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剛走到堵坊門口,魏青冢就聽見裏面人聲鼎沸,喧鬧的能将屋頂炸起來。

兩層的小樓裝修十分奢侈豪華,分為好左中右幾塊區域。

九公子頗有興致,在大堂中央的賭桌旁停下。那桌賭的是最簡單的猜大小,因為玩法簡單,便于操作,極受賭客的歡迎,往往這桌的人氣最高。

賭場內的夥計見九公子穿着華貴,急忙上前搭腔,笑着問是否要兌換些籌碼。

九公子對離清點點頭,離清會意,掏出一百兩銀票交給夥計,不一會就換回十個籌碼。

此時賭桌上正在下注,那送完籌碼的夥計湊上前來,臉上笑嘻嘻,對九公子道:“公子,這桌上已經開了五把大,依我看,這回必定是開小!”

九公子擡眸,望着賭桌旁瘋狂喊着“押大!”“大!”的賭客們,蹙起眉。

那夥計自來熟的擠上前,繼續對九公子說道:“我雖不敢有十分把握,也至少有八成準,不信,您看!”

正說着,伴随一陣惋惜聲,桌上當真開出了小,讓那些押大的人懊惱地跺腳。

魏青冢看着那夥計得意的笑臉,不由冷哼,這把開小乃是因為前面出過五把大,諸多賭客們繼續把籌碼押在了大上,這時候莊家需要開出一把小,正好把桌上的籌碼吞個幹淨。

那搖骰子的知道這個規矩,這個夥計自然也懂這個規矩,所以一說就準。不過他剛才的話并不是出于好心,乃是為賭坊“釣魚”。

九公子是生客,從言談舉止間看着也不像時常流連賭桌的人,那夥計故意想讓九公子贏,為的是給九公子賭桌上贏錢容易的錯覺,等他步步上鈎了,他們有的是辦法從客人荷包中掏錢。

“我們公子不過是小賭幾把消遣,為的就是體會輸贏的刺激,哪裏要你來此多嘴多舌?”

魏青冢雖然知道以九公子的心智,他不會輕易上當,再說他是宋穆秋的師弟,就算輸個傾家蕩産,宋穆秋也不敢要不是。

可她還是上前一步,毫不客氣的取走了那夥計手中呈上來的籌碼,倨傲的看了他一眼。

九公子不會上當,不意味着她不需要出面阻止,只有時時刻刻體現出自己有用處,九公子才能琢磨出她的好,順便在今後有必要的時候,護她一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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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九公子很吃這套,他輕輕勾唇,擠出絲笑意,對魏青冢道:“籌碼賞你,輸歸我,贏都是你的。”

“當真?”魏青冢眼睛一亮,握着籌碼的手緊了緊。

對于九公子而言一百兩銀子不過九牛一毛,對于如今身無分文的魏青冢卻是一筆發橫財的好機會。前世在華墟宮的時候,她時常陪客人來賭場玩耍,來往之間也和賭場你的夥計讨教過一些技巧,雖不能憑技術與高手比拼,去旁邊的散桌上玩一對一的單獨下注,卻已經算是游刃有餘。

魏青冢來到一旁的小桌上,和一位髯須大漢玩猜單雙的游戲,此法比方才的開大小更加簡單粗暴,只見木桌上擺着一大碗玉米粒,旁邊配了一枚純白的漆碗,對賭二人一人坐莊,一人下注,下注後由賭場夥計随機将玉米粒倒在漆碗中,後由莊家點數。

若下注之人押對單雙,桌上籌碼歸他,反之則歸莊家。

這法子看似全憑運氣,童叟無欺,魏青冢卻早就摸清楚裏面的訣竅,不出老千全憑運氣那是不可能的,不過她也不貪心,贏上兩把便故意輸上一輪,以免遭人懷疑。

不出半個時辰,魏青冢的面前已經堆了一小摞籌碼,比起九公子給的,足足翻了幾番。

九公子眯着眼睛,似乎已經看破了魏青冢的小動作,不過他沒言語,反而看得頗有趣味。

說起來也是湊巧,翁掌櫃本極少來賭坊,今日為了尋人往這邊來,老遠便看見魏青冢坐在賭桌旁,接連贏了好幾次。

翁掌櫃眼皮耷拉的看魏青冢玩了幾把,不消一會便看出這小子手上不幹淨,他瞄着魏青冢白淨俊朗的小臉,在心中想到,好你個小白臉,今日你算栽我手中了,膽敢陷害我,有你哭着求我的時候。

過了沒一會,賭場門口走過來個年輕的後生,他左右張望了幾眼,和裏面幾個高壯夥計對視一眼,微微點頭,接着慢悠悠往魏青冢這一桌走過來。

他先是站在一旁觀看,時不時搭腔幾句,直誇魏青冢賭技好,又貶低他對家手氣臭,沒過幾個回合,魏青冢的對家瞪了那人一眼,丢下一句:“不玩了!”,撤桌走人。

魏青冢看着那大漢遠去的背影心痛不已,就像是看着自己的錢袋子溜了,她還沒贏夠呢。

“在下看得手癢,不知小兄弟可願與我對賭幾局?”

