀咕了一句你可是連“救命之恩”都吝啬對我說的人哪,嘴上卻大大方方地說:“哦,不客氣。”

時光點點滴滴走在微的呼吸間,沈夜聽到他問:“看到新聞了嗎?”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緋聞嗎?所以接下去的假期裏,您是要忙着約會了吧?”

努力讓自己的話聽上去像是開玩笑,可語氣還是心不在焉的,她甚至不知道羅嘉颀此刻為什麽要打這個電話過來。

因為是節假日之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羅嘉颀明顯感知到公司裏浮動着和往日不一樣的跳脫歡樂氛圍。或許是因為來找他的員工個個臉上挂着笑,走前也不忘加上“老板提前祝你新年快樂”,也或許是因為所有送來的樣刊中都因為附着年歷海報而顯得尤為厚實。不過這個節日,似乎也和自己沒什麽關系。

他聽到她的話,忍不住笑出來,只說:“忙着開會,哪有時間約會?”

“開會?”沈夜低頭把毯子蓋在膝上,皺了皺眉,“這幾天你有會議安排嗎?”

羅嘉颀并沒有回答,反問:“你呢?”

“我啊,朋友結婚——”沈夜沒說完,聽見門口一陣動靜,知道是媽媽回來了,匆忙對着電話邊說了句,“我媽媽回來了,再見。”

沈媽媽恰好提着大包小包進家門,見她呆呆地坐在電話機邊,說:“還不過來幫忙?”

沈夜穿上拖鞋,把東西提到廚房,沈媽媽在笑:“婷婷,我看你怎麽一點沒變啊!”

“啊?”沈夜瞅瞅媽媽。

“你讀書的時候,趁着家裏沒人,偷偷給同學打電話的時候也是這樣。

探究地望她一眼,“剛才和誰打電話呢?”

“同事。”沈夜老實地說”

“同事啊。男的女的?你同學都結婚了……”

沈夜捂着耳朵逃回自己的房間,抱着玩偶倒在床上,無意識地望着床邊的無繩電話,心念一動……,對啊……剛才為什麽心虛地挂電話呢?

“婷婷。”沈媽媽探進頭來,“一會兒去看爸爸。你準備一下啊。”

“哦。”沈夜點點頭,乖乖地起身,在衣櫃裏挑了一件黑色的大衣,稍微理了理頭發,和媽媽去樓下叫了出租車。

冬天的墓園很冷,這個時候更是沒什麽人。沈夜和媽媽在一起,走進熟悉的那片陵區。沈媽媽照例将祭品放在墓前,又燒了紙錢,二邊低聲說:“我們來看你了。”

紙錢燒起的濃煙黑而密,沈夜看着黑色被風打散,變淡變淺,直到融進透明的蒼穹,忽然覺得那些事、那些人,都是這樣的。最初的時候,不論多麽濃烈,長久的時間流淌而過,到底還是被湮滅在了記憶中。就好像現在,她都不記得爸爸做的那些飯菜的味道了。

司機開車很慢很穩,她坐在後座上,隐隐約約有空調的熱氣撲在臉上,有些幹燥,也有些癢。她安靜地看着窗外的景色,黃綠相間的原野,既有浩瀚肆意的寒冷,可是也淺淺蟄伏着春意。萬物枯榮,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奇怪的是,現在沈夜不會像當初那樣,一想到重病離開的爸爸,就難受得胸悶,于是只能狠狠地哭。

很多時候,甚至她已經不大想得起這件事了。

人就是這麽往前看的,她勾了勾唇角,不知道此刻的滋味究竟是無奈,還是心酸。

第二天是初中同學的婚禮,中午在酒店吃飯,初中的同學早已彼此覺得面生,倒是有個男生老遠地從另一桌對沈夜揮手:“嗨,沈夜!”

“哦,葉即景。”沈夜有些錯愕,“你怎麽在這裏?”

