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對不起

容雙的馬車在皇城外拐了個彎,很快抵達公主府門前。

當初先皇對她萬般疼愛,賜她的公主府裏皇城頗近,屬于一寸千金、有價無市的好地方。只是聽說這幾年她大多住在宮裏,很少回府,只留下一些老仆與親衛守着公主府。

許是因為她基本不回來,姬晟奪回權柄後也沒對公主府做什麽安排,容雙回府時迎上來的都是熟悉面孔。

雖說所有人看起來都比她記憶中長了幾歲,不過模樣沒變,容雙還是能對上號的。

到了自己府上,容雙讓人把随行的宮人客客氣氣地帶去喝茶,說是要自己去給父母上香,不想被人跟着。

随行的人不敢走開,公主府的婢女卻都略通拳腳,輕輕松松把她們擋下。

容雙對自己人還是蠻信任的,沒再多管,徑直去找父母的牌位上香。

容雙定定地看着眼前兩個冷冰冰的牌位一會,接過婢女點好的香插了上去。

人都是會變的,七年光陰能改變的東西太多了,容雙能感覺到自己和表哥之間可能再沒有從前親近,到了府上反而有些近鄉情怯、不敢細問。她安靜地在父母牌位前跪了片刻,才起身詢問給自己寫信的親衛:“表公子情況怎麽樣?”

親衛答道:“入冬之後,表公子一直不願喝藥,這幾天病情越發嚴重,從昨天開始表公子就昏迷不醒、滴水不進,更別說用藥。”

容雙垂下眼,緩聲說:“帶我去看看表公子。”

親衛沒有多話,沉默地領着容雙行至一處別苑外,止步不再往裏走。

容雙邁步入內,聞見庭中淡淡的藥香。她往裏走去,只見屋中飄着濃濃的藥味,一旁還放着張裝了兩個輪子的椅子。

容雙心髒驀地一縮,止步不敢再向前。在旁伺候的婢女見她進來,立刻跪到在地,凄惶地喊:“小姐。”

容雙讓她退下,徑直走到塌前坐下。

床上的人面龐清癯,再看不到少年時的意氣風發,只有虛弱和寂寥。哪怕是在夢中,他眉頭依然緊皺,仿佛正做着什麽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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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雙伸手緊緊抓住那枯瘦的手掌,啞聲喊:“雲初哥哥。”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掉,雖然什麽都不記得了,濃濃的愧疚卻席卷而來,讓她的淚水怎麽都止不住。

榻上的人毫無動靜,似乎已經沒了求生的欲念。

直至溫熱的淚水滴落在他手背上,他的食指才輕輕顫動了一下。

容雙緊張地看向榻上依然雙目緊閉的人。

雲初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容雙喊道:“雲初哥哥!”

雲初緩緩睜開眼。

容雙下意識松開握着的手。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反應。

雲初定定地望着她。

容雙小心地喊:“雲初哥哥,你醒了?”她緊張地說,“我帶了兩個太醫回來,我讓他們過來幫你看診。”

“出去。”雲初吐出兩個字。

容雙呆住。

容雙嗫嚅片刻,還沒說出什麽話來,就見雲初一陣猛咳,明顯是因為情緒劇烈波動而發作,看起來像是要把心肺都刻出來似的。

哪怕再不想承認,容雙都明白了,他不想再見到她,她的出現只會加重他的病情。

容雙站起來往門外走去。

走到門邊,容雙又頓住腳步。她回過頭,對上了雲初直直望過來的眼睛。

容雙心猛地一顫,啞聲說:“對不起,雲初哥哥。”雖然她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讓他也恨上她,但是他以前最疼她了,如果他恨她,肯定是她的錯。容雙的眼淚又止不住地落下來,“這幾年的事我都忘記了。你生我的氣,肯定是我不好。雲初哥哥,你把病養好,随你怎麽罵我、随你怎麽罰我好不好?”

雲初看到她掉淚,心髒也狠狠一揪。

以前他最疼她,誰要是敢讓她哭,無論對方是誰他都會想辦法幫她讨回公道。

雲初譏嘲般笑道:“病養好了,也不過是個腿不能行的廢人。”

容雙走回塌邊,再一次抓緊雲初的手。

雲初感覺自己被溫軟的手掌牢牢抓住,所有美好快樂的年少時光瞬間湧上心頭。

只是那又如何,在他和姬晟之間,她選了姬晟。

她選得毫不猶豫。

如果是她要他的一雙腿,他會給得心甘情願,他連自己的命都願意給她。

可是他不願意給姬晟。

若不是他們姬家父子無能,他一門、容家一門又怎麽會遭遇那麽多劫難。

姬晟死了不是正好。

雲初掙開容雙的手。

他緩緩說道:“你忘了,我可以告訴你。”

容雙收回手,安安靜靜地坐在塌邊注視着雲初。

她知道他說出來的話會把她記憶中的美好情誼徹底打破。

可如果事情是她做的,她應該知道。

她做的選擇,後果應該由她來承受。

雲初對上她通紅的眼睛。

他心髒微微發顫。

她真是狡猾至極。

雲初漠然地說道:“當時,有一味藥可以治好我的腿,只是那藥十年一開,錯過了得再等十年。你命人找來了,但給了姬晟。”

哪怕十年後再取到它,他的腿也治不了了。

“……對不起。”容雙低低地說。

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就再也無法挽回。

容雙站起身往外走。

雲初垂下眼睫,不再看她。

容雙走到門邊,忽地哇地吐出一口血來,軟軟地倒了下去。

守在外間的婢女又驚又急:“小姐!”

雲初驚坐起身,想下床去看她,身體卻虛弱無力,只能遠遠看着她臉色憔悴又蒼白地倚在婢女懷裏。

這是他這幾年來第一次痛恨自己病弱的身體。

他扶着床猛咳幾聲,手止不住地發顫,強撐着說:“……她帶了太醫,快去找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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