說着,那人在魏青冢對面坐下,笑着問道。

魏青冢還氣這人激跑了她的錢袋子,擡眸毫不客氣的回敬一枚白眼,卻在看向那人的臉時怔了怔,這人有幾分眼熟。

尤其是臉頰上那一撇刀疤,她總感覺在何處看過。

魏青冢腦中畫面一閃,忽而想起這人也算前世舊相識,他叫周乾,是前面院子裏的護衛,曾經是擅長各類賭術的高手,後來在賭桌上出千被對家抓住,散盡家財才保住命,走投無路時被翁掌櫃召來華墟宮做護衛。

就算魏青冢再怎麽財迷,她此刻也明白該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今日沒心思,不玩了。”

魏青冢說着直把籌碼往懷中摟,九公子忽然插話道:“我來與你賭。”

說罷,九公子滿臉輕松的坐到了賭桌前。

周乾“哦”了一聲,心裏不由暗喜,他剛才受翁掌櫃之托要來給那小子“教訓”,如今換成這富貴逼人的公子哥豈不是更妙,他們家境優渥又沒在賭場磨砺過,好欺的很,他有把握叫這公子把衣服都當了,光着身子走出華墟宮!

魏青冢雖不贊成九公子與這人對賭,可公子脾氣大的能上天,她勸不得也說不得,只暫且在旁圍觀。

第一局九公子坐莊,周乾下注一百兩押單數輸了,九公子勝。

接着第二局周乾做莊家,九公子押雙數。

“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周乾數完最後一個數後,笑着将九公子方才贏來的籌碼劃到自己身邊。

接下來幾局都是九公子輸,很快,魏青冢方才贏來了籌碼輸了個幹淨,她肉疼極了,眼神恨不得将周乾殺死。

“公子,籌碼沒了。”離清也是個沒眼力見的,看着一臉冷漠的九公子,又瞟瞟黑臉的魏青冢,格外誠實的道。

九公子微笑,側臉對離清道:“無妨,再去換些籌碼來。”

說罷他伸出修長的食指,在桌上輕輕敲了三下,離清來去如風,很快拿回三千兩的籌碼。

九公子指着桌上那堆成小山包的籌碼輕松道:“一局定勝負如何?”

他說的雲淡風輕,對面的周乾已經在心裏咽口水,他眼睛直愣愣的望着籌碼,遲疑道:“可我沒有那麽多籌碼,容我先去向賭坊借一借。”

“慢,”九公子撥弄着桌上的籌碼道。

離清冷着臉攔住已經準備起身的周乾,周乾只好重新坐下,一臉疑惑的問道:“公子的意思是?”

九公子靠着椅背,注視着周乾的手道:“你借籌碼與我賭,沒甚意思,要賭便賭你身上有的東西。”

“我有的東西,好,公子你說賭什麽!”周乾把手往回縮了縮,豪氣沖天的說道,他本就抱着必贏的心态與九公子賭這把大的,方才借籌碼也是因為籌碼不夠不合規矩,從心裏講來,他還不願意和賭場借,名義上是免息,等他贏了至少六分都要交公,剩在手中的便不多了。

九公子聽了周乾的話後似笑非笑,扭頭看向魏青冢,和聲問道:“青冢你說,該叫他用什麽與我們對賭?”

魏青冢肉痛她方才贏的錢,更加心疼這三千兩,嫌惡的瞟了周乾一眼,蹙眉道:“用他一根手指吧。”

話一出周乾愣了,這小子話中有暗諷他出千的意思,不過那銀子的誘惑力實在強大,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豈能白白放過眼前的機會。

“好,就賭一根手指。”周乾滿口答應,九公子滿意的點頭,對魏青冢道:“此提議甚好。”

這回是周乾做莊,九公子下注,他押了雙。

周乾數着玉米粒,越數心中越泛着嘀咕,他手心微微冒出一些細汗,飛快的判斷着餘下的數量,像是要開出雙數來!周乾心中一緊,用餘光觀察的九公子的動靜,只見那位俊雅的公子哥神色輕松,正笑着和旁邊的侍衛說話,周乾眼角閃過一絲精光,尾指輕輕滑過掌心。

“慢着。”九公子忽然發話,指着周乾握着拳的左手道:“打開給我看看。”

周乾一愣,旋即要将手往桌下放,嘴裏道:“公子,你別急呀,馬上就……哎呦!”

