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05-破碎

裴姝起了個大早,雖然這對身為無業游民的她沒什麽用處。說起來,她也只能算是半個無業游民,說好聽點兒,是自由職業者。APP專欄的稿件踩着截稿期限發給了編輯,編輯果果像往常一樣絮叨着,“大小姐欸,你能不能有一次是在截稿日期前一天交的啊?”她發了個熊抱的表情過去,“不行!不然還要這個截稿日期做什麽呀。”

除了每周一次給APP寫稿之外,她還在私下裏做些手工小東西放在朋友的網店上賣,不時幫別人做做廣告設計,替雜志社畫個插圖什麽的。這些技能都是在大學期間鍛煉出來的,她會的很多很雜,也沒有非常精通,只做到剛剛好的地步,可這些,與她大學專業幾乎沒什麽必要的聯系。

她大學裏學的是企業管理,高考之後不知道抽什麽風報的,學了小半個學期後仍然一臉懵。她家裏沒什麽企業要她來管,也應該沒什麽企業會招聘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來管理吧。那時候大一寒假結束的她這樣想着。她記得讀書寫作和畫畫是她自小的興趣,車禍之後手臂做了恢複練習,索性就什麽都學一點,解鎖了布偶設計與制作的技能。如此下來,倒是也能自己承擔學費了。

仔細想想若是放在車禍以前,她是個連針眼穿線都穿不進的人。

她的記憶在步入正常的軌道,越來越多看似細節的謎團不斷湧現。她越發覺得,這場事故将她與她最熟悉的人潛移默化地重置了一遍,它正以一種徐緩而又不動聲色的方式替換她熟悉的一切。

半年前她聽聞遠在故鄉思想保守的父母萌生了環游世界的想法,于兩個月前正式執行。她驚詫之餘,倒也沒覺得不好,給他們打了些錢過去。父母也變了。

楚霏霏談不上什麽變化,因為她們是上了大學才認識的。

前幾天楚霏霏跟她說,她朋友新開了家文藝範兒小店,能把她平日裏倒騰的什麽手作娃娃啊,什麽手繪布藝包啊,什麽手作小首飾啊放店裏賣一賣。她覺得這個提議也不錯,便收拾了些手作小物打包送去。

說起來,身為閨蜜的她其實對楚霏霏的過去一無所知。

可以楚霏霏平時對她的維護程度來看,她不會做出傷害傷害自己的事情。

這麽一想,十八歲那場車禍就更顯得像一個關鍵節點。她沒什麽頭緒,尚且認為這一切仍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說她心大,也是不無道理。

她打開“捕風”APP,她重讀一遍自己昨天發布的文章,Chris的歌聲伴随着黛螺與绀青的色彩一一浮現,這幾天,她有意無意地将他的歌與參加各種節目的視頻看了一遍,他為人低調而謙遜,時不時會冒出幾句冷笑話,她更了解Chris這個人的同時也更加喜歡他。她迫不及待地将文章拉到底看底下的評論。

評論新添的不多,有一些是感嘆自己追随偶像的經歷,有些直接猜出來她說的是誰,有些幹脆在下面分享起了自己的暗戀史。她笑着看完了所有評論,一一回複過去。這是她開專欄以來的習慣。她也做過期待被自己喜歡崇拜的大神翻牌的小粉絲,大神只要動一動手,甚至只是随手回複一個表情都能讓她高興半天。

回複敲到一半,手機屏幕上方突然彈出的聊天對話框着實吓了她一跳。

提示維持了許久,她讀完了內容。是葉一航發來的信息:中午請你吃飯,F大旁的那家日料。

如果換做平常,裴姝一定是喜滋滋就答應的,可如今,葉一航剛和嚴真複合不久,她這個青梅竹馬的身份就有些尴尬了。況且,她認清了她與葉一航之間橫亘着的殘酷真相。

她輸入:“不用啦,你一個人吃或者随便再找個誰一起去吧。”想了想好像報複心理有點重了,全删了改成:“不了,我今天可能有點事。飯錢可直接發紅包,金額好說。”