新郎新娘在挨桌敬酒,亂哄哄的一片,葉即景索性坐了過來,顯然是因為找到了熟人而興奮。

“我是男方親戚。”葉即景笑了笑,“那件事多虧了你。”

“嗯?”沈夜的筷子舉在半空中,有點摸不着頭腦。

“專訪嘛!”葉即景摸摸鼻子,“羅嘉颀答應給我們雜志做專訪。

“你不是在汽車雜志社嗎?”沈夜愣了愣。

“我本來想托你聯系你們老板,給他做個專訪。”葉即景笑着說,“結果還沒和你說,有一次在酒會上就遇到他。趁着人不多的時候去打個招呼,想碰碰運氣的,想不到隔了幾天你們公關部就要了我的采訪大綱去,看完說沒問題,馬上就安排時間了。”

嘴角微微張開數秒,沈夜心想:葉即景同學,你應該不知道,之前你每次發來的采訪邀請,都是被我親手回絕的吧……頓了頓,她才說:“哦,你運氣真好。”

“豈止啊,還能去他的車庫看,嘿嘿。”葉即景笑得十分真誠,更讓沈夜有些心虛,“所以更要謝謝你。”

沈夜忍了很久,終于還是問:“和我有什麽關系?”

自我介紹的時候我說,我和你是大學同學嘛。”葉即景大言不慚,“最開始是想拉近點距離的。不過他很平易近人,一說起你就同意了。”

"他還和我聊起了你······”

後邊葉即景說了些什麽,沈夜并沒有聽得十分在意,折騰到晚上回到家,大概是八點。媽媽坐在客廳裏看新年晚會。沈夜換了厚實的棉睡衣,舒舒服服地盤膝在沙發上坐下,一邊敲着核桃,一邊評論着電視裏的明星。

"我見過真人的,超級漂亮。”沈夜指着勁歌熱舞的某明星說,“真的,媽媽,而且本人很瘦很瘦。”

沈媽媽斜了她二眼。就知道瘦,這麽瘦有什麽好看啊?把胃都餓出毛病了。

沈夜這次沒接話,只是側身拿了手機出來,看了眼來電顯示,跑去了陽臺。

“喂”了一聲,只聽見那邊嘈雜的背景聲音,卻沒人說話。

沈夜把手機拿下來,疑惑地看看屏幕,隔了一會兒,似乎是對方拿手遮住了話筒,又低聲對旁人說了些什麽。

她安靜地等了片刻。

“剛才有些事。”羅嘉颀對她說話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鎮定且溫和,“還在嗎?”

“哦,在。”沈夜低頭,低低地回應他。

“在幹嗎?”

外邊的世界漆黑寂靜,他的聲音通過電流傳來,還原到耳邊的時候,莫名地讓沈夜想起了暧昧低沉。

不知道是誰說過,年輕男女之間,彼此詢問幹什麽的時候,充斥着難言的親密。

若TA不是你的誰,你為何要關心TA此刻在幹什麽?你又為何浪費這片刻的等待,靜靜地等待着對方的回答?

沈夜有些恍惚地回答:“看電視。”

這麽沒有創意的回答,羅嘉颀笑了笑:“婷婷,你猜我在幹什麽?”

“你剛開完會吧?”沈夜的手指繞着羊毛披肩的流蘇,纏緊,又放開,隐約能聽見女聲在廣播着航班訊息,“在等飛機?”

“不。”隔了許久,他的聲音傳來,淡淡的,像是敗給自己的某種意志力,“我在想你。”

沈夜呼吸驟停,微涼的空氣席卷鼻腔,讓她忍不住輕輕咳嗽,血液又慢慢地流向臉頰,她想,幸好他看不到。而這樣的反應,自己是該覺得甜蜜……還是諷刺?

或許他知道她在尴尬,并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問她:“你會很晚睡覺嗎?”

“熬夜啊?很少。”

那邊輕輕“哦”了一聲:“那你休息吧,新年快樂。”

“你也是。”

沈夜收了電話回到客廳,媽媽已經收拾完了桌子,準備睡覺了。她轉身進自己的房間,随手從書架上拿了一本傳記,靠在床頭看書。

家裏的書大部分是爸爸留下的。她很少看,許是有些恐懼,更多的卻是在逃避,她只是拒絕一切能令自己想起他的事物罷了。

燈光是橘黃色的,茨威格的文字漂亮到讓人贊嘆,讀完大半,才驚覺快到午夜。

沈夜悄悄地合上,細致地打量這本書。書頁已經泛黃,邊角微微有些褶皺,很薄,頁數也不多。可是作者的筆下,卻內斂着這樣駭人的力量。

“從絕望深處振奮精神,奮力前行。”

從絕望深處……她微勾了唇角,曾經以為自己走出來了,帶着愧疚走出來了……

可是有一天,忽然發現那些愧疚并不是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又該怎麽辦吧?

