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魏青冢此言一出,立刻引起周圍人的側目,尤其是自以為将要得手的王商人,他坐在軟榻上扭頭朝魏青冢看來,薄而歪的嘴唇一咧,露出兩排黃不拉幾的牙齒。
他見門外的小子眉目清秀非常,看起來年歲不大,頗有少年的朝氣,還以為是哪家公子出來玩耍,見夢芝兒起了憐香惜玉之心,暫時壓下心中的不悅,對魏青冢道:“不是她偷的,難道是金葉子長腿自己跑了?你想憐惜美人,明日再來,哥哥我先替你嘗嘗滋味。”
這話言辭猥瑣至極,夢芝兒愈加悲憤,貝齒緊緊咬着下唇,幾乎将唇咬出血痕來。
周圍的客人與華墟宮的姑娘卻笑開來,大家圍觀在左右,沒有一個真将此事往心中去,只當做是瞧了個熱鬧。
聽見周圍人捧場的笑聲,王商人愈加的得意,看着宋穆秋催促道:“宋宮主何意啊?”
宋穆秋看着王商人那張縱欲過度臉色蠟黃的臉,心中并無半分好感,他微微側目看了夢芝兒一眼,那女子賣身與華墟宮的時候早說過條件,今後并不走葷場子,可前提是要在華墟宮安守本分,若定她破了偷戒,便要作廢說好的規矩,今後同其他人一樣,沒有挑剔的權利。
清角兒哪裏比得上走葷場子賺錢,再說,人若深陷泥潭便休想不染淤泥,今日不破戒,也總有破戒那一日。
宋穆秋笑着拍了拍王商人的肩膀,正準備坐下與他周旋幾個回合後,再祥裝讓步,卻被魏青冢攔在身前,搶先一步站在王商人面前。
宋穆秋幾乎要發怒,可魏青冢是九公子的人,他不便發落,便蹙眉看向一旁的九公子。
只見九公子微笑,似乎是不準備管。離清警覺的觀察四周,他算是明白了,這雪夜中冒出來的小子,湊熱鬧的瘾比公子本人都大。
魏青冢側臉瞄着王掌櫃,下巴輕輕上擡,臉上滿是不屑之意,她将滿頭濃密烏黑的秀發梳做男子樣式,被從廚房拎出來之後,九公子嫌棄她原先穿的衣服油煙刺鼻,已經叫離清拿去扔掉,賞了自己平日的衣袍給魏青冢穿,雖然有些寬大,叫繡娘稍作修改後還算合身,因此魏青冢此刻在旁人眼中,算得風流倜傥,滿身華貴,是個有些稚幼的少年兒郎,她斯條慢理道。
“俗話說捉賊捉贓,如今那失竊的金葉子在何處,你可找到了?”
王商人冷哼,他手指了指夢芝兒,義正言辭道:“就在她貼身的荷包內!”
“沒有!我沒有偷!”夢芝兒臉漲的通紅,哭着反駁。
說罷王商人推了推自己懷中抱着的姑娘,說道:“你不是瞧見了嗎?”
那姑娘以錦帕掩嘴,輕輕笑道:“奴家是瞧見了,就是夢芝兒姑娘偷了王公子的金葉子,這個,可抵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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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一唱一和,魏青冢眼神一冷,正要開口,卻被宋穆秋搶白道:“夜深了,你們公子身體有恙,早些回風仙閣歇息吧。”
宋穆秋此言已是暗示魏青冢多管閑事,華墟宮的家事,自是不由外人做主。
魏青冢扭頭看向九公子問道:“公子可疲了?”
滿院子的目光都落在屋角那不發一言,眼角眉梢俱是風華,唯獨有些病倦氣的青年男子身上,那男子身量很高,表情淡漠如霜,似乎覺察不到周圍有人在看他,捧着暖爐的手一動不動,淡淡道:“否。”
魏青冢勾唇笑了笑,緩緩踱步到宋穆秋的面前,用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見的聲音道:
“宋宮主,華墟宮雖是個生意場,以客人為大,但一味縱容客人放肆可不是好事情,據我所知,來此處的客人三教九流,背後都深有背景,若是宋宮主一直軟弱,叫他們看輕,今後有人起了侵吞之心該如何是好?就算宋宮主不懼,也是白惹一身髒不是嗎?”
