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殷雲神色怔怔:“它……是不是哭了?”
崔黎冷靜道:“好像是的。”
唐峭輕扯了扯藤蔓, 狐貍痛得夾起尾巴,它眨了眨圓溜溜的眼睛,眼淚頓時啪嗒嗒落了下來。
在他們的眼裏,狐貍的體型很大, 眼淚也同樣如此。
滾圓的淚珠掉落下來, 在地上接連砸出幾個小水坑, 殷曉運氣不好,還被兜頭淋了一身。
“痛!”殷曉立馬抱住腦袋四處亂躲。
“這就是始作俑者?”沈漆燈微微偏頭, 意興闌珊道, “好像不太聰明,還是一劍捅了吧……”
狐貍聽了他這句話, 頓時吓得哇哇大叫。
“不要哇!不要捅我!”
“你會說話?”崔黎凝眸道。
狐貍一邊胡亂點頭, 一邊抽抽搭搭。
“求求你們不要捅我, 我可以把你們變回原樣……”
——它還真是始作俑者。
看着這只不停掉眼淚的巨型狐貍,衆人心裏不由五味雜陳。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 都很離譜……
唐峭:“你先把霧解除,再把我們恢複原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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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狐貍忙不疊點頭, 然後歪頭抖了抖耳朵,一個銅壺倏地掉了出來。
這個銅壺看上去和普通的長嘴茶壺幾乎沒有區別, 只不過壺嘴上多了一個塞子。
狐貍用爪子娴熟地拔掉塞子,周圍霧氣瞬間彙入細細的壺嘴, 與此同時, 唐峭五人的身形也慢慢變大、變高,逐漸超過了狐貍的體型。
不過片刻的功夫,山上的濃霧便完全消失了, 唐峭五人也恢複了正常大小。
而那只巨型狐貍則變得像貓一樣小, 毛茸茸地縮成一團, 正瑟瑟發抖地看着他們。
唐峭的藤蔓還纏在它蓬松的大尾巴上。
唐峭微微俯身,朝它伸出手:“把剛才那個壺給我。”
“這個不能給你……”小狐貍細聲細氣,聲音像四、五歲的孩子,十分稚嫩。
沈漆燈漫不經心地敲了下劍鞘,發出一聲清越的脆響。
“噫!”
小狐貍全身的毛瞬間豎了起來,它連忙将銅壺捧過頭頂,雙爪獻給唐峭。
“給、給您!”
唐峭接過這個巴掌大的銅壺。銅壺到了她的手上,突然開始變大,一轉眼便和正常水壺一樣大小了。
居然還能根據使用者變幻大小,還真是實用的設計。
唐峭看了崔黎一眼,對方默默搖了搖頭。
他也沒見識過這個法器。
唐峭将目光重新投向小狐貍,發現這個小家夥還在抱着尾巴抽噎。
看起來似乎比普通的小妖還要弱……
唐峭略微松了松手裏的藤蔓,平靜道:“你會化形嗎?”
“化形?”小狐貍呆呆地眨眨眼睛,眼周一圈的絨毛都被眼淚打濕了,“什麽是化形?”
居然連化形都不知道。
崔黎俯身碰了下它的腦門,一道微光在火紅的絨毛中亮起,很快又暗了下去。
“剛開靈智不久,修為太低,還不具備化形的能力。”
怪不得。
唐峭繼續問:“既然你連化形都不知道,為什麽要驅逐那些山民?”
“因為他們殺死了我的爹娘!”小狐貍突然龇牙,全身絨毛再次豎起,瞳孔也劇烈收縮,“還有我的兄弟姐妹,如果再不趕走他們,下一個就輪到我了……”
唐峭倒沒想到居然會是這種原因。
她沒有說話,仔細回想了下之前調查的房屋,發現的确有幾戶人家的牆上挂着狐貍皮。
“我們本來在這裏過得好好的,從來沒有咬過他們,爹娘還告訴我們,要是看到那些人,就躲得遠遠的……”
小狐貍越說越難過,眼淚很快又啪嗒嗒滾落下來。
“結果他們卻到處追殺我們!我親眼看見他們将爹娘的皮剝下來,還把他們的肉挂在繩子上……”
那一日,山民們興高采烈地将獵到的狐貍提回去,一邊招呼妻兒出來觀看,一邊将奄奄一息的狐貍剝皮放血,然後再将洗淨的骨肉挂在門前晾曬。
餘晖落下,小狐貍躲在樹叢裏,遠遠地看着這一幕,驚恐地抖如篩糠。
它看到了爹娘臨死前的抽搐,也看到了他們眼中的痛苦。
它害怕得渾身顫抖,卻還是頭也不回地跑了。
它要告訴兄弟姐妹們!讓大家都逃得遠遠的!
