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這一聲喊得極為響亮, 像開了擴音喇叭,方圓十裏都能聽見。

沈漆燈微微一頓,慢慢挺直了腰背。

在他身後,司空缙提着酒壺走了過來。

唐峭從沈漆燈身前探出半邊腦袋, 疑惑道:“你怎麽走這裏?”

司空缙懶得要死, 每次來臨淵峰開會都是縮地成寸一步到位, 像這樣老老實實步行,還是頭一次。

“酒喝多了, 散散步。”司空缙晃了晃手裏的酒壺, “老遠就看你們不動了,怎麽, 有新發現?”

沈漆燈側身, 對他微笑颔首:“浮萍峰主。”

司空缙點了點頭, 目光游離,一副醉醺醺的樣子。

“沒有。”唐峭回答得很幹脆, “你們都沒有新發現,我們又能發現什麽?”

“幾天不見, 謙虛了不少。”司空缙喝了一口酒,狀似無意地問, “既然沒有新發現,那你們兩個剛才在幹嘛?”

唐峭與沈漆燈對視一眼。

“在算賬。”唐峭果斷地說。

司空缙:“算賬?”

“嗯, 他還欠我一筆賬。”唐峭說着朝沈漆燈伸出手, 淡淡道,“之前你說過到了沈家,就把另外兩壇談風月給我, 現在我們都從沈家回來了, 談風月呢?”

司空缙聞言, 眼睛頓時睜大了。

“還有兩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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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漆燈似乎也沒料到唐峭會提起這茬。他微微訝異,接着雙手環胸,歪頭道:“你在沈家喝的談風月,可遠遠不止兩壇吧?”

“什麽?”司空缙聞言大驚,立即看向唐峭,“你也喝了?還遠遠不止兩壇?”

唐峭微微眯起眼睛:“那是你爹請我喝的,與你無關。”

沈漆燈勾起唇角:“但确實是在沈家。”

這個胡攪蠻纏的家夥……

唐峭緊緊盯着他,二人目光鋒利,誰也沒有退讓的意思。

司空缙站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清了清嗓子:“我來說句公道話。沈……小沈啊,你爹拿出來的談風月,的确不能和你承諾的混為一談。就算是你師父在這兒,他也得讓你把這兩壇酒交出來……”

他話沒說完,因為沈漆燈已經将視線移到他的臉上。

“峰主說得對,此事的确是我考慮不周了。”他歉意地笑笑,眼底鋒芒蕩然無存,瞳孔清潤透亮,看上去比唐峭還要純良,“不過——”

“別不過了,你的儲物袋裏就有談風月,還是我看着你拿的,你忘了嗎?”唐峭直接打斷他,皮笑肉不笑道,“快點拿出來,別讓我師父久等。”

這架勢頗有幾分悍匪的神韻,司空缙也沒有制止,一副“我徒弟說得對你小子別想蒙混過關”的表情。

沈漆燈見狀,遺憾地輕嘆一聲,接着摘下儲物袋,從裏面取出了兩只酒壇。

“如果你想繼續拼酒的話,可以來找我。”他看着唐峭,眼裏閃爍着期待的光。

“還是談風月?”唐峭揚起笑容,“我是可以,但就憑你那點存貨,我擔心不夠喝啊。”

沈漆燈輕挑眉梢,輕快地笑了一下,微微傾身湊近她:“別擔心,我有辦法。”

司空缙站在一旁,看着這兩人你來我往,眉頭幾乎都要擰成麻花了。

怎麽剛才還火藥味十足,一轉眼又開始約酒了?

這氣氛是不是不太對啊?

司空缙這邊還在胡思亂想,那邊沈漆燈已經準備離開了。

他從唐峭身旁走過,擦肩的瞬間,他聲音極輕地低語:“剛才我沒說完的那件事……”

唐峭微微偏頭,發絲從肩頭滑落:“什麽?”

沈漆燈眼睫半垂,餘光從她的唇邊一掃而過。

“還是等下次再說吧。”

唐峭跟着司空缙一起回了浮萍峰。

司空缙将那兩壇談風月珍而重之地收起來,然後躺在竹椅上,指尖敲了敲扶手,長嘆道:“說說吧。”

唐峭一頭霧水:“啊?”

