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取早餐

十點剛過, H市國際機場滞留了許多旅客，咨詢臺前人滿為患，候機廳比往常更多一份嘈雜。

貴賓休息室裏, 晏遂安帶着助理小劉坐在稍遠的角落。

機場廣播正循環播放：

前往w市的旅客朋友請注意，我們抱歉地通知，您乘坐的航班因天氣原因, 不能按時起飛, 起飛時間待定。在此我們深表歉意......

延誤進一步更改為取消，今晚鐵定沒法走了，至于明天航班會不會恢複也只是待定。

失望之餘晏遂安慶幸，為了給施慕程一個驚喜, 沒有将改簽航班的消息告訴他。

因為事先知道航班不确定性, 劇組在H市當地租的保姆車, 還待命在機場停車場。

雲層濃而厚，遮擋住月亮和繁星，籠着露天停車場的天空, 一片暗淡無光。

再次回到車上, 心裏有一個念頭閃過, 強烈而迫切。晏遂安身體前頃，拍了拍司機師傅的肩, “老陳, 能直接送我回W市嗎？劇組那邊我來交代, 勞務費油費都算我私人的。”

老陳年近五十, 是H市當地人，跟了晏遂安十多天, 老實本分。

他顯然對晏遂安禮貌客氣的态度受寵若驚, “哪有什麽能不能的, 只要老板需要，說一聲就行。幹我們這行的都沒少開過夜車。就是W市暴雨，一路過去高速會不會封道很難說。”

晏遂安點點頭，看向助理小劉：“我喝了點酒，中途你給老陳換換手。”

小劉應道：“好。”

老陳打轉方向盤，“那最好不過，別的都不擔心，就怕夜裏會犯困。”

晏遂安第N次點亮将暗的手機屏幕，兩小時前發出的微信，這時終于回了過來。

[你那邊結束了？晚上加了一場戲，收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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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沒有提今天的戲份換掉，只輕描淡寫地說加了一場戲才導致收工變晚。

晏遂安靠回到真皮座椅裏，直接撥了視頻電話過去。

卻第一時間被挂斷。

[晏：不方便？]

[小橙子：等我下，馬上]

沒幾分鐘，視頻電話撥回。

施慕程笑顏出現在手機屏幕上，為了角色頭發染回黑色，剪成乖乖巧巧的學生頭樣式。身上仍穿着白色的确良襯戲服，或許剛收工還來不及換。身後是鋪着地毯的酒店回廊，應該正在回房間的路上。

他邊走邊說，鏡頭随着走動有些晃，從他臉上的表情絲毫看不出任何異常，“你在車上？回酒店？”

“嗯。”晏遂安含糊着應了一聲，“這麽晚才收工？”

“沒，想散散步，走回來的。”

顯然施慕程很不善于說謊。劇場離酒店五分鐘車程，走路怎麽也得半小時，累了一天還想散步。更別說在暴雨的天氣裏，怎麽聽都十分不合常理。

從口袋裏拿出airpods戴上，晏遂安做好聊聊的架勢：“今天拍得怎麽樣，跟我說說？”

誰料，施慕程卻答：“挺順利的，導演也很關照我。”

導演是業界出了名的嚴苛，高要求高标準會‘關照’到每一個演員，更別說男一號。

“怎麽聽語氣好像有點委屈？導演說你了？”

鏡頭晃動地厲害，施慕程舉起礦泉水瓶喝了幾口，然後轉移話題：“今天下午市裏就雨很大，也不知道明天你航班能正常起飛不。”

“目前還沒收到航班延誤的信息。”晏遂安撒了個謊，語調仍是緩慢而溫柔，“知道我第一次拍戲的時候，第一場拍了多少次嗎？”

驚慌失措的表情一閃而過，“嘀”一聲酒店的房門被刷開，手機鏡頭接連晃動，再次停下時，出現的是客房天花板。

施慕程窘澀地沉默了一會，終于找到理由：“我換下衣服。”

晏遂安絲毫沒有拆穿他：“好。”

用盡量聽上去是放松随意的聲音，施慕程繼續剛才的話題：“多少次？”

手機裏很安靜，連說話時帶着的鼻息都能聽得清，晏遂安說：“15次，就一場戲，而且第二天還重拍了，是不是很糗？”

施慕程失神，怎麽會？晏遂安童星出道小小年紀就比有些成年藝人演技要好。心中立刻被內疚填滿，晏遂安陪着他過了一遍劇本又對了最先的幾場戲，可最後自己還是搞砸，反倒還要人來安慰。

他抱歉地說：“對不起。”

“為什麽說對不起？”

“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汽車駛入高速路口，這個點上高速的過往車輛并不是很多，道路兩旁黑黢黢，只有護欄上的反光條反射出車燈的一點亮光。