“但是他們太可怕了,我們根本無處可逃……”
眼前再次浮現出兄弟姐妹被殘殺的情景,小狐貍趴在地上哭得直抽抽,殷雲不由握緊殷曉的手,也悄悄紅了眼圈。
唐峭沉默少頃,輕輕嘆息一聲:“那你這壺是哪來的?”
小狐貍擡起爪子,抹了下眼淚:“是一個戴面具的人給我的。”
戴面具的人?
唐峭立刻與沈漆燈對視一眼。
“什麽樣的面具?”唐峭追問,“是不是上面什麽圖案都沒有,只在眼睛的位置開了兩個細細長長的洞?”
小狐貍懵懵懂懂地點頭:“對,就是這樣的……你們也見過那個人?”
還真是他……
那日臨淵峰議事,崔黎也在場,聽到這個描述,他很快反應過來。
“觀月人?”
唐峭點了點頭,沈漆燈則微微俯身,托着下巴,注視小狐貍的目光裏多了一絲探究。
小狐貍畏懼地向後縮了縮,發出了細弱的嘤咛聲。
唐峭斜睨沈漆燈一眼:“別吓它。”
沈漆燈輕笑一聲,又站直了身體。
作為夜行使,崔黎比他們更關注觀月人的行蹤。他垂眸看向小狐貍,表情認真,一絲不茍地問:“你是在何處遇到他的?”
小狐貍被他看得又是一抖:“就、就在這座山上……”
“說具體點。”
“好、好……”
大約在兩個月前,陰宜山上的狐貍終于被獵光了。
山民們開始讨論要不要去周圍其他山上打獵,然而他們卻不知道,在隐蔽的山洞裏,還藏着一只剛滿歲的小狐貍。
白日裏山民到處走動,小狐貍不敢出來,所以便一直小心翼翼地躲在山洞裏。只有等到夜深人靜,山民們都睡了,小狐貍才敢從山洞裏冒頭,出來找點吃的充饑。
今夜的月亮格外得大,也格外得圓。
小狐貍站在山崖上,看着高懸夜空的月亮,冷風一吹,終于抑制不住地抽泣起來。
“爹,娘……”
它止不住地嚎哭,眼淚越流越多,将胸前的絨毛打濕成一绺绺的樣子。
“你在哭什麽?”
上方響起一道低柔的聲音。
小狐貍一驚,連忙擡頭,一個身形修長的男子映入它的眼簾。
男子白衣黑發,清冷出塵,站在皎潔的月色下,仿佛随時都會羽化而去。
小狐貍一時竟看呆了。
不是那些山民,手裏也沒有可怕的斧頭。
不過他臉上的東西,好奇怪……
似乎看出了小狐貍在想什麽,觀月人低笑,擡手輕敲了敲自己的面具。
“這是面具。”
“面具……?”小狐貍似懂非懂。
“就是用來遮擋面容的東西。”觀月人語氣耐心,低沉而平緩,“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在哭什麽?”
小狐貍被他提起傷心事,不由又抽噎起來。
“我的爹娘,還有我的兄弟姐妹,都被殺死了……”
觀月人循循善誘:“被誰殺死了?”
“被那些住在這裏的人……”
“嗯,原來如此。”觀月人微微沉吟,“那你恨他們嗎?”
“恨?”小狐貍聽不懂,“什麽是恨?”
“這個我可不好解釋啊。”觀月人輕輕嘆息,“這樣吧,我換個說法。”
“你想讓他們消失嗎?”
小狐貍一聽,連連點頭:“想!特別想!”
“這就好辦了。”
觀月人笑了笑,從袖中取出一只袖珍銅壺,交給小狐貍。
“這個給你。”
小狐貍擡起前爪,從他手中接過銅壺,茫然道:“這是什麽?”
“這是我新煉制的法器。”觀月人道,“看到這個軟塞了嗎?将軟塞取下,壺中就會噴出白霧,讓它多噴幾次,那些人就會消失了。”
“……這麽簡單?”小狐貍不可思議地看着銅壺,用爪子戳了戳壺嘴上的塞子,“只要把這個拿掉,那些人真的會消失?”
“你可以試試。”
小狐貍心中莫名激動。它将銅壺緊緊抱在懷裏,仰頭看着觀月人,認真地問:“我要怎麽才能答謝你?”