她關了燈,翻身躺下。手機不時地響起來,大多是朋友之間的節日祝福短信,黑夜中瑩瑩一點光亮時斷時續。

“十二點之前,算晚嗎?”來自羅嘉颀,23 :55PM。

沈夜一怔,回了兩個符號:“??”

他直接撥了電話回來:“還沒睡?”

沈夜把頭埋在被子裏說:“嗯。

“那好,出來。”他淡淡地笑,“我在你家小區外邊等你。

沈夜唰地坐起來,之前的困意一掃而光,語氣磕磕絆絆地問:“哪裏?

他迅速報了地址:“你家是住這裏嗎?我在路口。”

沈夜只說了個“你……”,半晌,掀開被子站起來,低聲說:“那你等着。”

屋子裏靜悄悄的,她随便套了件羽絨服,豎起領子,吭哧吭哧地往樓下跑去。

這是真正的天寒地凍,連腳踝上一圈也滲透着涼意,沈夜低頭一看,才發現她拖着棉拖鞋、光着腳就出來了。拖鞋還是兩只維尼熊,真是傻得可以。她嘆口氣,穿過門衛室邊的側門,四處張望。

或許狂歡的人們都在市中心的廣場上,這裏清冷得只剩下夜景,路燈金銀相間,如錦緞股順滑璀璨,一直蜿蜒到路的盡頭。

哪有車子?她将目光收回來,看了看手機。

“我在這裏。”

羅嘉颀就站在便利店門口,雙手插進口袋,帶着笑意看着她有些倉皇的回頭。

他只穿了一件不算厚的大衣,淺灰色。肩膀寬闊。許是因為腰帶的關系,線條到了腰間便利落地收緊,仿佛是荒漠上的白楊,修長挺直。因為冷,便豎着領口,微微遮擋起抿緊的薄唇。只餘修眉星眸,視線落在沈夜身上時,勾帶起輕微的灼熱。

天氣冷得自己不知道說什麽了,半晌,沈夜才說一句:“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羅嘉颀走到她面前,微微俯下身,看着她被凍紅的臉頰,忽然有些後悔。他伸手将她羽絨服的帽子翻起來,遮到她頭上,慢慢地說:“從床上爬起來的嗎?”

沈夜點點頭,眨眨眼睛,帽子上一圈貉子毛輕輕顫動。

羅嘉颀的手指還停留在帽檐的地方,一時間沒有收回去,軟軟的絨毛擦過自己的手心,溫暖,輕癢。他微笑,順手就把她帶進了懷裏,低低地說:“想你了,怎麽辦?”

沈夜微微僵直着身體,無論是避開,還是貪戀,都讓自己覺得窘迫,只能說:“放開我。”

他“哦”了一聲,可是肢體的動作遠遠地落後這聲回答,一只手環着她的背,微微擡起,露出腕表,笑得有些像個孩子:“零點十分。”

新年的零點十分。

他放開她,兩只手卻撫在她臉頰的地方,指尖觸到她的耳垂,有一點點冰冷,像是兩粒小小的水珠。

“新年快樂。”他說得十分嚴肅認真。

沈夜把他的手拉下來,不動聲色地退開一步:“你也是。”

他嘴角的笑紋加深了:“我很快樂。因為今年第一個見的人,是你。”頓了頓,又說,“我還許了個新年願望。”

沈夜揚眉望向他。

“……希望你新的一年對我不要那麽口是心非。

他淡淡地笑,表情十分縱容。

“……什麽意思?”

“比如,我可以接受你有心上人。我也願意競争。”羅嘉颀頓了頓,“可是他在哪裏?葉即景嗎?還是你讓我和……空氣竟争?”

沈夜的臉一下子紅了。

他好笑地看着她,微微俯身,令她總有一種錯覺,再靠近一點,他的鼻尖就會觸到自己的皮膚。明明還是一樣的眉眼,可她覺得他有些小小的變化。許是這樣直接的語氣,不像往日,所有對她的情緒都是暗斂的,有種不動聲色的從容。

“你住哪裏?”沈夜只好換了話題,“一個人來的?車子呢?”

他沒再為難她,松開手,有些無辜地看着她:“還沒找到住的地方。也沒車子。

沈夜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拍拍她的頭,嘴角一勾說:“怎麽辦?”

