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說罷,九公子眼神一冽,一掌輕拍在魏青冢後背上,魏青冢緊抿着嘴,握着剔骨刀沖了出去。
那剔骨刀極鋒利,許是常年沾着血的緣故,還帶一股深深的殺氣。魏青冢握緊手中的刀,牢記九公子方才在耳畔的話。
“見人便往要害處刺,死了也要多拉幾個墊背的。”
魏青冢咬着下唇,手中的刀不斷舉起又不斷落下,她繃緊了神經,尖叫着,滿眼只見濃郁的血紅,腥熱的氣味湧入鼻腔,令她胃中不斷翻騰。
誰都想不到這看起來柔弱的小少年,發起狠來這般可怖。
魏青冢胡亂的往前捅刺,九公子則在她身後解決從旁刺來的刀刃,他們兩個配合默契,一人如利刃出鞘,在包圍圈中橫沖直撞,另一人則像冷靜的□□手,截住那些明刀暗劍。
這夥人是土匪,雖窮兇極惡,但也顧惜自家性命,還從沒見過這般不要命的打法,紛紛往後退去。
眼看包圍圈被沖破個口子,九公子當機立斷,抓住魏青冢的手腕,身形極快,一晃便到了圍牆之下,以手中短匕首借力,往松軟的土牆上一戳,而後使力,帶着魏青冢躍上圍牆,翻到了院牆之外。
出去,便是茂密的森林。月光清冷,冷冷照着無邊的樹叢,高聳的樹幹在寒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碎響,森林像只蟄伏的巨獸,不斷發出嗚咽聲。
魏青冢吞了吞口水,一只手臂緊張的抱住自己,身上薄薄的寝衣根本抵擋不住淩厲寒風,刮擦在身上蝕骨的涼。
黑暗中九公子雙眸血紅,将那沒有血色的臉襯托得愈加蒼白,他回身往後看了一眼,喉結上下滑動幾下,強咽下往上翻湧的血氣,低聲道:“走。”
在月光下林中小徑泛着瑩白的光,道路兩旁有許多低矮的灌木,它們枯萎的枝幹橫在路中,不斷的刮擦、舔舐着魏青冢的小腿和腳踝。
這種觸感仿佛有人趴在灌木中撕扯她的腿。
魏青冢越發緊張與害怕,本就冰冷的手指輕輕發抖。
九公子察覺到了,他本只握着魏青冢的手腕,見狀手松開往下滑動幾分,握住了魏青冢的手掌,拉着她避開林中之路,往無路的深處去。
“公子,他們追來怎麽辦?”魏青冢不斷的回頭看,雖未見到追兵,卻還是十分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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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子勾唇而笑,明明滿身狼狽,卻還是一身矜貴之氣,他帶着魏青冢靠坐在樹下,冷靜而肯定地說道:“他們不會追來了。”
魏青冢半信半疑,抱臂在離九公子半步之遠的地方坐下,在剛才的奔波中,她出了滿身熱汗,現在猛然停下,被寒風一吹,渾身如墜冰窖般寒冷。
九公子方才動了內力,血氣在體內肆意翻騰,倒是不覺冷,而是渾身燥熱,這是他發病的前兆,五髒六腑如同有無數螞蟻啃噬,令他痛不欲生。
“魏青冢。”九公子靠着樹幹,低聲道。
他們在林中藏得不算隐蔽,過了這麽久那夥人都沒追過來,想來是被離清或者侍衛們解決了,很快侍衛也會順着足跡尋到他們。
魏青冢看起來很害怕,那俊秀的臉頰上已經失了血色,雙眸中夾帶着驚恐,抱着自己蜷縮成一團,看上去很是可憐。不知為何,她這樣子讓九公子的心狠狠顫了下,他似是不舍得見到她這幅害怕的模樣。
可如潮水般的疼痛已經逐漸淹沒九公子的神智,他已經無暇說什麽了,更無暇思考自己為何會這樣想。
拼勁最後一絲力氣,九公子側身将魏青冢攬過,緩緩道:“靠緊些,便不會冷了。”
魏青冢雙手抓着九公子的手臂,隔着寝衣都能感覺到肌膚灼熱的溫度,靠着他,真的沒有方才寒冷,魏青冢不由自主地緊靠着。
忽然,她心裏咯噔一下,九公子素日畏寒,身上總是冰冰涼涼,何時有這樣體熱的時候。
莫不是病了?