“你跟姓沈那小子是不是有什麽貓膩?”司空缙突然又坐起來,支着下巴,猛盯着她看,“我可都看見了啊,剛才他走的時候,還跟你說悄悄話……”

唐峭:“……”

怎麽一到這種時候,他的觀察力就變得這麽好呢?

她有些無奈:“你想多了吧。那可不是悄悄話。”

司空缙窮追不舍:“那是什麽?”

“是……提醒。”唐峭微妙地停頓了一下,“提醒我不要忘記之前的約定。”

“約定?”司空缙瞬間酒醒,“什麽約定?”

“下次做任務的約定。”唐峭随口胡謅,“我們之前約好了,等時機合适,再一起做任務。”

司空缙看着她,滿臉狐疑:“真的只是做任務?”

唐峭翻了個白眼:“你要是實在不相信,幹脆直接跟我們一起去得了。”

“我沒那閑工夫。”司空缙一聽這話,連忙又躺了回去,“我就是想提醒你,沈家水深,你小心別蹚進去。”

唐峭聞言,神色終于認真了些。

“什麽意思?”她問,“你是指,龍角被盜這件事……”

司空缙點點頭,半支起腦袋,歪歪扭扭地靠在竹椅上。

“那龍角被沈家保管了那麽久,就算現在沈家沒落了,也不是一個觀月人就能盜走的。”

唐峭想了想:“但你們不是都說,觀月人很強?”

“是很強,但他也不至于強到連沈家密室都能破解吧?”

唐峭:“他們不是有千面嗎?說不定早就潛伏進沈家了。”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司空缙道,“但沈漣這個人……”

“總之這件事,如若不是沈漣順水推舟、故意為之,就是他與觀月人串通一氣,共演了這場戲。”

唐峭:“那他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司空缙拿起酒壺,仰頭喝了一口:“那就不知道了。”

唐峭默默思索,突然開口:“有沒有第三種可能?”

司空缙看向她:“什麽?”

“他确實太松懈了,從一開始就沒有将龍角和沈家放在心上。”

唐峭觀察過龍角失竊後沈漣的反應。

他臉上的震驚是真,無奈也是真,但卻沒有多少憤怒與悔恨。

比起沈家的利益,他明顯更關心那些賓客。從仆從們的口中也可以得知,他平時就不管沈家,偌大府邸連守衛都沒有幾個,要知道唐家連祖墳都有一群守衛,而唐家在修真界的威望尚且不如沈家。

“這個可能也是成立的。”司空缙摸了摸下巴,“但就算他真的一無所知,如今沈家已經和觀月人扯到一起,以後的麻煩多半也不會少了。”

唐峭不以為然:“他沈家的麻煩,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不是和姓沈那小子關系很好嗎?”司空缙特意在“好”這一字上加重語氣,“你就不怕哪天他拉你下水?”

唐峭搖搖頭,不假思索道:“他不會做這種事。”

“……”

司空缙突然安靜下來。

他詭異地盯着唐峭,奇怪道:“你和他認識也沒幾天吧?你憑什麽能這麽肯定?”

唐峭突然意識到自己反駁得有點快了。

“那當然是因為……我相信他的人品。”這句話說得相當違心,唐峭頓了頓,旋即不耐煩地看向司空缙,“話說你管這麽多幹什麽,你是我爹嗎?”

司空缙理所當然道:“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唐峭:“滾。”

觀月人現身,對整個修真界來說是件大事,但對天樞的弟子們來說,卻幾乎沒有影響。

畢竟大多數年輕弟子從未聽過觀月人的名號,比起打聽這種真假未知的傳說,他們還是更關心自己的修煉情況。

上次入門小考的結果已經出爐,排名前四的弟子被一同叫去了藏寶閣,唐峭到那兒一看,全是熟人。

除了唐清歡,殷雲和殷曉也在。

殷曉遠遠就看見唐峭,興奮地舉起胳膊又跳又叫:“峭峭!峭峭!”

唐峭走過去,驚訝道:“你們占兩個名額?”

她還以為殷雲和殷曉是算作同一個體參加小考的,沒想到居然同時占了第三和第四兩個排名。

殷雲尴尬道:“不是,我和曉曉是第四……”

“那第三呢?”