“那你吃東西了麽?”沈夜猜他也沒吃飯,反正飛機餐……他是從來不碰的。

他果然搖頭。

他們一道進了身後的便利店,随便買了些吃的,沈夜一轉頭,他就倚在門口的地方看着自己,薄唇微勾,笑意盎然。

“你想住哪裏?市中心的酒店還不錯——”

“那邊不是就有酒店?”他指指不遠處的霓虹燈。

沈夜看着他,習慣性地提醒說:“是經濟酒店。”

“沒關系。”

“好吧,我陪你過去。”

羅嘉颀隔着帽子揉揉她的腦袋,微笑起來:“不用。你回家吧。”

沈夜也沒勉強,點了點頭,轉身離開前,有些猶豫地回頭問:“你明天……”

“你不打算陪我四處走走?”羅嘉颀眯起眼睛,語氣裏有着不動聲色的小小威脅。

沈夜吞下那句“你明天就回去吧”,改口說:“好吧。”

直到看着她的背影離開自己的視線,羅嘉颀才轉身離開。

冬夜,寒冷,繁星在淡淡一層薄霧間疏密錯落。

風拂過耳側,有些微的刺痛。可羅嘉颀并不覺得冷。

他一手插在口袋裏,嘴角的笑意難以抑制。三個小時前,他在想她;三分鐘前,他已經能抱着她。

怎麽會冷呢?

第一天沈夜趕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她不願意進單身男人的房間,就在酒店一樓的沙發上坐了一會兒。

羅嘉颀跟着人群從擠得滿滿當當的電梯裏出來的時候,微帶了歉意說:“等了很久?”

沈夜臉上帶着微訝,因為……很難看到這個人和別人一道擠電梯……當然,到了很久以後,沈夜才知道,如果天她進了羅嘉颀的房間,會看到讓自己覺得更加驚訝的東西。

比如,羅嘉颀就着袋裝紅茶吃餅幹,而手指拎了拎茶袋,紙袋就破了,于是毫不知覺地灌下了一大口紅茶渣子。這個渣子的味道,其實和染了色的樹皮沒差多少。再比如,他的房間毗鄰馬路,盡管有兩層窗子,可沒什麽用。這一晚,羅嘉颀覺得H 市的确是個車水馬龍的城市……

不過,以上的種種,并不是讓羅嘉順心情變得惡劣的原因。

沈夜站起來,語氣很關心:“要把房間退了嗎?和司機聯系了嗎?什麽時候來接他的臉色瞬間有些難看。

“你能不能把職業本能先放一放?”他勾勾唇角,奪目的眉眼中帶着一絲細微的無奈。

沈夜怔了怔,從善如流,點頭說:“好吧,那我們現在去東湖?”

他拍拍她的頭,嘴角的笑意中大半是許可和滿意。

“還有,你是怎麽知道我家地址的?”沈夜昨天就想問。

羅嘉颀替她扶着門,只是笑了笑,并沒有回答。他當然不會告訴她,機票是打完電話臨時改簽的;而下了飛機,出租車載着自己在這個城市晃了兩圈,公司才把她的地址調出來,發到自己手機上。

他們在酒店門口攔車,沈夜坐在後座,告訴司機去東湖。

羅嘉颀不經意地側臉,她正微微傾向窗口,明麗的陽光勾勒出她很柔和的下颌,以及耳垂邊一絲彎彎的發絲。她眨眼的時候,微動的氣流拂過的仿佛是自己的心上。

她會時不時地轉過頭,将一處處景物點給他看,最後加上一句“你還記得嗎”。

羅嘉颀認真地看她手指點向的地方,或點頭,或搖頭,卻很少開口說話。

他沒有打斷她碎碎的話語……歲月靜好,倘若能一直這樣靜而美好……羅嘉颀坐在這輛陌生的出租車裏,輕舒眉眼,即便偶爾有風從車窗間漏進來,也只覺怡然。

這一天也沒幹什麽,逛逛公園,喝喝茶,吃吃飯,轉眼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沈夜在出租車上接了沈媽媽的電話,正壓低聲音說起不回家吃飯的事,聽見羅嘉颀說了一聲:“麻煩在這裏停車。”

她一擡眼,車子是在一中門口停下的。羅嘉颀已經下了車,扶着車門,安然望向她:“要不要下來走走?”