宋穆秋蹙眉,仔細打量起魏青冢來,頭一回有人敢如此直白的同他說話,話中道理不錯,不過未免太小瞧華墟宮了,想染指華墟宮的生意?哼,除非那人不要命了。
不過,小小年紀能有這番見解,口舌伶俐,算個可造之才,況且,魏青冢說話時帶了大盛軒安城的口音,剛才與他私語時的模樣情景,依稀讓宋穆秋想起多年前,那女子與他月下清談的場景,時隔多年,面冷心更冷的宋穆秋居然心軟一分,他收起滿臉的不悅,淡問道:“你以為該當如何?”
魏青冢指着王商人道:“王公子說夢芝兒偷竊,可沒有實據,那好,我們便找出實據來。”
王商人嫌惡的看了魏青冢一眼,冷笑道:“說得輕巧,你要怎麽找?”
“搜身。”魏青冢冷道。
夢芝兒急忙後退幾步,捂着自己腰間的荷包道:“不要。”
魏青冢看了夢芝兒一眼,在衆人面前她不好表現的對她十分好,以免被說有私心,只是眼神篤定的與她對視後,視線又落到了王商人身上,魏青冢吐詞清晰地說道:“既然金葉子是在席上失竊,那麽席上的每一個人都有嫌疑,既然要搜身,那每一個嫌疑人都要搜,從現在開始,方才陪王公子吃飯的人,都不準離開,我們一點一點的搜,總能把失竊的東西找出來。”
接着魏青冢環顧看熱鬧的衆人,朗聲問道:“此法子可好?”
“啪啪啪”人群中響起鼓掌聲,原來是九公子,他淡然開口道:“甚好。”
離清也暫時将手從腰間刀柄上挪開,大聲地道:“特別好!我贊成!”
話音一落,周圍響起了一片附和聲。
魏青冢輕輕幹咳幾聲,捂着胸口點頭示意大家安靜,轉身看向王公子,問道:“王公子以為呢?”
這王姓商人本來并不在意金葉子究竟是誰渾水摸魚,既然有人指證說是夢芝兒拿了,他便信,夢芝兒的姿色雖不是絕佳,可恰好對上他的胃口,垂涎已久的美人送到嘴邊焉有不吃之理,可眼下有這個小子攪局,到嘴的鴨子也要飛了,他不免有些喪氣,氣急敗壞的揮手:“搜搜搜,搜出來另有其人我非打斷她的腿,可若真是夢芝兒,小子你就不要插手了!”
方才櫻花烙裏面共有五人,除去王商人還有夢芝兒外,另有三個舞娘。她們都是女子,以魏青冢的現在扮作男兒的身份,自然也不便插手。
宋穆秋喚了幾個侍女過來,為了确保公正,直接驅散圍觀的看客,在房內的屏風後由侍女當場搜身。
輪到夢芝兒的時候,她忽然擡起頭來,用那雙哭得通紅的眼眸怯怯看來,對魏青冢低聲道:“公子可過來一下麽?”
魏青冢一愣,旋即點頭道:“可,你有何事?”
夢芝兒抹了一把眼淚,說道:“便由公子你來為我搜身吧,她們在一旁看着,這些人不配近我的身。”
說完,那幾個準備迎夢芝兒去屏風後的侍女臉上白一陣紅一陣,低頭不語,夢芝兒是在懷疑她們幾個包藏私心,借機栽贓。畢竟,夢芝兒性子清冷,在華墟宮獨來獨往已不是一日兩日,大家多少有些孤立她。
魏青冢點頭,随着侍女還有夢芝兒轉到了屏風後。開始搜身前魏青冢還特意大聲對那兩個侍女道:“看仔細了,待會不要胡言亂語。”
幾個侍女急忙點頭,魏青冢這才對夢芝兒颔首,輕聲道:“得罪。”
言罷開始從夢芝兒一直護在腰間的荷包搜起,裏面是她娘親留與她的遺物,不過是幾件不值錢的銀首飾,夢芝兒每日貼身攜帶,乃是思戀親人的緣故。如今雖然是冬日,可華墟宮發配給姑娘們穿戴的衣物還是十分輕薄,可供藏東西的地方不多,不多時已經搜完。
夢芝兒紅着臉穿衣服,連頭都不敢擡,更別說正眼看魏青冢了,前世她們是好姐妹,同塌而眠清談到天明也不是沒有過,因而魏青冢一開始不覺不妥,直到看見夢芝兒羞紅的耳根,這才有些渾身僵硬。
她雖然臉蛋不算絕色,膚色卻白皙光潔,鎖骨曲線流暢,粉色肚兜下鼓鼓囊囊,腰身纖細不堪一握,白而透出薄粉的腳趾無措的往後縮,就算魏青冢身為女子,也覺此情此景着實動人。
“找到了!找到了!”
