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舍不得錯過】

夜已深沉。

深沉到月娘避進烏雲之後,懶得露顏,而蟲鳴早已止盡,夜中靜極。

似乎夜越深靜,人的心魂也越發脆弱,毫無防備便再一次被拖進夢中的夢中的夢,順着仿佛是時間的長河洄溯,被卷回記憶中最深刻的那個所在、那個心志與神魂影最受沖擊的點,既脆弱又無比堅強,充滿矛盾卻是最真的本心。

那個真記憶的夢中,從歲的地被所謂的“怪病”折得死去活來,但神志一真是清醒的。正因為清醒,感受到痛才會如此直接,不管是肉體上真實的痛,抑或那種切膚心似的無形痛楚,都那樣深刻體嘗。

那女俠使的是一把軟劍,是何時加入戰局,他記不得,只知當時已身受重傷的母妃認出女俠客身份,如溺水之人忽見浮木在前,母妃死命拉住女俠客一袖不斷哀求看,請她無論如何護康王世子周全。

敵人不斷攻來,三川口河道四面八方皆是路,卻無一條活路。

女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靠着一把軟劍大殺四方,當時因“怪病”而導致全身幾近僵化的他伏在忠仆背上,一直被女俠客護于身後。

終于,她帶着他們逃出追殺,成全了俠義之舉,代價是賠上她自己的命。

女俠客的臂上、腿上和腰間皆受刀傷,雖未傷及要害,但敵人的兵刃淬着劇毒,随着她真氣的大量消耗,毒素一入體內便迅速蔓延。

“世子爺舌根僵化不能言語,但我知……你是能聽到我說話的,所以,你且聽好了。”

女俠客目光清澈迫人,盡管臉色發白、唇色發紫,氣勢仍可威壓宵小。

“世子爺哪日病愈返京了,就請與我穆家視作陌路吧,今日我出手相幫,命喪于此,那是我自願,世子爺無須承這個情,我也不要你承這個情。”

她嘴角不斷流出黑血,毒發的痛令她擰眉,那雙眼依舊瞬也不瞬看着他

“你康王府無論如何都別跟穆家攀上關系……我家相公……我家裏女兒……我的微微……微微……你離他們遠點兒,懸在世子爺頭上的那把刀,不該由穆家人去挨……不該……”

她雙眸圓瞪,眸中滲出兩行血淚,歷聲問——

“傅瑾熙,你可聽明白了!”

夢中那連名帶姓的厲問宛如逼到面前,他左胸猛震,驟然掀睫。

醒來。

一室沉寂,似連月光都懶得迤逦進屋,他在幽暗中慢吞吞地掀被坐起,抹了一把臉,低低吸氣。“是聽明白了,忍了又忍,難忍還是得忍,忍得五髒六腑幾乎要移位,只是藺前輩啊,這穆家女兒也實在……太摧人心志……”

他雙手緩緩握成拳頭,收緊再收緊,指節間發出如炒爆豆似的剝剝聲響,像在抵拒內心肆流的渴望,又像用力想在虛空中抓住什麽。

摧人心志啊……

穆開微越想,越發覺得昨日不該傻傻地就聽話下車。

當康王傅瑾熙對她吐露心言,說他自身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兇星時,她應該巧妙地運用刑偵手法,深入話題,尋找蛛絲馬跡,許能從他口中挖到更多關于當年三川口大案的真實線索,但她在那時刻似乎變蠢了,

甚至在被動聽完他的話之後,他靜靜抛出一句——

“穆府已到,你可以下車了。”

她還真就照辦。

直到進家門,坐在正廳堂上的太師椅發了會兒呆,然後在阿爹的喚聲中召回神智,她才發覺,她根本忘記要回傅瑾熙想使什麽法子讓皇上和太後收回成命。

倘使太後姐娘一心愛護他,堅決要為他尋一個剽悍的“鎮煞神器”當正妃,又倘使皇上對康王府、對她阿娘當年的義舉抱持疑猜和試探之心,真要借她近身監視康王府,他傅瑾熙又要如何扭轉一切?

她不禁暗嘆,深覺昨兒個實在失策,該要問清才對,問清楚了兩人合讓總比他獨行來得穩健。

她的心已起變化。

毫無疑問的,于她而言,康王爺已成了很特別、很特別的存在。

因為是她家阿娘當年舍命救下的人啊!