與往日的語氣沒什麽不同吧。

無奈她終究對他冷漠不起來。

葉一航的消息再次傳來:那晚上叫上些朋友一起聚一聚?就當慶祝我和嚴真複合,你不來可不夠意思啊。

緊接着這條,他發了個紅包。

連個推脫的機會都不給她。

也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裝傻,裴姝更傾向于前者。她沒打開紅包,也不知該說什麽,退出了微信。她掃了一眼茶幾上未完成的布藝折耳兔,又瞥了一眼處在休眠狀态的筆記本電腦,不想寫稿子。她打開音樂APP,點開名為“你”的收藏歌單播放,裏面清一色的都是Chris的歌。她沒戴耳機,将手機放在桌子上,就讓音樂自然而然地流淌,中途幾個收到信息的提示音打斷旋律,她沒管,專心致志地拾起針線縫合塞了棉花與香料的兔子。

海水一樣的绀青包圍了她。

沒有窒息感,只有沉默的、克制的溫柔。

折耳兔的布料是淺綠色底的小碎花,花紋不繁複不擁擠,她裁剪得也格外用心,在兔子額頭留了一小朵淺粉色的花,大概是薔薇,一小簇,顯得俏皮。這個是在網店裏賣的最好的,她每次都會留心選用不同的布料,或是讓相同布料顯現不同的造型,買這種手作飾物的顧客大多追求的是一份誠意與獨一無二的個體差異感,她念過行銷心理學,懂得這個道理。

做完手上的兔子,她看着手上布料有剩餘,恰好可以做一個小挂件。她熟門熟路地畫畫裁裁,不一會兒便開始縫合。她自從設計這款折耳兔以來就沒有想過給自己做一個,因為她做好第一只折耳兔拍照給葉一航看,就讓他當時的女友看見了,那姑娘嚷着要,葉一航不好意思地問她要了去,那姑娘又推薦給她閨蜜,算是在某種程度上替她小賺了一筆,不過拿着這錢,裴姝心裏還是老大不樂意的。

她往兔子的身體裏塞滿棉花,又填滿了腦袋,正要塞耳朵時發現棉花不夠了,考慮了下,把兔子耳朵剪成了熊耳朵。

小熊意外地蠢萌,她盯着小布偶看了半晌,忽然生出似曾相識的心緒。

是在哪裏見過嗎?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沒有多想,熟練地給挂件裝上挂繩,拎在手裏看,小熊可憐巴巴地望着她,緊湊的五官向她訴說着哀怨。她拍了拍它的腦袋,将它系在包上。

她一忙起來就容易忘了時間。再度拿起手機的時候,消息列表裏葉一航給她發了好多消息。

“你怎麽不收紅包?”

“別忘了四點多來我這兒啊。我和嚴真都在,你也早點過來幫着弄點飯菜。”

“我出去買啤酒,你想喝什麽?”

“怎麽不理我?”

“我差不多時間來接你。”

“理我啊裴大小姐。”

她關掉了音樂,對着漸漸變暗的屏幕出了一會兒神,像是自言自語:“你要是真心地找我,怎麽不知道打個電話來呢。”

指針逼近四點。

她來不及細想,簡略地收拾了一下桌子。途經鏡子,瞥了一眼,被自己難看的臉色吓到了,連忙洗手抹了個BB霜,稍微擦了點口紅。隐形眼鏡麽,不必要戴了,他才不會注意你什麽樣子呢。

手機提示音響起來,葉一航傳來消息:我已經到你樓下了,快下來。

他确定了她在樓上,她會下來,沒有收到她的回複,也不打電話詢問,像是咬定了她不會拒絕。

她裝好手機拿起背包下了樓。

而她在面對他的時候,終究是沒有辦法的。

她打開車門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幹嘛不回我消息?”