“第三去做任務了,等他回來再選獎勵。”時晴峰主從藏寶閣內款款走出,溫柔地對他們笑了笑,“進來吧,我帶你們參觀。”

藏寶閣,顧名思義,就是用來存放法寶的地方。

閣內光線明亮,吊頂極高,各色法器、寶物整齊地擺放在架子上,琳琅滿目,讓人眼花缭亂。

時晴峰主走在前面,殷雲、殷曉第一次見到這麽多法寶,兩人像長頸鹿般伸長了脖子,好奇地四處張望。

唐清歡倒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她和唐峭并肩而行,雖然從始至終沒有看過唐峭,但餘光卻一直往唐峭那裏飄。

唐峭早就察覺到了。但她沒興趣揣測唐清歡的小心思,幹脆裝作沒發現,并加快了腳步。

唐清歡終于忍不住了:“……唐峭。”

她聲音不大,怯生生的,比往常還要惹人憐愛。

唐峭腳步一停,微微側眸看她:“你叫我?”

唐清歡原本已經做好被她無視的準備了,結果那道清涼的目光突然看過來,她反而有些手足無措。

“我……”

唐峭:“你該不會又有家書要給我看吧?”

“不是、沒有!”唐清歡連連搖頭,“跟家書沒關系,是我有事想請教你……”

她居然用了“請教”這個詞。

唐峭感到有點新奇:“什麽事?”

唐清歡也沒料到她們的對話居然進行得如此順利。

她絞起手指,不好意思地說:“其實還是上次的事……”

唐峭:“和你們一起吃飯?”

“不是!”唐清歡臉色一紅,“是小考那天,你說的努力……”

“哦……”唐峭其實早就忘了那天的對話了,只能恍然應聲,裝作知道她在說什麽的樣子。

“我回去想了很久,還是想不明白,我究竟哪裏做得不對。”唐清歡看着唐峭,鼓起勇氣道,“你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麽努力的嗎?”

唐峭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是多練啊。”

“我有在多練……”唐清歡很困擾,“但我感覺還是不夠……”

平心而論,唐峭對唐清歡沒有好感。但如果她只是想請教修煉上的問題,那唐峭也不介意多說兩句。

她并不讨厭努力的人。

“你有沒有試過去做任務呢?”唐峭平和地說,“劍法太好,如果沒有經歷實戰,也只是空中樓閣。”

“實戰?”唐清歡眨了眨眼睛,“你是說和天樞外面的人戰鬥……”

“就是這樣。”唐峭道,“當然,如果你師父不贊成這麽做,你還是聽他的比較好。”

畢竟實戰也意味着危險與未知,對剛入門的弟子來說,是一件風險很高的事情。

唐清歡有些猶豫,一時陷入了沉默。

唐峭也沒打算跟她說太多,收回視線便欲向前走。

這時,唐清歡忽然出聲:“你也是這樣努力的嗎?”

唐峭想起自己和沈漆燈的每一次戰鬥。

“……算是吧。”

“那……那我也試試。”唐清歡抿了抿唇,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

唐峭點點頭,繼續往前走。

藏寶閣有很多層,但時晴峰主只帶他們參觀完第一層便結束了。

“有什麽想要的法器嗎?”

殷雲看了看興奮的殷曉,認真道:“我們想要雙鈎。”

雙鈎是一對可以雙持的銀色鈎鎖。鈎鎖平時是戒指形态,戰鬥中直接甩出,借力飛旋,可以達到出奇制勝的效果。

時晴峰主驚訝道:“你們确定?我還以為你們肯定會選防護型的法器。”

殷雲雖然怯弱,卻不笨,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他小聲道:“曉曉很強……我希望她可以更強。”

殷曉聞言,驕傲地重重點頭。

“好吧。”時晴峰主尊重他們的決定,她柔聲道,“那麽這對雙鈎,就歸你們了。”

她輕輕招手,架子上的銀色鈎鎖自動飛過來,落到她的手上。

“謝謝時晴峰主!”

殷雲高興地接過雙鈎,小心摸了摸,然後與殷曉一起看向唐峭。

時晴峰主也看向唐峭:“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搜魂鈴。”唐峭問道,“請問這裏有搜魂鈴嗎?”