正在魏青冢尴尬着不知說什麽是好時,另一邊屏風後搜身的人中傳來呼喊,魏青冢急忙走出去,只見方才信誓旦旦指證夢芝兒偷竊的侍女正癱坐在地,臉色煞白,身邊散落着數片金葉子。
王商人蹙眉,嫌棄的盯着那女子,氣道:“你想要問我要便是,何苦偷呢。”
那女子渾身發抖,接着惶恐的擡頭,顧不上與自己的主顧求情,而是看向宋穆秋,對宋穆秋哭着道:“宋公子,奴家知錯了。”
宋穆秋揉了揉太陽穴,哭喊求饒對他來說沒有任何一點用處,低聲道:“來人,拖下去,按規矩先送到柴房關上三天。“
三天後等待這位順手牽羊還栽贓嫁禍他人的舞娘的,還有華墟宮其他的刑罰,其中滋味苦不堪言,魏青冢打量着舞娘細皮嫩肉,只怕是要好好受一番皮肉之苦了。
宋穆秋看着舞娘被拖下去後,親自給王商人敬酒一杯,致歉道:“是我的人手腳不幹淨,擾了公子雅興,今夜這桌席,我宋某人請客,只求公子莫怪罪。“
王商人只心痛自己的美人沒了,恹恹的答道“罷了,宋宮主都這樣講了,我若還揪着不放,便是我失禮,哎呀,翁掌櫃呢,再去給爺挑幾個啊!“
“好嘞!“翁掌櫃急忙高聲答道。
回風仙閣的路上,九公子對魏青冢道:“你與那女子并無交集,為何要助她?“
魏青冢一呆,總不好直接說自己死過一回,前世與夢芝兒是無話不談的好友吧,只能嚴肅的做思索狀,眉頭緊縮道:“公子此言差矣。“
九公子步子一頓,雪白的臉上神色不爽,他盯着魏青冢,眼尾露出一抹駭人的冷意,淡道:“哦,你說。“
魏青冢強作鎮定,看着奢靡的華墟宮道:“你看此處錦衣玉食一片祥和,外面的山民卻食不果腹,連溫飽都不得,佛說世上衆人皆平等,我看未必。‘“
這小子一貫只會好美食加貪財,最多不過嗓子好,會唱些還不錯的曲兒,何時會說這等大道理了,九公子長長的睫毛耷拉下來,對魏青冢道:“繼續。“
魏青冢前世最喜歡和書生客人打交道,他們舉止溫柔也比較好相處些,為了能與他們聊得投緣,魏青冢照葫蘆畫瓢學會一套憂國憂民的大道理,聽起來能唬人,其實也就是百無一用的空話。
她見九公子神情還算穩定,沒有要将她抽筋剝皮的打算,繼續道:“夢芝兒也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員,她淪落風塵已經是上天不公,我雖與她不相識,可既然碰見她被冤枉,豈能坐視不理,我不過是踐行佛主所說的,衆生平等罷了。“
九公子聽完冷哼一聲,繼續往風仙閣而去。
良久,他慢慢道:“你的想法雖然傻,卻已經比大部分人都要良善,至少比起宋穆秋這等人,境界不知要高出多少。“
魏青冢心中一喜,從九公子和宋穆秋的相處與談話之間,她能感受到九公子對宋穆秋作為的不爽,雖然九公子自己也沒表現的像什麽好人,可既然看不慣宋穆秋,那麽他的看法與志向自然是宋穆秋的對立面。她便借機說了通大道理,九公子果真吃這套。
離清面無表情的聽着他們兩個繼續發表憂國憂民的大道理,靜靜跟在後面,忽而敏銳聽見身後角落有窸窣的腳步聲。
“什麽人,出來,不要鬼鬼祟祟!“他抽刀喝道。
身後的紅柱子後面,緩緩伸出一雙穿着繡花雲錦鞋的腳,那人小心翼翼探出頭來,齊眉的劉海下一雙小鹿般清澈如水的眸中,怯意點點,對她們三人道:“是我。“
原來是夢芝兒跟在他們身後,離清覺得自己方才過于兇,急忙收了劍,側身問道:“你怎麽來了。“
夢芝兒抿嘴不語,手裏還緊緊攥着個物件,她憋了半晌臉都紅透了,在三個人眼神的注目下越發的害羞,心一橫,小步跑到魏青冢的面前,将手中攥着的東西塞入她的手中,低聲道:“我自己繡的。“,随後扭身跑開。
手心的物件軟軟的,魏青冢低頭一看,是一枚做工精細的小香囊,隐隐約約有股好聞的香甜之氣。
九公子點頭,“唔“了聲,離清則盯着夢芝兒跑遠後漸漸消失的背影,後轉頭看着魏青冢手心的荷包,說道:”繡工不錯,好看。“
