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天色微亮時,天空中慢慢開始飄雪,待魏青冢睡眼惺忪醒來時,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
她揉了揉眼睛,小貓似的嘤咛一聲,腦中還殘留着濃濃睡意,抱着被子一卷,整個人滾到了床中央。
電光火石之間,魏青冢猛然想起,她現在不是躺在外間的小榻上,這床上也不只她一人,還有那難纏磨人的九公子。
魏青冢心中緊張,手試探着往左邊摸去,空的,她清醒了些,從柔軟的錦被中探出半個頭,窗外白亮的光刺了她的眼,魏青冢用枕頭去擋,這才瞧清楚九公子已經起了,正坐在外屋用早膳。
九公子背對着她,身子坐的筆直,正專心致志用着早膳,肉粥溫熱的香氣彌漫開,招惹得魏青冢肚子不斷抗議。
“醒了便起來吧。”九公子用帕子擦擦嘴角,起身由離清服侍着穿上防寒的大氅,又接過遞來的暖手爐,對着裏間還死撐着裝睡的魏青冢又道。
“再不起粥便涼了。”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魏青冢一手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另一只手捂着耳朵,若是此刻起來,必定又被九公子嘲笑貪睡。
九公子見裏屋并無回應,垂眸往裏間淡淡掃一眼,一扇屏風遮擋在床前,只能依稀看見床上錦被之下起伏的人形,他勾唇微笑,想起昨夜在身側那睡相乖巧的人,倒是比白日更順眼,也罷,由得他去。
九公子攏了攏大氅的領口,對屋外的離清微點頭,沉聲道:“走吧。”
一艘木船停在華墟宮臨水的門前,上面只有一劃船的老翁,還有一位背對着宮闕,臨水遠眺的男子,風吹起他的衣角翩翩翻舞,伴随着浩渺的寒江水,略有幾分蕭索之意。
九公子望着那背影,踏步上了船,細小的動靜驚動了那男子,他回身看過來,正是宋穆秋。
“開船。”宋穆秋對那老船翁道。
木船慢悠悠晃蕩在水面上,離華墟宮華麗的建築越來越遠,宋穆秋煮雪烹茶,低頭感慨道:“許久沒靜下心來喝茶,俗務繁雜,難偷浮生半日閑。”
九公子望着蕩漾的水波,聽了宋穆秋的話後眼色卻是一冷,冷冷道:“還不是你心裏的那點野心作祟,你當真是不會回頭了?此一別,你我可就是仇人。”
聞言宋穆秋手上動作一僵,旋即哈哈大笑幾聲,道:“好,那麽今日,我們可還是同門師兄弟,待你回到大盛,你便做你的定國侯府嫡公子,我便做我的朝廷欽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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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子眼色緩和幾分,拿起茶輕輕啜飲,而後輕聲道:“好。”
他此來華墟林,乃是奉了大盛國皇帝的密诏,和鄰國商議合作事宜,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子年幼,陛下不得不為太子的将來考慮。
除了加強與鄰國的合作,類似宋穆秋這種自立山頭,不容小觑的力量,更是陛下的心頭之患,總有一天,陛下不能容他。
九公子飲了茶,輕輕放下杯盞,對宋穆秋道:“臨行前,師姐托我告訴你,她這些年過得很好,希望你也早日放下。”
宋穆秋眸色一片冰涼,良久冷笑道:“也替我轉告她,保重鳳體,将來她的兒子即位,她就是世界上最有權勢的女人,我還要賀她得償所願。”
九公子蹙眉,惱道:“過了這麽多年,我怎麽還是你們兩個的傳聲筒,實在厭煩。”
水波幽幽,白雪又開始飄落,天地一片蒼茫。
魏青冢慢騰騰起身,已經聽下面的人道九公子随宋穆秋出游了,整個風仙閣只有她與離清在。魏青冢自然要閉門不出,免得招惹到仇人。
午膳後久違的太陽終于露出真容,暖洋洋的日光撲撒向大地,碎金般的璀璨。
離清爬上牆頭,叼着根狗尾巴草閉眼曬太陽。他素日機警慣了,就連閉眼假寐都留意着周圍的動靜。
一陣微風吹過,伴随細碎的腳步聲,還有女子胭脂味的馨香傳來,離清立即睜眼,剛好與站在牆角下的夢芝兒撞上視線。
夢芝兒那麋鹿般水靈靈的眼眸一怔,手指緊緊攥着裙擺,緊張地對着牆頭上的離清招手。
這侍衛臉色冷冰冰的厲害,她多少有幾分懼怕。
離清卻意外的對她笑起來,眼角下堆出好幾條笑紋,他抓了抓頭發,從牆頭一躍而下,飛揚的衣袍在空氣中帶起陣風,吹開夢芝兒額前細碎的劉海。
他逆着日光,耳屏在陽光下紅的發光,他輕聲道:“夢芝兒姑娘,你來作甚?”