剛才她跟着他們繞了一圈,各種眼熟的法器見了不少,卻唯獨沒有看見搜魂鈴。

她懷疑搜魂鈴不在這一層。

時晴峰主沒有回答唐峭的問題,而是看着她的眼睛,探究地問:“你要搜魂鈴做什麽?”

搜魂鈴是用來搜尋死者的法器,對提升自己沒有任何幫助,她不明白唐峭要此物有何用處。

唐峭坦言回答:“我想找出我娘的屍首在何處。”

此話一出,幾人的神色都發生了變化。

唐清歡櫻唇動了動,似乎想說點什麽,但鑒于這裏還有外人,她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原來如此。”時晴峰主輕嘆一聲,“搜魂鈴是有的,但不在這一層。”

“而你們可以選擇的範圍,只有這一層。”

果然……

唐峭猜到了這個原因。

她點點頭:“多謝峰主。”

“不過,你若是有嗅魂珠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你做一個。”時晴峰主微笑着補充。

“嗅魂珠?”唐峭眼睛一亮,“哪裏有嗅魂珠?”

“給你一點小提示。”時晴峰主掩袖道,“回雁峰主經常給夜行使發放獎勵,她那裏有不少好東西。”

唐峭瞬間明了。

“請問峰主需要幾顆?”

時晴峰主優雅地豎起三根手指。

“我明白了,多謝峰主。”

道謝完畢,唐峭鄭重行禮,随即離開藏寶閣。

殷雲、殷曉見狀,也連忙與時晴峰主道別,快步追上唐峭的身影。留下唐清歡看着門外,神色遲疑,似乎在猶豫自己要不要也跟上去。

“就剩你了。”時晴峰主柔聲道,“你想要什麽法器?”

唐峭這才回神:“啊,我要……”

唐峭直接去了回雁峰,卻不是找回雁峰主,而是找崔黎。

她在路上想得很清楚。

嗅魂珠畢竟不是什麽普通的小玩意,直接伸手跟回雁峰主要是絕對不可能的,指望回雁峰主主動送給她也不現實,那麽就只有一個辦法——

通過完成夜行使任務,讓回雁峰主将嗅魂珠獎勵給她。

唐峭走進夜行使的主事大堂後,殷家兄妹也追了過來。

“峭峭!”殷曉一把抱住她。

唐峭微訝:“你們怎麽也跟來了?”

殷雲不好意思地說:“我們想着,要是回雁峰主只肯給你一顆嗅魂珠,我和曉曉還可以再跟她要兩顆……”

殷曉蹭蹭唐峭的胳膊:“曉曉……也可以……一顆……”

唐峭哭笑不得。

堂內仍是上次的圓臉弟子當值。他看到唐峭,不等唐峭開口,便了然地問:“你找崔黎,對吧?”

唐峭:“……對。”

怪不得能在這兒幹活,記性真不錯。

圓臉弟子熟練地拿起玉牌,在上面寫下“崔黎”二字,玉牌很快亮起瑩潤的光芒。

很快,崔黎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看到唐峭三人,神色略微驚訝:“怎麽是你們?”

唐峭開門見山:“我想接你們夜行使的任務,越難越好。”

崔黎微微蹙眉:“什麽意思?”

唐峭沒有隐瞞,直接将前因後果告訴了他。

崔黎聽完,認真道:“接任務可以,但只有你一個人,不行。”

唐峭不解:“為什麽不行?”

崔黎淡淡道:“因為你不是夜行使。”

言下之意,普通弟子不如夜行使經驗豐富,這種難度較高的任務,必須多人才能執行。

殷雲見狀,連忙舉手:“還有我和曉曉!”

唐峭也點頭:“對,不是我一個人,是我們三個。”

這樣一來,崔黎就不好再反駁了。

崔黎看了他們一眼,從懷中取出三根玉簡。

“這是我手裏的任務,你們選一個。”

唐峭仔細查看。

玉簡上寫了任務內容,還貼心地注明了任務難度。

唐峭毫不猶豫,取走了難度最高的玉簡。

崔黎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就這個吧。”唐峭笑了笑,“多謝。”

說完,她拿着玉簡,與殷雲、殷曉一同離開了。

回想那根玉簡上的任務等級,崔黎不免有點擔心。

要是能看着他們就好了,這樣就算出現意外,也能及時照應。

但他屬實不擅長做這種事……

崔黎想了想,決定去找沈漆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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