這語氣讓她想起了高中時的他。她無力同他辯解,只說:“犯懶了,不想幫忙做飯。”

他“哼”了一聲,“不想幫就不幫咯,又不是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對了——為什麽紅包也不收?”

“不收了,你掙錢也不容易是吧。”

“又怎麽了裴大小姐?”

“我不吃嗟來之食。”

“你現在倒清高,當年在我這兒吃的嗟來之食還嫌少嗎?”

“所以再也不吃咯。”

葉一航不知是自己哪裏惹到了她,你一句我一句地同她耍嘴皮子也無聊,便不同她計較。他的車裏一直安靜,沒音樂或廣播可放,連空調都是靜悄悄的。他不知道她能看見聲音的顏色這種特質,只知道太複雜或者嘈雜的聲音都會讓她感到不舒服,至于他是怎麽知道的,忘記了。

他瞧見她翻看手機裏的播放列表時不忘提醒:“欸,你少聽些亂七八糟的歌,別一會兒又不舒服了。”

她只答:“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歌,這是我喜歡的歌。”

極少聽她坦誠地說出她喜歡什麽,葉一航微微訝異了一瞬,“你這丫頭才幾天不見就追星了?”

“嗯,去了音樂節之後喜歡上的。”

“喜歡歌還是喜歡人呢?”

“都喜歡。”

葉一航轉過頭來看她,一臉的不可置信,“剛出道的小鮮肉?有我帥嗎?”

裴姝無語:“不是剛出道,還算鮮,比你帥。葉一航你話怎麽這麽多?”

“身為你娘家人自然要多關注一下的,不能讓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小偶像把你給帶歪了。”

“他不是不知道從裏冒出來的小偶像。”

葉一航瞧着她這一股子護犢子的執拗勁兒,暗嘆着同追星的女人是講不通道理的,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心裏卻無端湧起一種異樣,不知從何而起,仿佛熟悉,又不該是現在的他該有的心思。

他心虛地目視前方,狠踩一腳油門。

托某個內心不平靜的司機的福,不一會兒便到了他家,他和嚴真複合之後嚴真便搬進來了。葉一航開門進去的時候嚴真正穿着圍裙在廚房炒菜,這重色輕友的貨便将裴姝晾在一邊徑直奔去廚房,從後面抱住嚴真親了一口。這動靜還不小,裴姝猝不及防地被秀了一臉,只得低頭換鞋。

嚴真含嗔帶怒地拍了他一下,把鍋鏟遞給他,走出來招呼着裴姝,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樣子,“喲,姝姝來了呀,要喝些什麽,讓一航給你倒。別客氣。”

裴姝點點頭,叫了聲“嚴真姐”掃了眼四周被收拾一新的房間,輕聲道:“涼白開就可以了。”她對嚴真沒什麽偏見,相反的,她覺得這樣溫婉賢惠的女人是做妻子的好人選,“嚴真姐,要我幫什麽忙嗎?”

“廚房有我和一航就差不多啦,”嚴真遞給她一顆蘋果,“你到客廳看會兒電視或者随便玩玩吧,等下我還有幾個朋友要來,你們認識認識。”

嚴真幾個朋友來的時候裴姝正拿手機回複評論,來人是一對情侶和一個看着挺羞澀的男生。裴姝忽然明白了,哦,今天是給她相親來了。她惡狠狠地剜了葉一航一眼,後者也是一臉茫然。

“好。”

不過還是必須端正形象。她大方地同他們打招呼,保持着若有若無的疏離。晚飯時間她被安排坐在男生旁邊,男生怯生生地,也不敢怎麽看她。嚴真打趣道:“小王,怎麽,見着我們姝姝害羞啦?”