用阿娘一條命換來的,是那樣寶貴,她與康王爺尚不相熟,卻絕對不願意見他陷入困境,在帝王的疑心下之受到傷害。

入夜,有些年長的婢子捧着幹淨的一盆水進到房內,見已換好中衣寝服的小姐坐在大銅鏡單,然,并非對着映在銅鏡裏的嬌小美人顧盼自憐,卻是手持劍刀、一手拿着淨布,正仔仔細細、來來回回地擦拭兵器……劍刀輝芒照美人,美人彪悍淩劍衛,就算見多識廣的婢子私下看過無數回,每回再見……還是忍不住頭皮發麻。

“……小姐,咱來幫您梳梳發,松松頭皮吧?”盡管發麻,畢竟當了掌翼大人多年的“房裏人”,怎麽也得撐住。

“嗯,好啊,麻煩蘭姑姑了。”穆開微揚眉一笑,利落地收好兵器,聽話坐定的模樣倒也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溫婉神氣。

蘭姑将那盆水放在架上,來到她身後,替她解開束了一整天的牛筋綁帶,十指按在她頭皮上或重或輕地揉捏,邊按壓邊碎碎念道——

“小姐一年到頭都頂着同樣的發型,高高束起的一根大馬尾,完全用不着發飾,一條牛筋帶子就搞定了,欸,這牛筋帶子一用還用了兩、三年不換……”越念越想哭,“小姐啊,咱這個人沒啥兒值得說嘴,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我娘生前手把手傳給我的梳發巧技,小姐您也行行好,哪天讓我大顯神威一下,幫您梳個美到翻天的發型在帝京露臉,以告慰吾家老娘親在天之靈啊。”

穆開微在銅鏡中與蘭姑對上視線,露出有點歉疚也有些無賴的笑顏。

“姑姑值得說嘴的地方多了去了,瞧,你按得我頭皮多舒服,唔……真松快呀……”她閉起眼,微微晃着腦袋,非常醉然之姿。

“德性。”蘭姑啐了聲,順手輕戳她腦袋瓜一記。

松了頭皮、梳順了發絲,穆開微被服侍着洗漱過後,乖乖吹熄燭火上榻。

帷幔內,她躺得四平八穩,雙臂放松地擱在身側。

腦子裏本還轉着衙門裏的一些案子,也想着阿爹和康王爺不會用什麽法子打消皇家指婚的念頭,再想到她自個兒……

俗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實不排斥嫁人的,但她早就是個大齡姑娘,又在“六扇門”裏當差,還是掌翼之首,宮拜正三品,若非皇家賜婚,還當真見不着哪家兒郎敢登門提親。

身邊年紀與她相近、脾性與她相合,能與她配成對的,唯有大師兄孟雲峥一人,但他們兄妹們一起“混”這麽多年,兄妹之情再純粹不過,要她嫁大師兄為妻,光想像就足夠令她渾身起雞皮疙瘩,整個人都不對勁兒。

欸……

她似在內心吐出那一口長氣之後,神識漸散,徐徐沉進睡眠中,無夢。

但,忽而間變得似夢非夢。

将她從深睡狀态中召回的是嗅覺。

她再一次嗅到那股教她永生難忘、獨特至極的辛涼氣味,一鑽進鼻腔,她神識頓覺清明,立時察覺帷內潛入一人。

她憑本能出招!

出手就先扣住對方探到鼻下的一手,猛然扯近,再肘擊對方胸口并借力坐起。

來人低“唔”一聲,閃得略顯狼狽,像完全沒料到她會醒來,但也十分迅捷地與她對招、折招。

于是在小小的床帷內無一句言語,對坐的兩道身影你來我往、你攻我擋,四只手變招再變招地擒拿扣抓,然後不知對過多少招,兩人最後是相互按住對方的腕脈、扳緊對方的指,一場無聲激戰才終于暫停下來。

穆開微仗着嗅覺絕佳,再輔以眼力神銳,硬是把人認出來了。

“黑三爺這是當起采花賊了嗎?采花采到在下身上,閣下這膽子練得挺肥啊。”尋常女兒家在此際肯定得花容失色直哆嗦,但她穆開微不是,氣場爆開,直迫對手,就算在“采花賊”面前僅着單薄的寝衣也坦蕩蕩得很。

倒是身為男人的不速之客覺得不自在了。

着實不敢朝她微敞的襟口多看半眼似的,黑三罩着薄皮面具的臉側向一邊,露出來的兩只眼睛閃爍再閃爍,視線直接固定在帷幔上的蘭花繡紋上。

“什麽……什麽采花賊?胡說什麽?咱有那麽下流嗎?”黑三硬聲駁斥,瞪了她一眼又迅速撤開,突然自言自語般嗫嚅,“春天還沒到,就算到了,那也春寒料峭得很,穿那麽單薄入睡,都不怕肚皮着涼嗎?”