沈夜坐着沒動,過了許久,司機往後看了一眼,她才動了動身子,說:“好。”

校門早就改建過了,沈夜隔着馬路看見這條熟悉的街道,遲遲沒有邁動步子。

綠燈亮起來,沈夜有些麻木地跟着羅嘉颀走向馬路對面。她低着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輛自行車唰地從身邊擦過,羅嘉颀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側,才皺眉說:“怎麽了?”

她微笑,努力掩飾起暗湧的心情,只說:“沒什麽。”

羅嘉颀的手放在她的腰側,一時間沒有放開,過了一會兒,伸手摸摸她的頭:“進去看看?”

他的手很暖,又順手替她理了理額發,有幾分關切:“不舒服?”

沈夜搖搖頭,看了看學校旁邊的那家奶茶鋪,低聲說:“我去買杯飲料,你要不要?”

他有些探究地望着她,終究沒說什麽,也沒馓往常樣搶在她前邊去付錢,只是颔首說:“去吧。”

沈夜捧着奶茶回來的時候,羅嘉颀并沒有站在原地。她四處望了望,才在街角看到他的背影,他正蹲在地上,似乎正向小商販買什麽東西。

她大奇,加快了腳步。

等到她走到街角,羅嘉颀已經提了一包東西站起來。

“是什麽?”她低頭看了看那個黑色的塑料袋。

“這個?叫什麽?”羅嘉颀打開讓她看,臉上一絲為難的神色,似乎說不準這叫什麽。

“哦,許願燈啊,今年很流行的。”沈夜借着路燈看了一眼,微微仰頭,“可是……你買這麽多幹什麽?你不是把人家的都買了吧?”

羅嘉颀說:“這麽冷的天氣,小販賣完了也能早點回家。”

他與她并排走着,說得這樣自然,沈夜腳步莫名地頓了頓,側了頭看他。他依然如尋常一般,速度配合着她的腳步。許是因為光線是從側面打來的,鼻梁仿佛被打了高光,挺直得叫人難以置信。

其實他一直是個英俊好看的男人,哪怕他不是羅嘉颀,哪怕他沒有I&N,這樣的人走在路上,也是會讓人注目的。可只有這一次,沈夜看着他的側臉,竟微微地有些恍神。或許是因為他說出那句話時的随意,又或許是因為簡簡單單的一份善良。

善良?思緒忍不住一頓,她有些驚訝自己竟然用了這樣一個詞。

“喂,想什麽?”羅嘉颀在發現她的異樣之後,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她。

沈夜抿唇笑了笑:“沒什麽,我在想你會不會買貴了。”

他借着路燈薄薄的光看她一眼。沈夜笑的時候有酒窩,只是不深,點綴在嘴角的地方,黑發随意地披在肩上,已經被風吹得亂七八糟了。她的笑意似平就是從那兩個淺淺的小酒窩裏泛出來的,一直蔓延到晶亮的眸子裏,睫毛也在輕輕顫動。

他順着她的語氣說:“怎麽會?”

“我想你不會還價的。”她微微加重了聲音說。

羅嘉颀并不知道此刻自己笑得異常縱容,隔了許久,才說:“你猜我用多少錢買的?”

沈夜伸手接過來,拿出一個在手上翻來凟去地看,低低地說:“別告訴我。有些你不在乎的東西,對我來說,卻不一樣。”

一中的操場極大,節日裏被市裏指定成了燃放煙花爆竹的場所。他們來得早,操場上還沒什麽人。沈夜擺弄了半天,有些手癢:“我們玩一個吧?”

撐開紙燈籠,沈夜看着那塊小小的固體蠟,有些遲疑:“這個……是直接點燃嗎?”

