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真禽獸

萬籁俱寂, 廣闊的天地間他們只有彼此。胡鬧了好久,令人面紅耳赤的喘息碎在海浪聲裏,直至夜色最深處。

沉沉的夜幕下, 空無一人的高速公路上,施慕程側卧在副駕座。到底是近一米八的成年男子身形,長腿委屈地曲起, 大半懸空在座椅外, 身上蓋着晏遂安的外套,下巴隐在領口下,只露出挺翹的鼻尖,在熟悉的氣味中睡得香甜安穩。

開着車的人心情很好, 勾起的嘴角抑制不住笑意。何其有幸, 體驗了人生最大的幸運, 是虛驚一場,更是失而複得。

黎明前終于回到市內,晏遂安将副駕駛上睡着的人, 小心翼翼地打橫抱起, 直接帶回了自己家。

入戶玄關處的感應燈自動點亮, 施慕程眼睫跟着一顫,臉往懷裏更深處鑽了鑽。他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動, 半夢半醒間被抱着上樓, 輕輕放到床上。在柔和的夜燈下, 被用溫熱的毛巾仔細清理過, 掖好被角。

施慕程悠悠地轉醒,半睜着眼卻意識朦胧, 迷蒙中有人溫柔地摸他額頭, 問他:“難受嗎?”

是夢裏聽過百遍千遍的熟悉聲音, 令人踏實又充滿安全感,不必隐忍,可以無所顧忌地脫口而出:“好疼,好難受。”

晏遂安聞聲心裏慌了一下,說不出的懊悔,本不該如此肆無忌憚毫無節制,一點防備都沒有。這個時間哪還有什麽藥店開着,只能開車在附近碰碰運氣,看看有沒有24小時營業的。

“那我去買只塗的藥。”是哄人的語氣,晏遂安說着就要起身,反被一把抱住。身體瞬間失重壓下,卻怕壓疼身下的人,本能地用手肘做支撐。

“不要,別走。”又說疼又不讓人去買藥,如此孩子氣,活脫脫像個愛撒嬌的粘人精。

晏遂安被雙臂緊緊纏住,繼而腰腹也被大腿壓過,兩個人嚴絲合縫的貼在一起,他只得順勢側躺下來,心甘情願地被當做人形抱枕。手掌熟練地在施慕程背上一下一下輕拍。

沒多久,懷裏傳來綿長而平穩的呼吸聲,他自己卻直到天大亮都沒敢睡深。任何一點細微動靜,晏遂安都會警覺地醒來,并時不時觸吻懷裏人的額角,生怕他突然發起燒。

醒來時,鬧鈴叫過第三遍,施慕程軟綿綿地睜開眼,還沒開口,就聽到頭頂上方響起微啞聲音:“請過假了,再睡會兒。”

又沉沉地睡去,直到再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

睡足了,有力氣了,說話聲音也足夠洪亮:“混蛋!臭不要臉!”怪不得大清早就幫自己請假,施慕程看着自己手腕上,腰腹上,大腿根上,到處紅痕醒目,甚至還帶着斑斑點點的青紫。就這樣已經足夠他大發雷霆,如果他再去衛生間的鏡子前照一照的話......

晏遂安閉着眼,眼睛下方因為整夜沒睡而泛着青,他懶洋洋地問:“怎麽了?我的小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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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意思問!施慕程惱羞成怒,幹脆将手腕伸至他眼前,“你自己看!”是在電梯間裏,被抓被捏被按在轎廂壁上,留下的指印痕跡。

昨晚就心疼過忏悔過了,這會晏遂安只是掀開眼皮,相當無賴地把手腕拉到嘴邊親了親,“對不起,我錯了,下次不會了。”

施慕程憤憤地縮回手,因為動作太大太過用力,連帶着扯到身下某個敏感部位,鑽心得痛,悶哼出聲。

晏遂安一個激靈坐起身,醒透了,連忙問:“怎麽了?”

施慕程扯過被子蒙住臉,嗡聲嗡氣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好痛!你這個王八蛋!”即使是罵人,聽在晏遂安耳朵裏,也是可愛的調調,喜歡的緊。

晏遂安好笑又心疼地連人帶被子一起撈過來,親了親漏在外面的發頂,“這就給你買藥去,今天就好好在床上趴着吧,南瓜公主。哦,不對,是灰姑娘。”

“你他媽!”施慕程又羞又氣。

氣歸氣,身體還是很誠實的,讓人不得不屈服。老老實實趴着被塗過清涼的藥膏,又在床上半靠着吃了中飯。

晏遂安任勞任怨地伺候人,既心虛又滿足着,嘴角就沒降下來過。

雖然一直有人陪,施慕程到底還是耐不住無聊,假是請了,作業橫豎還得交。閑着也是閑着,幹脆使喚晏遂安去他家把畫具搬過來。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躺,總算湊齊小祖宗的清單。