雖是自言自語,但離得那樣近,又無旁人或其它聲音幹擾,穆開微聽得可仔細了,遂答,“在下身強體壯,天生就是火爐體質,穿得再單薄都不勞三爺費心,倒是春天還沒到,就算到了,那也春寒料峭得很,三爺在這大冷天還奔出來采花,那是饑渴到不行了是吧?”

黑三怒了。“就說不是采花賊了!”

“不是……那閣下夜訪所為何來?”似怕他脫逃,穆開微加重力道按住他的腕部和虎口。

黑三氣息微紊,但很快已拿穩,“你放手,我就告訴你。”

“三爺何不先說來聽聽,聽完了我自然放手。”穆開微寸土不讓。

“嘿,我是不想鬧出大動靜,可不是掙不脫、打不過,你心知肚明得很,別想蹬着鼻子上臉啊,若讓我鬧騰起來,我、我……我把你這架子床全拆啰!”

穆開微眉峰一動。“是嗎?我恰是個不怕鬧大的,就怕鬧不夠大,三爺有本事就拆。”話落,看不清她如何使機關,一張大開的細繩網竟然從架子床頂上罩落。

驚覺自己正好在網子正下方,黑三連粗話來不及罵,硬拖着糾纏不放的穆開微滾出床帷外。

他趁機甩開她,才跳開一大步,兩腳腳踝竟被打來的一條軟鞭束縛住。

鞭子另一頭就握在穆開微手中,她陡地倒扯,他下盤不穩瞬間倒地。

但穆開微沒想到他那麽快就能掙脫,她不及再收鞭捆緊,他已震斷鞭繩起來。

墨三邊閃避她的攻擊,邊低聲急嚷,“好好,我說我說,今夜之所以摸進穋府,是聽說寶華寺裏抄出一大堆值錢玩意兒,咱這心裏就不是滋味啦,那一夜大理寺監牢故意放走重犯,好讓你們順藤摸瓜摸到賊窩,我黑三好歹也出了幾把力氣不是?皇帝老子賞這個、賞那個的,怎麽就沒賞到我?咱今夜來啊,就想問問掌翼大人怎麽說,你說說看,你們這樣對得起我嗎?你……哇!什麽什麽?”接住再接住,竟是兩顆渾沉沉的鐵膽!

鐵膽擲飛過來的手法頗為特殊,後發的那一顆竟然先至,害他接得手忙腳亂,驚出一額冷汗。

“三爺要讨賞嗎?好啊,那就随我到禦前去,我替三爺向皇上讨。”

“等等!這回是什麽?”眼角餘光觑見銀輝疾路而來,他堪堪避過。“繩缳?哪來的呀?哇啊!還來!”

繩子一端纏着镖刃,疼發出去能迅速收回,然後再利用身軀各關節的運作,将繩镖再次甩出,穆開微主要目的是要逮人,她未想傷他,因此兵器與暗器盡管連番使上,殺傷力卻沒有完全發揮。

“你說你一個姑娘家的閨房,安置了這麽多件亂七八糟的家夥,你、你這是睡在兵器庫吧你……鐵扇!”好不容易繳下她的繩镖,撲面而來的是一把烏沉折扇,“刷”一響攤開,若非他戴着面具,那?指出的力道要削掉他半邊眉毛。

“不成不成,再下去真要翻船啦。得罪了。”

黑三忽地反守為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架住穆開微雙臂。

震掉那把扇葉根根剛厲的鐵扇,他笑道,“掌翼大人是打算把我拖在這兒,鬧大了動靜,讓睡在另一院落的老穆大人跟府中的武仆、武婢們趕來合圍助拳吧?那可不成,外頭都傳來腳步聲啰,咱得撤啦,後會……噢!痛!”

穆開微被制住雙手不能再出招,但還有腿啊,她一記蠍子腿攻得他措手不及,腳底狠狠巴中他的額頭。

“你真是……實在……怎會這麽……這麽……”他目光異常閃亮,氣息不穩。

穆開微以為他還要往下說,結果她到的是一聲深長嘆息,好像很訝然、出乎意料,也好像很無奈、很糾結,又好像很心悅、柔軟……她不明白。

下一瞬,她身軀被一股渾厚勁力推開好幾步。

“黑三!”順勢卸力,穩住後,她迅速沖到窗邊,那翻出窗外的身影剛好消失在牆頭,“砰”,房門被大力推開!