“答謝?”觀月人笑道,“你一個小狐貍,又能答謝我什麽。”
“我可以把我的食物給你,或者、或者……”小狐貍咬咬牙,顫抖着說,“或者是我的皮毛也可以!”
它知道自己的皮毛是好東西,因為那些山民們在殺死它的爹娘後,從來沒有扔掉皮毛,而是将皮毛完整剝下,好好地收了起來。
“我對你的皮毛沒興趣。”觀月人道,“我只是想試試這個法器罷了……”
他的語調依然平緩,在這個寂靜的深夜裏,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
小狐貍打了個哆嗦,小聲道:“謝、謝謝你……”
觀月人笑笑,拂袖離開了。
“所以是他主動出現,将這個銅壺送給了你?”崔黎嚴肅道,“那他之後有再來過嗎?”
小狐貍搖搖頭:“沒有,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崔黎深深嘆了口氣。
殷雲弱弱開口:“那我們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其實他是想問崔黎會不會殺了這只小狐貍,但他怕這樣會吓到小狐貍,所以才換了個較為隐晦的問法。
唐峭看了崔黎一眼,沒有說話。
此事涉及觀月人,她不好做決定,沈漆燈也不好做決定,只能交給崔黎。
崔黎沉聲道:“它害了這麽多山民,自然不能放過它。”
小狐貍一聽,頓時又吓得眼淚直流,毛茸茸的身子也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但是——”崔黎微微一頓,“它和觀月人有過接觸,也不能就地處理。”
殷雲小心翼翼道:“所以……?”
“所以,”崔黎輕嘆一聲,“只能先帶它回天樞了。”
此話一出,殷雲頓時松了一口氣。
崔黎從懷中取出一條鎖鏈,将其套到小狐貍的脖子上。鎖鏈微微泛光,旋即自動收縮,和小狐貍的脖子完全嵌合,不松不緊地铐住了它。
唐峭這才收回藤蔓,順便瞥了沈漆燈一眼。
沈漆燈正在盯着她手裏的銅壺,察覺到她的視線,他擡眸笑了一下。
“怎麽了?”
唐峭掂了掂銅壺,揚眉道:“你應該知道,這個是要上交的吧?”
沈漆燈聞言,面露遺憾:“那還真是可惜。”
就知道他在打這東西的主意。
唐峭暗暗冷笑,将銅壺收進儲物袋。
“任務完成,可以回去了。”崔黎牽起鎖鏈,“得将觀月人的事情彙報給峰主。”
“好。”殷雲看着小狐貍,猶豫道,“這個小家夥……”
崔黎淡淡道:“我來看着它。”
殷雲不好意思再說什麽了。
一行人往山下走去,沒走幾步,小狐貍突然哼唧起來。
衆人齊齊看向它。
小狐貍瑟縮道:“我、我的腳受傷了……”
之前殷曉用雙鈎刺傷了它的腳掌,雖然沒怎麽流血,但走起路來還是很疼。
崔黎不由蹙眉。
唐峭在一旁支招:“要不,你抱着它?”
殷雲聞言,立馬舉手:“我可以幫忙……”
殷曉也躍躍欲試:“曉曉,也可以……”
“算了。”崔黎嘆氣,“還是我來吧。”
說着,他抱起小狐貍,有些笨拙地避開它的腳掌。
小狐貍縮在他懷裏不敢動,但還是小聲說了一句:“謝謝你。”
崔黎淡淡看了它一眼,沒有多言。
被一只狐貍道謝,這感覺也太怪了。
沈漆燈見他姿勢僵硬,頓時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走吧。”崔黎不自然地向前走去。
唐峭趁機重重拍了沈漆燈一把,将他向前推:“笑什麽笑,快走。”
殷雲和殷曉對視一眼,也立即跟上。
一行人身影漸遠,不知過了多久,在他們離開的地方突然憑空開出一條裂縫,緊接着,荊小玉從裂縫裏走了出來。
“主人,他們把狐貍帶走了。”
“帶走就帶走吧,一只畜生而已。”空氣蕩起漣漪,響起觀月人的聲音。
荊小玉皺眉:“他們把您的壺也帶走了。”
“送給他們了。”
“他們還要調查您……”
“小玉,”觀月人平靜地打斷她,“那只是一只狐貍,不是你。”
荊小玉微微一頓,低聲道:“是,小玉明白。”
漣漪消失了,觀月人的聲音也沒有再響起。
荊小玉站在原地,想起崔黎笨拙地抱起小狐貍的樣子。
“崔黎……”
他應該會善待那只小狐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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