魏青冢“嗯“一聲,将荷包緊緊攥在手心。
夜裏,魏青冢在燈下拿出夢芝兒塞給她的荷包左右細看,連內襯都翻出來看了,并沒有發現什麽求救的信息,她抓抓頭發,拿着荷包在燈下開始新一輪的檢查。
九公子倚着軟榻,看着白日飛鴿傳書的來自大盛的書信,內容應該是惹了他不悅,草草看了幾眼便叫離清燒了,接着他邊飲茶邊看魏青冢。
不過是得了個女子送的香囊,有必要如此得意麽?九公子蹙眉,在軒安城中意他的人可從府邸直接排到城門郊外,他也不曾像魏青冢這般招搖。
魏青冢本就瘦弱,九公子的衣袍就算改過于她而言也過于寬大,手臂上舉時衣袖直往下墜,路出雪白纖弱的手腕子。
九公子百無聊奈,歪着頭想這小子如此之瘦弱,也不知身上是什麽光景,目光在她身上左右看了幾圈,暗暗想道,他雖然瘦小,卻沒有孱弱之感,人也還風流倜傥,是有一副好皮囊。
這樣想着,九公子起身,輕輕走到了魏青冢的身後,趁她不注意一把奪過了那枚香囊。
“公子,這是我的。“魏青冢急忙起身去搶,卻被九公子捉住了手腕,九公子欺身往前,眸中反射着燭火黃色的光芒,對魏青冢蹙眉道:”香囊自古是男女間的定情之物,你好好收着便是,何必招搖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魏青冢驀然想到,這香囊裏頭可能并未有什麽玄機,而是她出手相助,亂了少女心弦。魏青冢心髒擂鼓似的瘋狂跳動,這個,這可如何是好。
魏青冢滿臉的茫然無措,看在九公子眼中卻以為她還在想那送香囊的女子,心中無端的不爽,他與魏青冢離得十分近,忽隐約的嗅見一股香味,不是花香果香,倒像是人身自帶的,九公子随手将香囊往軟榻上一扔,準備好好判斷下這香味的來源。
“哎,公子,你怎的?“魏青冢急忙要去撿,卻忘了九公子正欺身攔在前面,兩人險些碰在一處,九公子指尖掠過魏青冢的眉眼,指腹上傳來滑膩的觸感,極好。
魏青冢心中慌亂起來,她被九公子看得很不自在,微微側臉避開,惱聲道:“公子看甚!“
九公子并不想怎樣,就是覺得魏青冢發惱的樣子看得叫人舒心,他身子又往前探了些,鼻尖幾乎蹭到魏青冢的臉。魏青冢只好往後去躲,腰部肌肉不堪重負,竟然失力向後倒去。
“小心。“九公子是個病人,氣力卻并不小,加上魏青冢纖弱,他竟然輕松的将她攬回,九公子覺得那腰軟極,隔着厚厚的衣料都能感受到曲線起伏,他垂眸,見魏青冢臉頰上一層薄紅,更是覺得有趣,手中忍不住用力握了一把。
魏青冢呼吸一促,慌忙的站好,她結結巴巴指着九公子,半晌說不出一句整話,罵她登徒子似乎不妥,纨绔好色之徒也不對,于是紅着張臉去軟榻拾回了荷包。
“咳咳。“離清也不知在外頭看了多久,這是才走進來,雙手遞上一封信,沉聲道:”公子,又是軒安的來信。“
九公子伸手将信擋開道:“明日再看,不想毀了我今夜的心情。“
說罷,他想起方才還沒好好确定魏青冢身上的香氣,他素來厭惡香薰,卻對魏青冢身上的味道不嫌惡,不僅不厭,反而覺得好聞。
這風仙閣現在雖然已經撤去的熏香,但室內還是萦繞一股甜香揮之不去,叫他夜間不能好寐。
九公子看着魏青冢,微微笑道:“青冢,今夜你我一間房。“
魏青冢點頭,疑惑的反問:“我不是一直在外間伺候嗎?“
“今夜不同,允你上塌。“九公子盡心的解惑道。
魏青冢大驚,九公子這是何意?難不成他還有龍陽之好?她急忙轉臉去看離清。
只見離清點頭,雲淡風清道:“屬下再去取個軟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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