“微兒!”穆正揚此刻趕至,迅速環顧,見房中一片混亂,連安置在床頂上的散網機關都已催動,表示賊人當真摸到女兒榻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他棱角分明的面頓時陰黑一大半,眉間皺折成巒。

“你無事就好,無事,爹就放心……你貴叔、福叔和祿伯伯追上去了,且看對方躲不躲得過他們三人連手。”徐沉聲嗓讓聞者氣息一窒。

“爹,等等!”見阿爹臉色難看成那樣,說完就要走,分明趕着去逮人,穆開微趕緊上前拉住他,“爹,無事的,當真無事,您別氣!那個……今晚夜闖之人與當年送還娘親骨灰和遺物的女老前輩定然有關,于咱們家是有大恩的,貴叔他們下手……不好太狠啊!”

娘的!

他粗話甚少出口,但今夜遇上這一攤,內心早已連罵三百回。

三個老家夥年紀加起來說不準已破兩百歲,手段卻特狠毒!

他一翻出穆府外牆,就被三人纏上,瞧那态勢根本有備而來,應是一聽到動便在那兒打埋伏。

他們一人使獵刀,一人用毒,一人暗器連發,三人動作配合起來猶如行雲流水,殺傷力驚人,更過分的是,老家夥們出招完全不按牌理、完全不顧臉面,什麽撩陰偷桃、戳眼捏乳、毒針毒粉毒液等下三濫的招數,使得無比順溜麻利,他都要替他們臉紅了。

如若不是事前他先吞了一粒女長者特制的萬靈丹,他這回很有可能會陰溝裏翻船,被下流手段擺平在某條暗巷內,昏迷不醒地遭逮。

真淪落到那般境地,他活着那是無顏見傳授他武藝又不認他當徒弟的女長者,死了的話則是沒臉去見父王母妃。

萬幸他勝在內力好、輕功絕佳,最終成功地甩脫三人糾纏,安全回巢。

比時密室中的大火盆子,因他投進的薄皮面具以及沾附了好些毒粉、毒液的夜行服再次燒旺起來,火光映照他輪廓俊秀的面容,溫暖他原本冰涼的肌膚。

他靜望那跳動的火舌,一手的掌心裏握着一只小紫瓶,下意識摩挲起來,神情是思緒遠揚一般的怔然。

今晚夜訪的目的被他自個兒搞砸了。

今晚,他摸到穆家那彪悍姑娘的床帷裏,目标很明确,目的很簡單,就是趁她睡熟了,将紫瓶裏的粉末彈進她鼻腔中。

用量不需多,僅微少的份量便可使她深眠不醒。

按配出這藥粉的女長者所言,若無她一手獨門解藥,這紫瓶裏的藥粉能讓人一睡睡到地荒老天,睡到肉身因歲月流逝而自然地虛敗壞死為止。

他當然不是要害穆家姑娘,而是她若能一睡不醒,暫時不要醒,坐實他“天煞兇星”的名號,讓他抓緊這個理由親自去太後和皇上面前磕頭謝罪,哭求他們打消指婚的念頭,待還給她一個清靜之後,他自然會潛近她身邊,用女長者的獨門解藥她解毒。

這樣的事他已幹過兩回,讓他之前兩次指婚都化作泡影,他不想造孽,不想把無辜之人牽扯到這個充滿交數又危機四伏的局勢裏。

這都第三次了。

三折肱都能成良醫,他當然能做好,能幹淨利落處理得妥妥當當……但,直到去到她的榻邊,他才看出內心有多麽躊躇。

她家阿娘臨死前要他聽好的那些話言猶在耳,他不該跟她牽扯上,但局勢替他造出這樣一個契機,讓她來到他身邊……今晚握着小紫瓶,他掌心生汗,幽暗中凝望她的睡顏,熱流在皮膚底下細細滾動。

他……舍不得,舍不得錯過她。

他自私自利,就是要與她親近,這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道,若能得她相伴,即使要他蒙着眼摸黑走到底,也不覺孤獨吧。

換上幹淨衣衫,他從暗道回到寝房,裝飾為古玩架的牆面一推開,家裏的老忠仆果然又候在那兒。

傅瑾?不由得嘆氣。“老薛,以後早點睡,別為我等門,我又不是三歲娃兒,出去逛逛不會走丢。”

