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那是一雙無比熟悉的眼睛。

眼尾窄而細長,睫毛濃密,瞳孔漆黑清亮,在陽光下近乎透明,微微泛着金。

唐峭:“……”

剎那間,她覺得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自己還真是貴人多忘事,竟然忘了這家夥也是清光峰弟子!

少年看到她,眼瞳微不可察地細縮,然後松開手中的枝條,從樹上翻身躍下。

他的動作輕盈無聲,衣擺起落,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線,讓唐峭想起矯健敏捷的貓。

但他可比貓麻煩多了。

男弟子見狀,立馬積極地介紹起來:“師妹,這位是峰主的親傳弟子,沈師兄。”

唐峭視線偏移,下意識後退半步。

還是清光峰主的親傳弟子……

這麽重要的情報,她怎麽就忘了呢?

她擡起視線,看見幾道疏漏的光影落在沈漆燈的束發緞帶上,折射出流水般的銀色寒芒。

果然,之前那點銀光,就是來自他的發帶。

可惜,她發現得太遲了。

唐峭內心懊悔,面上依舊不動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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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漆燈微微側頭看着她,眉梢輕挑:“師妹?”

許是剛從小憩中醒來的緣故,他聲音略低,但仍然是清冽悅耳的,尾音帶一點上揚,有種舉重若輕的餘裕。

唐峭又是一陣頭皮發麻。

“不是我們清光峰的,是浮萍峰新來的小師妹!”男弟子站在一旁,無比自然地解釋,仿佛與唐峭相識已久,“她是浮萍峰主今天剛收的徒弟,來我們清光峰是想……”

“我問你了麽?”

沈漆燈突然出聲,打斷了男弟子的話。

男弟子一愣,對上沈漆燈的目光。

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瞳清潤透亮,卻沒有一絲笑意。

男弟子心底陡然一驚。

看來是他太得意忘形了,居然忘了面前這人是出了名的脾氣古怪……

想起有關沈漆燈的傳言,他連忙低下頭,再不敢多說一句。

沈漆燈這才收回視線,重新将目光投到唐峭身上。

“你叫什麽名字?”

唐峭內心有種說不出的微妙:“唐峭。”

沈漆燈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似乎對她的名字并不感興趣。

“來這裏的目的?”

“來見峰主。”

“見他做什麽?”

“跟他老人家要幾壇酒帶回去……”

沈漆燈态度冷淡:“談風月?”

唐峭點頭:“對。”

看來司空缙經常來讨酒,連沈漆燈都習以為常了。

“師父還沒回來,你暫時見不到他。”沈漆燈摸着下巴,微微沉吟,“不過我倒是知道談風月放在哪裏……”

“我帶你去拿吧。”

唐峭:“?”

怎麽莫名其妙轉到他手上了?

不僅是唐峭一臉懵逼,就連一旁的男弟子也很意外。

“诶?這種小事就不用麻煩沈師兄了吧,師兄把地點告訴我,我帶她去就好……”

話未說完,沈漆燈突然瞥了他一眼。

這一眼不冷不熱,輕描淡寫,幾乎沒有任何情緒在裏面。

但男弟子卻像受到了什麽驚吓似的,話鋒一轉,語氣甚至有些慌亂:“我、我還是回去練劍吧!”

說完,便忙不疊地跑走了。

唐峭:“……”

這麽大個人說沒就沒了,轉眼間,湖邊只剩下她和沈漆燈兩人。

微熱的風徐徐吹過,湖面泛起漣漪,樹上的葉子簌簌作響。

唐峭開始感到不自在。

剛才有第三人在場還好,現在突然變成二人獨處,一些不堪回首的記憶瞬間襲湧心頭。

針對、鬥争、互坑……數不清的畫面如同走馬燈般在她的腦海裏迅速閃過,最後化作無數小字,組成了一封情書。

正是她寫給沈漆燈的那封情書。

光是想想情書裏的內容,唐峭就已經快要靈臺爆炸了。

更不要說她在臨死前還對這個死對頭說了很多究極肉麻的情話……

要不是還有任務在身,唐峭恨不得和剛才那個男弟子一起遁走。

站在面前的沈漆燈見她臉色有異,還歪頭問了一句:“怎麽了?太陽太曬了?”

唐峭:“……有點。”

冷靜,冷靜下來。

自己已經重生了,還有什麽好尴尬的?

這個時候的沈漆燈連她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對那封還沒寫出來的情書有印象。

對,現在的沈漆燈什麽都不知道。優勢是在她這邊的,放輕松就好。

經過一番心理暗示,唐峭逐漸安定下來。一回神,突然覺得頭頂涼快不少。

她擡起視線,發現沈漆燈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片碧綠的蓮葉,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扇着。

“回魂了?”沈漆燈輕笑一聲,随手将蓮葉扔到一邊,“那就跟我來吧。”

唐峭:“……”

看來他現在心情不錯。

在沈漆燈的帶領下,唐峭開始跟着他往回走。

此時已是正午,沒有了樹蔭的遮擋,陽光變得有些灼熱,但沈漆燈的步伐卻很閑适,仿佛十分享受這樣的狀态。

唐峭走在他後面,看着他修長挺拔的背影,突然有種陌生又奇妙的感覺。

上輩子,他們共處的大部分時間都是面對面對峙,像這樣一前一後地走在一起,還是頭一次。

如果這個時候偷襲沈漆燈……他會有所防備嗎?