裴姝沒說話,喝了一大口啤酒,也不看誰,專心吃着碗裏的菜。別人同她搭話她也只草草地回應一兩句。旁人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不再刻意客套了。話題逐漸朝向家常轉去,飯桌上的聲音也不克制了,笑作一片。聲音越來越大,裴姝控制不住眼前的畫面來襲,缁色與黧黑像夜一樣入侵她的視線,她猛飲了一大口啤酒,讓冰冷的液體刺激麻痹的神經。

葉一航發現她不對勁,敲了敲碗,示意飯桌上安靜下來。衆人頓時噤聲,臉色一變,略有尴尬地望着他,他沒空管桌上突然冷場的氣氛,只問她:“裴姝,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她比了個沒事的手勢,努力地睜開眼睛看清這一切。身邊男生的手已經扶過來了,葉一航站起來,擋開男生的手抄起她的胳膊就走。

“哎葉一航,你不用扶我,我沒這麽嬌滴滴的。”她打掉他的手,自己撐着牆站穩。她向揮蒼蠅一樣把企圖靠近的葉一航揮開,臉轉向嚴真:“嚴真姐,對不起,我有點不舒服,可能要先回去了。抱歉拂了大家的興致,大家慢慢吃。”

“裴姝你這丫頭片子,不舒服別強撐着,我送你回去。”葉一航也有點惱火了,卻是不知為何。

嚴真站起來,走到他們跟前挽住了葉一航的手,她笑着,溫和的眉眼此時竟有種初次露出藏在柔軟表皮下棱角的傲然,“等一下,不然就讓小王送姝姝回家吧。一航,你該不會是忘記了我們今天請大家來是有事要宣布吧?”

裴姝大腦“嗡”一聲炸響。

嚴真微笑地看着她,目光在她煞白的臉頰停留了幾秒鐘,以她一如既往溫柔端莊的聲線對衆人說:“我和一航已經領證了,預計下個月舉辦婚禮。”

一剎那,所有的色彩“嗖”的一下從她眼前撤離,她的視線為一片慘然的白色吞沒。她像一個機器人似的,擠出僵硬的微笑祝福他們,然後木然地換上鞋,不顧葉一航在她身後說些什麽,喊些什麽,逃命似的沖下樓梯。

是不是有什麽弄錯了?

這個葉一航不是她熟悉的葉一航,他不是那個會羞澀地拿出一朵玫瑰花對她說“我一直喜歡你”的那個傻小子,這裏的他,是深愛着別人的他。

而她,一直把自己囚禁在原地,懷揣着并不存在的希望,在這座蝕骨的樂園裏痛苦而自欺欺人地過活。她不該喜歡他,她不能喜歡他,她不要喜歡他了。

手機被她緊緊攥在手心裏。她拼命地逃跑,沖到馬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她報出了地址,看到後視鏡中的自己,頭發散亂,淚流滿面,她努力地抑制住不哭出聲來。

她一直流淚,一直流淚,卻意外地平靜,仿佛将她心中的什麽東西哭碎了。很久以前,她的心口被刺入一根釘子,她沒及時□□,如今狠下心來拔除了,卻是粘連着血肉一起拔起的,痛楚不言而喻。

她以為她認清真相後不會這麽傷心,事實擺在面前,她終究是在感情面前高估了自己。

但,必須得向前走不是嗎?傷口最後都會結痂的。

手機鈴聲響個不停,歌聲裏的故事讓她的眼淚流得更加兇猛。她按掉葉一航的電話,就在她要長按關機的時候,突然跳出一條消息:您收到一封新郵件。

您好,裴大樹小姐,我是Chris的助理,Chris在“捕風”APP上閱讀了您寫的文章,請問您有興趣與Chris共同完成新單曲的創作嗎?

作者有話要說: 秦修煜:這一章只在媳婦兒和情敵的談話裏出場,不開心。

裴姝:這章虐我虐得真爽,說好的甜寵呢?

秦修煜:沒事兒媳婦兒,快點踹走那個家夥,到我懷裏來。

————————————

埋的暗線是一個大陰謀……姝姝的重生也不是偶然的……

下面開始甜得發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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