“總要确定王爺您返家了,這才放心啊,再有,老奴晚睡慣啰,王爺要咱早點上榻躺平,根本是折騰人。”

當年康王府一隊人馬在三川口遇劫,一路背着世子爺傅瑾熙在藺耿真幫助下逃過追殺的人正是老薛,當年他正值壯年,是王府裏養馬的好手,如今十七個年頭過去,已成一名近耳順之年的矮壯老大爹。

傅瑾熙待他的方式自然與對待其它仆婢十分不同,情誼深厚,便如家人。

這一邊,老薛關好機關牆面,轉過頭恰好對上傅瑾?被獨火照亮的那一側,兩道灰眉翻飛,倒抽一口氣驚問,“爺,您怎麽又挨揍啦?!”

傅瑾?對那根指向他額頭的粗指露出苦笑,擡手在額面輕壓了壓。“是啊,又挨揍,被人一記漂亮的蠍子腿,用腳底打到烏青。”

老薛咽了咽唾沫,“那……這一次動手揍爺的人,跟上回可是同一位?”

傅瑾熙還未及作反應,女長者略尖銳的冷笑已輕輕傳進——

“蠢,這問題還用得着問嗎?你且瞧瞧他一臉思春、挨揍挨得甘心情願的模樣,不是那姑娘動的手,還能是誰?”

見女長者施施然進屋,老薛倒跳腳了,“什麽思春?哪有像你說的那般粗俗,這叫……叫什麽‘慕少艾’的。咱們家王爺愛慕那年輕的美姑娘,是愛慕。”

女長者一進屋就自個兒找椅子坐,自動倒茶喝。

她對老薛輕哼一聲,明擺着一副“不與小人糾纏”的姿态,她目光從杯緣上瞟向俊龐微紅的傅瑾熙。

“今晚不太好受吧?你身上沾染不少毒味兒,嗯……”女長者閉起眸,靜靜呼吸吐納分辨着,“至少用了六種毒草混制,不會立時要了性命,但如果沒有我的萬靈丹壓鎮,你今晚想全須全尾溜回來怕是不能夠。”

說着,她忽而笑開,不是冷笑是當真被逗笑,因為瞄到他額面一大塊淤傷。

“果然是藺女俠的閨女兒,撩起男人不留手,甚好。”

“見我出糗,前輩便開心了是吧?”傅瑾熙抹了一把臉,兩手一攤。

“見王爺你在那姑娘手裏出糗,嗯,沒錯……”女長者颔首,“是挺開心。”

一旁的老薛聽着又不樂意了,正要鬥回去,傅瑾熙卻搶先道——

“那好,我把那姑娘迎進門,天天在她手裏出糗,逗前輩開心,也算報了前輩當年救命之恩以及這些年來的教導之恩于萬一了。”

他語氣徐平,些話一出,老薛瞠目結舌。

老薛氣息不太穩,顫着粗嗓問,“爺……您、您終于肯成親啦?好……這樣才好,這樣才對……堂堂超品、世襲罔替的康王爺總不能一輩子打光棍兒嘛,咱們日子總要過下去,成親好,有個王妃來鎮鎮家宅,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那……那準能興家旺族的,一切都會很好的呀。”

“嗯。會很好的。”傅瑾熙微笑響應。

“是嗎?那王爺是打算将藺女俠臨終前的警告當成亂風過耳了?”女長者神态已回複一貫的淡然。

“絕非如此。”傅瑾熙鄭重否認後不禁靜默,似想過又想,再三斟酌,最終毅然擡頭。

“我守着她,命都給她。”

聞言,老薛抓袖子猛擦淚,女長者則是深望着內心已被反覆煎熬過的年輕王爺,靜靜瞅着好半響,最後卻賞給他一聲冷哼,“等等先滾去我那兒泡個藥浴再上榻歇息,咦啧,你那身臭毒氣味兒,真令人受不了。”

撂下話,女長者起身往外走,完全不把“王爺”這等人物當一回事。

“……爺,這麽看來,她其實也不反對的,是吧?”老薛吸吸鼻子,看着女長者離去的方向問。

“嗯。”傅瑾熙內心一嘆,無形大石終于放落。

藺女俠毒發臨終之際,女長者亦随身在側。

那些要他康王府別跟穆家攀上關系的告誡話語,女長者确實是聽得清清楚楚,倘若她為了護藺女俠的遺願而出手阻他,情勢勢必嚴苛,但她沒有反對,僅是質問,事後還岔開話題,給了那不着邊際的回應……是看他傅瑾?可憐吧?