他從她手中接過來,繞在鐵絲上,又遞給她打火機,示意她點上。

如果不是以前做過專題,她也來必能認出這款限量的都彭打火機。沈夜怔了怔,擡頭看看他。羅嘉颀的身高正好可以替她舉着燈,讓她只要微微彎下腰,就能點上。

“嗯?”他見她不動,以為她不會,耐心地說,“點燃就行了。”

“哦,我知道。”她有些掩飾地低下頭,耐心地去燒那塊固體蠟。

差不多點着的時候,紙燈籠已經被熱氣膨脹得滿滿的,若不是他還用手捧着,想必已經慢悠悠地飛到天上去了。

羅嘉颀卻沒放手,示意她站在自己身邊:“你來。”

他看她,就像是看着一個孩子。火光映着她流動的眼波,他抿了抿唇,仿佛能捕捉住裏邊的躍躍欲試。

沈夜不客氣地接過來,仰頭說:“我放了。”

隔了一層紙,暖意烘烤着掌心的地方,她輕輕放手,許願燈就被托高,慢慢地往上飄去了。沈夜一直仰着頭,看它慢慢地飄遠,直到成了小小的一點亮光,消失在城

市最遠的天邊。

不只是他們,這個城市,處處有人在點燃孔明燈,一盞盞地飄向天際,萬千熒熒的光芒,竟似繁星璀璨。

這麽多燈,這麽多願望,不知道神仙管得過來嗎?洗夜有些孩子氣地想着。她喃喃地開口問羅嘉颀:“你許願了嗎?”

羅嘉颀一直站在她的身側,此刻慢慢地轉過來看着她,聲音微啞:“許了。”

她便略略垂下視線,看着他的眼睛,微帶好奇:“什麽?”

眸色黑而稠——無邊的汪洋,分明就是驚濤駭浪,會讓人斃其中。

他頓了頓,唇角帶着笑,語氣輕柔,帶着小小的蠱惑:“我可以吻你嗎?”

羅嘉颀俯身,仿佛是刻意在給她猶豫的時間。可沈夜站在那裏,定定地看着他,沒有動。

他一笑,低頭便觸到了她,微涼,柔軟。

只是彼此輕貼着唇,幽散的花香,輕爍的繁星,靜谧美好得難以言說。

薄唇一動,在寂靜的夜裏像是無聲的挑逗,羅嘉颀的聲音擦過她的耳際:“你呢……許了什麽願?”

沈夜知道,在這一刻之前,自己的心跳幾近停止。他身上總有一種極自然而清涼的味道,一點點地引誘着她放縱沉溺。她努力睜着眼睛,夜風浸潤到眼角的地方,有輕微的刺激。可她不說話,她怕一說話,就會有什麽東西悄悄地變了,隐匿在風中,再也找不到了。

那個時候她還穿着白色的襯衫、海藍的裙子,雙手抱着書包,站在這裏。放學前的校園,總是人聲鼎沸,僚一鍋亂煮的餃子,每個角落都擠滿了人。她站在和人群相反的方向,揚着脖子努力地看着。

爸爸是畢業班的班主任,下班有些晚,她就站在這裏等着。

然後和爸爸一起去菜場買菜,他給自己買一碗豆腐腦,自己坐在小攤邊吃完,菜也買好了,然後爸爸悄悄囑咐自己:“不要告訴媽媽。”

如果媽媽知道自己晚飯前又吃東西了,又會唠叨的吧?

沈夜點點頭;“知道了!”

然後是在病床前……爸爸的臉色是奇怪的灰白色。一直換血會讓血液的質量變得很差……甚至連普通的水果都不能吃……她更加沒法吃到爸爸做的紅燒肉……

“婷婷,下星期是你生日,自己去買份禮物。”爸爸從枕頭下邊拿了幾張錢出來,“剛上大學,衣服也該換一身了。”

那雙手這樣伸着,蒼白消瘦,那個錢……是爸爸自己攢下的嗎?因為家裏已經沒有錢了啊……她聽到媽媽昨晚在打電話向親戚借錢。

還是伸手接過來,可她不願意在父親面前哭,于是轉身跑到走廊上,難以克制地號啕大哭。

還有一幀一幀本該更多的,卻被眼前的這個男人打斷了。

“不想說嗎?”羅嘉颀微笑,“那我幫你許願?”

她沒有說話,目光垂墜而下,一雙年輕男人的手就在自己的手邊,輕輕一夠,就能觸到。指尖有些不受控制地動了動,這是一雙……自己可以汲取溫暖的手嗎?

他更加貼近她:“安全感……如果你父親不在了,你介意讓我來給你嗎?”