唐峭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今天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把酒帶回去,其他還是留到以後再說。況且她現在連個武器都沒有,這裏又是沈漆燈的地盤,在這個時候偷襲他,想必也有點難度。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采取偷襲這樣的手段。

她不排斥偷襲,但既然對手是沈漆燈,當然還是正面打敗的成就感最高。

這條路似乎很長。

沈漆燈不說話,唐峭也不說話,兩個人都很安靜,連樹上的鳥雀都比他們吵鬧。

唐峭漸漸感到尴尬了。

她有點受不了這種死寂的氣氛,尤其另一個人還是沈漆燈。

她試圖打破這份死寂:“剛才那位師兄……看着年紀好像比你大啊?”

沈漆燈聞言,頭也不回,興趣缺缺地應了一聲:“怎麽,很奇怪?”

“不,只是有點好奇。”唐峭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天真溫順,“既然他的年紀比你大,那為什麽是他叫你師兄,而不是你叫他師兄呢?”

“因為我是師父唯一的徒弟。”沈漆燈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她,“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啊?”唐峭微愣,“請說。”

沈漆燈雙手環胸,微微傾身,如同俯視般端詳着她。

“既然你都叫他師兄了,是不是也該喚我一聲師兄?”

唐峭:“……”

是她多嘴了。

唐峭自認自己一向能屈能伸,但唯獨對着沈漆燈,她無論如何也屈不下來。

她眨了眨眼,試圖蒙混過去:“因為我看你和我好像差不多大……”

沈漆燈打斷她:“這不是理由。”

唐峭被噎了一下,默默在心裏豎起中指。

不愧是你,對剛認識的女弟子也這種态度。

不過……想占她便宜,也不是這麽容易的。

“可我也是峰主的徒弟,”唐峭對上沈漆燈的目光,神情認真,“嚴格來說,我們的輩分應該是一樣的吧?”

沈漆燈靜靜看着她。

唐峭能感受到他目光裏的審視,像捕獵中的貓科動物,美麗而暗藏危險。

半晌,他發出一聲輕笑:“你說得對。”

唐峭:“?”

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沈漆燈嗎,怎麽這麽快就妥協了?

不等她仔細揣摩,沈漆燈已經輕飄飄轉身:“到了。”

唐峭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

他們又回到了正殿前。

唐峭跟着沈漆燈一起進了正殿。

不同于浮萍峰那座空空蕩蕩的宮殿,這裏顯然要氣派許多。殿內燭火通明,穹頂高聳宏偉,香爐裏點了熏香,煙霧缭繞,猶如置身仙境。

但還是比滄溟峰的正殿要差一點。

唐峭還沒來得及細細觀賞,就被沈漆燈帶到一處偏殿。

偏殿裏有一排書架,沈漆燈徑直走向書架,精準地抽出三本書,書架随即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下一刻,一道暗門在二人面前沉沉打開。

沈漆燈扭頭問唐峭:“你要跟我一起進去嗎?”

唐峭連忙搖頭。

這怎麽看都是個密室,要是讓清光峰主知道她一個外人居然進了自己的密室,還不得活活氣死。

沈漆燈見她态度堅決,似乎有些遺憾:“那你在這兒等我吧。”

說完,只身走進暗門。

暗門重新關上,唐峭在外面等了沒多久,暗門又自己打開了。

沈漆燈從裏面走了出來,唐峭定睛一看,發現他手裏只有一壇酒。

唐峭驚訝道:“只剩這一壇嗎?”

沈漆燈搖頭:“不是只剩這一壇,是只有這一壇。”

唐峭蹙眉:“什麽意思?”

“你師父沒有告訴你麽?”沈漆燈笑了笑,漂亮的眼眸微微彎起,“每次只能取一壇,這是規定。”

什麽破規定,司空缙壓根沒跟她提過!

唐峭眼神狐疑:“可是他讓我取幾壇。”

“那可能是他忘了。”沈漆燈将酒壇塞到唐峭懷裏,輕輕拍了拍,“總之,我只能給你一壇。想要更多的話,就讓你師父自己來吧。”

唐峭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這一世的沈漆燈好像更欠揍了。

她抱住酒壇,知道自己今天是要不到更多的酒了,索性不再多言,對沈漆燈簡單道了聲謝,轉身便欲離開。

“等一下。”沈漆燈突然出聲。

唐峭腳步一頓,側身看他。

沈漆燈:“你之前說,你的師父是浮萍峰主?”

唐峭懷疑他是屬金魚的:“對。”

沈漆燈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唐峭一見他露出這副神色,下意識提高警惕:“怎麽了?”

沈漆燈聞言,擡起視線:“我只是想起來,浮萍峰主似乎很能飲酒。”

唐峭:“所以?”

“所以,如果下次他再讓你來取酒……”

沈漆燈看着她,笑吟吟地說:“你就直接來找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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