晏遂安的心跟着重重一沉，一股難以自控的心疼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按下駕駛艙隔板的按鈕，“怎麽會，不會。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記得那時候是大三，面對鏡頭那一刻大腦一片空白，眼神怎麽演都不對。”

施慕程在床上翻了個身，手機放在枕頭上，前置鏡頭依然對着天花板。但從他的角度能看到屏幕上，獨屬于晏遂安的俊朗五官。

手指輕輕摩挲着手機屏幕，他理解來自男朋友的良苦用心，很配合地出聲問：“然後呢？”

“然後被導演劈頭蓋臉罵了三天！罵多了自然就開竅了。”

施慕程很難想象那個畫面，但晏遂安的語氣卻如此認真，“其實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好。在我......”頓了頓，他想說在我的那個世界，“被大衆認識以前，我也走過許多彎路。即使現在，面對沒嘗試過的角色，依然會緊張。”

施慕程帶着點不敢相信，終于大發慈悲肯面對鏡頭，“難道我是個假粉嗎？明明你的星途很順啊。”

屏幕裏他的眼尾泛紅，但臉上的表情更多的卻是關心。

沉默半響，施慕程也覺察出不對，戰術性揉了揉眼睛，很此地無銀地說：“太幹了，不舒服。”

晏遂安只是“嗯”了聲，自顧自說着：“想不想聽聽我以前的故事？就當個睡前故事聽吧。”

他說了自己出道以來的艱辛和所遇的不公，也說了經歷的低谷和困境，所幸靠着勤懇努力把握住了機會，為了維持熱度和口碑不停進組。出演過的角色大大小小，有人喜歡當然也有人扔臭雞蛋......

分享是最高級別的信賴。哪怕是在現實世界，也從未對任何人說起地一段過往，就這麽輕而易舉地說了出來，毫無保留。

亦是一個與認知中截然不同的故事。

施慕程依然聽得認真，并不疑有他，時不時還會發問：“後來呢？”

“後來就認識了你。我發現了比演戲更有意思的事......”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施慕程大約是睡着了，airpods裏一片寧靜，隐約有一絲呼吸聲，均勻而平穩。

手機背面發燙，因為電量不足一直插着充電寶。晏遂安挂掉視頻通話，看了眼窗外，路程過半，天色将明未明，夜幕早已一寸一寸漸漸染上青灰。

一千公裏，一整夜的疾馳，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靠近，是為了那句‘醒來就能見到’而做的最大努力。

所幸他是被眷顧的，預料中高速封道的最差情況沒有發生，只是雨還在下。

迷蒙視野中車輛駛出高速收費口，老陳在副駕駛上熟睡。

小劉出聲詢問：“是回家嗎？”

晏遂安不假思索：“送我去影視城，你去把油加滿，然後給老陳開個房間，讓他睡一覺再回。我跟悅姐說過了，給你放兩天假，辛苦了。”

繼而在微信上給小劉轉了兩千，“等老陳醒了你幫我給他。”

清晨七點半，因為下大雨，影視城裏大部分劇組都只得停工一天，街面顯得冷冷清清。

因為擔心小劉開車犯困，晏遂安熬了一夜，時不時陪他聊兩句，幾乎沒怎麽睡。

身體的疲憊和即将見到戀人的亢奮如同兩個極端，同時在他身體裏碰撞。

手機響起新信息進來的提示音。

［小橙子：雨好大，我看新聞說今天市裏所有航班都停了。］

施慕程因為昨晚打着電話就睡着了，身上黏膩不舒服，醒得早。這會剛洗完澡，站在窗邊，随手拍了一張照片發過去。

布滿雨點的透明玻璃窗外，是雨霧迷蒙的影視城。古風亭臺樓榭，只有一個影影綽綽的大致輪廓。

汽車只能停在酒店正門口，而劇組包下的整棟副樓需要步行過去。

黑色雨傘下，晏遂安對着手機彎了彎嘴角，他們在同一場雨裏。奢牌板鞋踩進小水窪，帶起飛濺的水滴，連褲腳被打濕，都覺得是一件極其浪漫的事。

［晏：下樓取早餐］

［小橙子：你幫我叫了外賣？］

［晏：對，疫情不讓送上來。這個點佳佳肯定還沒醒，你下來取一下吧。］

電梯從頂層下行，叮一聲，锃亮的轎廂門打開。

擡眸，施慕程整個人愣住，刷卡才能進副樓的門外，站着熟悉的身影，戴口罩，撐着傘。

可以想象，口罩下是怎樣的一張，令他日思夜想的臉。

回過神後，短短幾米，施慕程像一陣風似的沖出。穩穩落入懷抱，熟悉的木質香氣鋪天蓋地而來。頭埋入頸側用力吸了幾口，這才不可思議道：“我不是在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