離清上前一步,抓住周乾的左手用力一捏,周乾吃痛的咧着嘴,掌心一攤開,只見中間藏着一粒玉米。

“好啊,原來你出千!”魏青冢大聲道,這話立即引來了屋子中其他賭客圍觀,流連賭場之人無一例外,全都最厭惡出千者。

周乾臉色漲紅,他心裏十分清楚被抓住出千的下場,只有死路一條,幹脆心一橫,将桌上的碗向地上一砸,站起來指着九公子道:“胡說,你們主仆是什麽意思?我是華墟宮的夥計,你們無端污蔑我,是要在華墟宮砸場子嗎?”

周乾故意扯出華墟宮來,這樣他與九公子的矛盾便從私人之間,變成九公子與華墟宮的矛盾。

看來翁掌櫃怕周乾不敢上前,故意沒有說九公子是他們主子的客人。

魏青冢上前一步,指着周乾手掌心縱橫交疊的疤痕道:“你手心的刀疤乃是常年練習千術的舊疤痕,剛才我們都看見了,明明偷藏了玉米粒在手心,還敢不承認。”

說完,魏青冢環視四周,對着周圍的人道:“對了,方才他還說自己時華墟宮的夥計,難道是華墟宮故意派夥計來和客人對賭出千嗎?堂堂華墟宮,居然還有這等龌龊的事情?”

話音一落,周圍的議論聲紛紛,開門做生意壞了名聲可不行,守在一邊觀察情況,專門主管賭場的邢掌櫃急忙上前,他對着九公子彎腰行禮,開口對大家說道。

“他叫周乾,确實是我們的夥計,不過今天的賭局是他個人行為,與我們華墟宮無幹系,各位,我老邢對天發誓,我們絕對不會對客人出千,如有虛言,天打雷劈!”

這番話叫周圍的議論之聲稍微平息幾分。

魏青冢打量着邢掌櫃,這個人除了圓滑世故些,人還算不上極壞,前世也沒有與人合夥欺負她,因此魏青冢也沒争鋒相對,而是淡然問道:“那周乾出千可是實情?”

這句話問到了點子上,邢掌櫃看着一旁冷汗涔涔的周乾,眼睛一閉狠下心來,對魏青冢道:“确實出千無疑,按照賭場上的規矩,是殺是剮,任由你們處置!”

周乾聽了這話一個踉跄,渾身酸軟無力,幹脆身形一晃跌倒在地,他明白邢掌櫃這意思是将他放棄了,他是死是活,全憑客人的一句話。

他急忙撲爬到九公子腳邊,哭着道:“公子,小人知錯,求您開開恩吧!”

九公子喜幹淨,看着涕淚四流的周乾很是不爽,他後退一步對魏青冢說道:“青冢,你說說看,該如何處置啊?”

周乾又改向魏青冢撲爬過來,扒拉着她的靴子哭喊道:“我錯了,我錯了,饒過我吧。”

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樣子,魏青冢暗暗想到,不知道從前他出千害人,使別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時候,可曾想過別人的痛楚,這人啊,死不足惜!

不過魏青冢并不想讓他死,這次的事情還有幕後主使,若是周乾死了那才叫死無對證,既然翁掌櫃上趕着要來報複,那好,看誰鬥得過誰。

魏青冢蹲下來,看着周乾的眼睛說道:“我可以饒了你,可你要當着大家夥的面說些實話,你我無冤無仇,好好的你根本不會來賭場,究竟是誰指使你這麽幹的?你若如實交代,我便饒你,如何?”

周乾跪坐在地上,飛快的思考着利弊,他猶豫的片刻,低着頭道:“是前院的翁掌櫃,他交代我這麽做的,我實在是,唉,後悔啊!”

他話一說完,周圍的人都十分震驚,他們也時常去前院找姑娘們喝酒作樂,不想前院的掌櫃竟然是這等惡劣人品!

魏青冢輕笑,聽着周圍的議論之聲,看來今後翁掌櫃是不好做人了。

“走吧。”她對周乾揮揮手,後者立刻站起來貓着腰跑出了賭坊。

九公子站起來,斜睨了魏青冢一眼,雙手攏在衣袖中,看着院中藍湛湛的天空輕輕道:“你倒是伶牙俐齒。”

魏青冢身子一僵,急忙笑着對九公子拱手,謙遜道:“哪裏哪裏,不及公子您萬分之一。”

這話聽着舒心,公子轉身,看在魏青冢會說話的份上,将桌上的籌碼都賞了與她。

魏青冢喜滋滋的将籌碼換成了銀票,小心翼翼的貼身放好,這可是她将來的依仗!待回到了大盛,完全可憑這三千多兩開點小買賣做生意,還能買一房幹淨明亮的宅子,等将阿弟找回來,他們姊妹二人也有個安身之所,今後和和順順過日子,豈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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