夢芝兒左右環顧着四周的動靜,她是趁着前院的嬷嬷不注意,偷偷溜到風仙閣門前的。
“我想找魏青冢公子,可以讓我進去嗎?”夢芝兒試探着問道。
離清抓頭發的動作頓住,笑容也僵硬在臉上,他清了清嗓子,答道:“當然,請。”
話還未曾說完,夢芝兒唯恐被人瞧見她的行蹤,急忙跨步走到了院內,離清摸摸鼻子,萬年面癱的臉上,終于出現厭惡的表情,瞪了正在屋內吃喝的魏青冢一眼。
魏青冢一見到夢芝兒,就想起那只繡了鴛鴦的荷包,她把夢芝兒當做姐妹,可不曾想夢芝兒卻對她有意思。魏青冢猶豫不定,苦惱的想着該如何婉拒夢芝兒。
她臉上變幻不定的表情看在夢芝兒眼中,只覺得眼前這個清隽公子極真實,是個性情中人,與那些裝模作樣,故作高深的僞君子果然不一般。而看在離清眼中,魏青冢這小子純粹的顯擺,昨夜收到荷包後明明心中樂開花,現在卻還裝出正人君子的臉面,就是吃飽了撐的。
“夢芝兒,你來找我,可是有事?”魏青冢思忖半晌,吞吞吐吐問道。
夢芝兒低着頭,只一味的盯着自己的鞋尖尖瞧,好久才轉身對離清道:“你可否先出去一下。”
離清幹咳一聲掩飾尴尬,點頭轉身離去,不知是不是魏青冢的錯覺,她總覺得離清今日看她的眼神,格外兇殘。
太陽光愈加和煦明媚,離清卻愈加焦躁不安,他斜倚着柱子,直直盯着那緊閉的房門,直到一柱香後,房門才打開,夢芝兒姑娘從屋內走出。
魏青冢随後走出屋子,一邊伸懶腰邊道:“今日陽光真好。”
離清沒搭腔,腳底用力,雙手往牆壁上一攀,重新曬他的日光浴。
陽光下,魏青冢的手心中藏着一個小紙包,她緊緊将紙包攥在手心,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今夜有場好戲。
直到了日暮,九公子才與宋穆秋乘船而歸。
下船時宋穆秋輕笑了聲,忽然道:“聽說你與喬家的小姐就快成婚了,師兄先賀你們白頭偕老,一生一世。”
這話剛好踩到了九公子的痛點,他啧了聲,快步下床,留下一句:“先顧好你自己吧。”
宋穆秋搖頭,看着九公子背影道:“明日回大盛的馬車已經備好,今夜特設宴為你辭行,不醉不歸。”
九公子背對着宋穆秋揮手示意,表示自己知道了。
是夜,華墟宮最華貴的包房內,燈火璀璨,絲竹之聲綿綿悅耳,珍馐佳釀應有盡有。
大概是在王商人金葉子失竊那晚魏青冢在宋穆秋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加上九公子沒有直接言明魏青冢的身份,宋穆秋還以為她是九公子身邊的謀臣門客之類,特意安排了兩席副位,居于西側,加上離清一同飲宴。
廚房的暗角處,翁掌櫃那臃腫的臉一閃而過,廚房的小幫廚阿松會意,眼神滴溜溜亂轉,見無人留意他的舉動,這才悄悄摸出來。
翁掌櫃眼神中露出殺氣,他從懷裏掏出早就準備好的東西,迅速塞到阿松手中,陰恻恻道:“今日之事辦成了,今後你就跟着我混,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那阿松不過十四五歲,又瘦又小,身形還不及翁掌櫃一半大,臉上谄媚的笑卻已經得翁掌櫃真傳,他用力的點頭,将翁掌櫃塞給他的東西在身上藏好,堅定的說道:“翁掌櫃,我辦事您就放一萬個心吧。”
翁掌櫃得意的捋一捋胡須,揮手叫阿松回廚房,接着他吹着口哨,慢騰騰往正在夜宴的包房走去。
好你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今天就叫你嘗嘗我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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