他一笑,面對女長者離去的門口,兩手搭在胸前行了一禮,聲音徐朗送出——

“多謝前輩。”

京城另一邊,穆府所在的這一端,小姐與主子的院落在大半夜裏重新掌燈。

貴叔、福叔和祿伯已回府,因無功而返,三位老人家過來向穆正揚回報時,不是深皺眉頭就是氣紅老臉。

穆正揚自然不會怪罪三老兒,賊人不動聲色摸進穆府,本來就不容小觑,家裏老仆們盡管悍勇、手段老辣,也都上了年歲,最終內力不濟被對方逃了,亦無可厚非。

在穆家父女連連勸慰下,三名老兒才釋懷了些,回各自房裏歇下。

此刻,穆開微已将之前與黑三首次交手、以及她後來追蹤到康王府高牆外的種種事情,向父親穆正揚禀明。

坐在小廳堂上的穆正揚正低眉沉吟着,卻聽女兒道——

“爹,從黑三身上極有可能尋到那位女老前輩的下落,他似乎又與康王府有牽扯,女兒想進王府裏暗中細查。”坐正身軀,深吸口氣,“太後的賜婚,皇上的垂詢,還請爹替女兒應承謝恩了,微兒願嫁。”

穆正揚一拍圈椅扶手,目光如炬,“進康王府探查尚有其它法子可使,難道非他康王爺不可?”

穆開微搖頭微笑,柔聲道,“确實是非嫁不可。爹遲遲沒給皇上一個‘覆命’,再拖下去,倒成咱們家藐視天朝皇族,不屑亦不從這樁婚事。”

屆時,皇帝老兒一怒,太後娘娘覺得被打臉,要安個什麽莫須有的罪名在穆家頭上,并非不可能。

她家阿爹不可能不明白,卻為她的歸宿琢磨又琢磨。

爹舍不得她,她哪裏又舍得令阿爹這般憂煩。

“但女兒願嫁,除了因皇家賜婚以及欲進康王府探查,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一頓,她兩顆黑葡萄般的眸珠淘氣地溜了溜,“就是那位康王瞧起來手無纏雞之力,文弱得很,女兒一旦成了康王正婦,往後只有我欺負他、教訓他的分兒,他要想還手,女兒折了他雙臂,他若還不肯乖,女兒再折斷他兩腿,若他也學起其它皇親國戚有了正妻還敢讨小,女兒按三餐加夜宵,準要揍得他連他的太後奶奶都認不出。”小下巴傲然翹起。

“爹擔憂皇上的意圖,以為康王爺非女兒良配,女兒明白的,但阿爹啊,咱們何不‘以害為利’?娘親無意間插手了皇上的隐事辦事,所以客死異鄉,這仇都不知能找誰報,既被驅使着進到這個甕中,那就在其中造出活處吧。”

她笑着,眼裏已有潤意,“是阿爹和幾位叔叔伯伯們教授我的,即便跌倒了也得抓把土,可不能白摔一跤,不是嗎?”

“你這孩子……”穆正揚一向硬氣沉穩的表情忽見龜裂,兩眼亦有些泛潮。

閨女兒說要如何又如何地整洽康王爺,那是想逗他開心,但他聽了,還真覺痛快。

以害為利嗎?嗯,想想也是。

以自家閨女兒的脾性豈能容忍男人三妻四妾,她若嫁康王為正妃,确實能毫無懸念地“稱霸”整座康王府。

再者,閨女兒對她的阿娘仍有那份解不開的念想,是他這個當爹的無論如何都解不開的結,不放手任她去闖、去查,她不會封甘的。

在抹了把臉,深深又深深地嘆出一口氣之後,穆正揚終于妥協——

“那就嫁吧。不管世道如何,只要爹在,你就有靠山,即便爹不在了,你的大師兄和叔叔伯伯們也能替你頂起半邊天。”略頓,他忽地一笑,“不,無須靠誰為你撐持,你是爹的好閨女,又如此像你阿娘,咱們穆家的兒女就算身處劣勢,亦有本事扭轉乾坤,爹……信你。”

信她,亦會默默守護她。

穆開微體會着,眼中驀地流出兩行淚來,她一張娃兒臉笑咧了嘴,鼻音甚濃道——

“謝謝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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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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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