她輕微地顫抖,卻沒有回答。

羅嘉颀一怔,毫不掩飾地笑了起來。他不再猶豫,拉着她的手走向操場邊的單杠。

“你知道了些什麽?”沈臉上的紅暈已經漸漸地淡去。

他只是輕笑,并沒有回答。

沈夜在羅嘉颀身邊數月,很清楚他的能力。他想要知道的事,大約不用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很翔實的報告。

“好吧……”羅嘉颀倚着欄杆,帶着探究看她一眼,口吻中微帶歉然,“我希望我這樣做……沒有讓你覺得是在窺探你的隐私。”

“我知道你沒有惡意。”沈夜打斷他,盯着遠處一幢建築物。她也學他的樣子,慢慢地靠在單杠的另一頭,微微仰着頭,仿佛這樣能更清晰地觸到星空。

原來這裏是一片小小的花壇,羅嘉颀記得這樣清楚,這裏就是第一次見到她的地方。冬夜的風或許是越來越冷厲,可只有內心的某一處地方,卻越來越柔軟……直至觸到回憶。

羅嘉颀在心底嘆口氣,忽然伸出手,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

他讓人去調査的時候,并不知道自己會拿到這樣一份報告。

她父親去世的時候,她應該還很小吧?可他不知道該怎麽對她提起這些,于是只能淡淡地看着她。

遠處的光線折落在她睫毛末梢,銀光一閃一閃的,有淡淡的冽滟。

有人開始燃放煙花,在冬夜的一角,熱烈而喧嚣。

他們不約而同地擡頭,望見漫天煙花,瀑布飛流,流離出一地火樹銀花。

“羅嘉颀,你知道我為什麽會留在《游》工作嗎?”沈夜戴上大衣後邊的風帽,将一張臉都藏在帽子裏邊,喃喃地說。

“嗯,為什麽?”他說,又忍不住微笑,他再清楚不過其中的經過。可她願意再說一遍給他聽,他亦覺得颀喜。

“我參加過《游》的封面模特比賽,你知道嗎?”

羅嘉颀眼神中掠過笑意,不置可否地說了一句“哦”。

“那是我讀大學的時候。爸爸得了尿毒症。家裏的條件糟糕到了極點,看病又要很多錢——那個時候,我常常在想,怎麽才能掙很多錢呢?”

“恰好《游》創刊,來我們學校宣講封面模特選拔,獎金有整整十萬。我知道自己身高不夠,身材也一般,可就是去報名了。踩着高跟鞋在石子路上走的時候,摔了一跤又一跤,我當時真的很想哭,又怕哭了,妝就會化開。我真的很想要那筆錢……”

沈夜頓了頓,深呼吸,“所以爬起來繼續走。走到後來,攝影師都笑了。他說小姑娘你別急,是鞋子不合腳吧?”

“服裝師後來告訴我,真的是鞋子拿錯了。再後來,工作人員跟我說,這段表現其實還不錯,主編說很颀賞我。”她勾了勾唇角,“我當時還真以為自己能拿到那筆獎金,一直對媽媽說,不要擔心。”

羅嘉颀住了怔,眼神微微閃爍。

“後來我當然沒有拿到獎,也沒有獎金。爸爸的病也沒有撐到那麽久,在找到合适的腎源之前,就去世了。”

“我一直覺得,我并不是一個好女兒。爸爸去世的時候,就連錢都沒有湊協。”

沈夜低頭自嘲般笑了笑,“現在想起來,安全感……大概也是在個時候……突然被打破的吧。”

原來是這樣。

不自知地握緊單杠,生鏽的鐵屑刺得指尖微痛,羅嘉颀的神色冷卻下來,微微帶着黯然。

她曾經為金錢窘迫過,窘迫到需要模特比賽的獎金……他看着她沉靜的表情,莫名地想起了那一場會議,會上所有的人都對她的堅韌贊不絕口,只有他淡淡地說:不夠高,也不夠瘦……現在的大學生是怎麽回事,都只想當明星嗎……”然後是據理力争的主編,而自己輕輕拍了拍桌子,溫和而不失決斷地說:“下一個。”

婷婷,我要怎樣才能開口告訴你……那個時候,竟是自己輕而易舉的一句話,澆熄了你

同類推薦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凡人修仙傳

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諸位道友,忘語新書《大夢主》,經在起點中文網上傳了,歡迎大家繼續支持哦!
小說關鍵詞:凡人修仙傳無彈窗,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最新章節閱讀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校園修仙狂少

校園修仙狂少

姓名:丁毅。
外號:丁搶搶。
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