畫架支在連着卧室的戶外陽臺上,這個時間的自然光線還很充足,座椅上墊了厚厚的軟墊。

拿顏料換筆都只用張張嘴,突然覺得這種感覺倒也不賴。

“想過以後怎麽規劃職業嗎?”晏遂安左手舉着顏料盤,右手指縫夾滿大小不一的畫筆,嘴裏叼着煙問。

因為說話嘴唇抖動,長長的煙灰不堪重負終于掉落下來,撒了一些在顏料盤的白顏料裏,被施慕程一記眼刀掃過,心裏竟然出于恐懼般抖了一下。連忙放下畫筆按滅煙,将污染了的顏料挖出清理掉。

施慕程沒有思考多久,冷靜地回:“畢業就回國。”

十八歲前,是絞盡腦汁如何成為更好的自己,最難的選擇題不過是gap year去南太平洋凱庫拉追鯨,還是去冰島看極光;聖誕假期是陪家人還是跟朋友結伴。

一張張病危通知書最後變成兩封悼詞,他亦在一夜之間被迫迅速長大。從此,他的人生被割裂成泾渭分明的兩個極端。

回國幹什麽不言而喻。總歸不會再拿起畫筆。

埋于內心深處的症結解起來并非一朝一夕,晏遂安把話題扯遠:“你欠我的畫什麽時候還?”

施慕程理直氣壯地問:“我什麽時候欠你畫了?”

晏遂安小小聲提醒:“點開微信記錄看一下。”好歹是甲方,一點屬于甲方的氣場都沒有,把甲方的臉面都丢盡了!

膽大妄為的小處男一點都不怵,哦,不對,現在不是了。

眨眨眼,壞笑着答應:“好啊,這就給你補上。給甲方金主畫一副人像怎麽樣?你快坐好,現在、馬上。”

這是要畫他?晏遂安半信半疑地坐回藤椅上,“怎麽坐?正着還是側着?”一旦涉及顏值,他就很有偶像包袱,甚至開始提起意見來:“我左半邊臉更帥一些。”

施慕程抿着唇笑:“好,那就畫左半邊的側臉。你側着坐好了。”

半小時過去。

晏遂安腰背都挺僵了,忍不住問:“還要多久?”

施慕程眼睛都沒擡,“還沒,哪有這麽快,再耐心一點。”

晏遂安抱怨:“這模特掙錢還真挺不容易哈,不過我尋思我可是買家啊,要不你拍張照片照着......”在施慕程高壓眼神下,倉促吞下未盡的話,老老實實閉嘴。

又過了半小時,施慕程用手遮住畫面脖子以上,指尖沾滿幹涸的五顏六色的顏料,招呼他:“好了,過來看看。”

“終于畫好了啊,我看看。”晏遂安腿都麻了,艱難地挪過來,“......哎,我衣服呢?”

完美的人體黃金比例,腹肌和繃緊的筋脈都在昭示着荷爾蒙和張力,線條和筆觸卻是柔和細膩,透着力與美的和諧。平心而論,畫得還真不賴。就是......明明也不需要模特啊,不是都記在腦子裏了嗎,還帶透視呢。莫非.....為了參照臉?

晏遂安‘啧’一聲,輕輕怼了一把他的腦袋,“還捂着臉幹嘛,把手拿開。”

施慕程不懷好意地笑:“我怕帥到你啊。”

下一秒就被晏遂安按着腰撓癢癢,抖得縮成一團,手也被順勢掀開。

被遮住的脖子以上,帥是帥,卻是屬于雄性動物的‘帥’......是一張有着濃密鬃毛的雄獅臉,可眼神和吊兒郎當的表情又分明是屬于晏遂安的熟悉氣質。

“......”僵坐一小時的晏遂安無語凝噎,被個小屁孩戲耍了,發出靈魂拷問,“我就不能是個人?”

施慕程笑得氣都喘不上,樂壞了,說話聲音都在得意地上揚着:“不能。你就是個禽獸!”

“我當你是在誇我,順便......”晏遂安微眯了下眼,捏住施慕程的下巴尖,迫使他看向自己,“我不介意把罪名坐實,現在就禽獸給你看。”

越來越靠近的鼻息,氣氛瞬間變得微妙起來。

施慕程忍着身下的不适站起來就往卧室逃,被一把抓住,撲倒在床上,小巧的喉結輕顫,緊張地吞咽:“這樣我會長不高,我......我......我還要長到一米八的。”

“不用長了,我看現在就挺好。”

“負一百!分扣完了,你被淘汰......”尾音被悉數封進喉間,是晏遂安吻住了他。

按着親了一陣,玩鬧了一陣,到底還是不忍心,沒有進行到最後一步。

末了,施慕程閉着眼筋疲力盡地評價:“你真是個禽獸。”

晏遂安在他閉着的眼睛上親了親,“謝謝誇獎,讓男朋友滿意是我的職責所在。”

在昏睡過去的前一秒,施慕程憤恨道:“哪來的男朋友,負一百了都,別自己給自己提咖,要點臉。”他累得夠嗆,身下的疼還沒好,這次輪到手疼,喉嚨疼......這樣的男朋友怕是不能要,太廢身子。

在滿室旖旎中,床頭櫃上屬于施慕程的手機,震動起來,發出嗡嗡聲響。陽臺倒映進卧室的落日餘晖下,季青臨三個字跟着屏幕光一閃一閃,醒目又紮眼。

晏遂安拿起手機,輕聲輕步地走出卧室,帶好門,然後按下接聽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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