魏青冢急忙探手去摸他的額,軟軟的涼涼的手掌覆蓋上九公子滾燙的額,令他無意識的蹭了蹭。
壞了,果真是病了。
魏青冢湊近去瞧九公子的臉色,“公子,醒醒,現在不能睡。”
九公子眉骨微微隆起,與挺直的鼻梁蜿蜒成峰,若不是那病倦的蒼白,無疑是風華無雙的少年。見九公子毫無反應,魏青冢嘆息一聲,雙手摟住他的脖子,扭頭去看林外的動靜。
寒風蕭蕭,月華如霜,唯獨不見救兵。
魏青冢将手掌繼續覆在九公子滾燙的額角上,雙眉間蹙起一個川字。
不過片刻,九公子臉色忽然漲紅,呼吸急促,不待魏青冢反應,張嘴吐出一大口污血。
點點殷紅将魏青冢的寝衣染透,她急忙将已陷入昏迷的九公子扶坐好,以免口中污血倒流,嗆入肺中。
不能留在此處了,九公子病情來得兇險,魏青冢這些日子雖還不了解他的身體究竟如何,至少從眼下看,他需要立刻看大夫,越快越好。
“公子,你還能聽見我說話嗎?”
魏青冢到底只是個纖弱的女子,九公子雖然病弱瘦削,可他個子高,骨架也大,魏青冢拼盡全力才勉強将他扶起。
九公子的手臂搭在魏青冢的肩上,下巴微微抵着她的頭,雙眼緊閉,對于魏青冢的問話,根本毫無反應。
有那麽一瞬,魏青冢十分擔心他會死,九公子死了,離清,她艱難的吞了吞口水,以離清的性子,怕是會殺了自己給九公子陪葬,随後無法原諒自己的失職,再自我了結。
魏青冢遲疑一瞬,她已經遠離了華墟林,現在離大盛軒安城雖然還有些距離,可靠自己,她也不是不能抵達,九公子賞下的銀票都貼身放着,金額不少,足夠她尋到阿弟後過安生日子。
看着眼前張牙舞爪的樹木雜草,魏青冢猶豫又糾結。
九公子安靜的靠着她,那雙總藏滿驕傲和恣意的眸緊合上,掩去了他身上的桀骜冷漠,只得見長睫濃眉,下颚線條流暢,是異樣的乖順。
扔了他在此處,離清他們也能找來,從此大家各奔前程,她也用不着跟在身邊提心吊膽,還算兩全其美呢。
魏青冢晃了晃頭,把剛才的想法撇到腦後,此刻九公子昏迷不醒,就算離清他們來尋人,在這黑黢黢的林子裏,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別耽擱了時間,尋到人之後已經涼透了。
再說,方才九公子的表現很有義氣,逃命也沒忘了她,罷了,做人不能這麽不講道義。
魏青冢搖搖頭,架着九公子艱難地往前走去。豆大的汗珠順着她的發際線滾落,一顆一顆,有的流到的眼睛裏,令眼睛澀澀的發痛。
她明白自己不能停下,林中寒冷,在寒風的裹挾中,魏青冢漸漸感到頭腦昏沉,嗓子火辣辣的疼,眼前的景物也明明暗暗。魏青冢的神志也有些模糊了,越是這樣,她便越要繼續往前,她若是倒下可,說不定兩個人都要丢了性命。
“你們幾個,往那邊看看!”
漆黑的林子中傳來人聲,靴子踏着積雪,嘎吱的響。
離清緊握着手中的劍,不斷砍着前方礙事的枯枝,他滿臉凝重,不斷扭頭對身後的幾個侍衛道:“尋仔細些,公子一定就在這附近。”
話剛說完,站在他身側的夢芝兒忽然指着不遠處大聲道:“我看見他們了,在那邊。”
說罷,夢芝兒一把提起裙擺,向着剛才所指的方向跑去。
離清還有侍衛們也都緊随其後。
再晚上一柱香的時間,魏青冢便撐不住了,她吹夠了涼風,身上又架着個昏迷不醒的病人,早就意識昏沉,僅僅靠着心中的信念一步步往林子外走。
離清快步超過了夢芝兒,接過九公子背在背上,對一個侍衛道:“先回去通知大家,公子找到了,叫會醫術的兄弟先準備好,待會為公子診脈。”
魏青冢終于松了口氣,救兵來了,他們性命無虞,甚好。
接着她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上前攙扶她的夢芝兒懷裏。
世界安靜了,任憑窗外世界喧嚣,魏青冢還是陷入深深的睡眠中。
回到客棧後九公子被送入房中,離清和幾個侍衛中的頭都圍繞在身側,九公子體弱的原因并不尋常,發病時也不是一般藥物可醫治,好在侍衛中有會針灸又懂九公子病情之人,暫且施針穩住,只是這病拖不得,需趕緊回軒安醫治。
魏青冢被安排在九公子隔壁的房間,她渾身發熱,已經燒得滿臉通紅。
夢芝兒家中世代為醫,她雖是女子,耳濡目染加上自己有心鑽研醫術,也習得一身好本事。她見離清安排過來照顧魏青冢的侍衛有些心不在焉,明顯在牽挂隔壁九公子的狀況,心想還不如自己一人照顧魏青冢妥當,便對那侍衛道:“你先出去吧,我來照顧魏公子便好,待廚房的退燒藥熬好了,趕緊端過來。”
侍衛點點頭,拱手後輕步退出房。
夢芝兒先将門掩上,又挑了挑燈芯,将燭火調整的更加明亮,這才拿着冰水沁濕過的棉帕來到床前。
第一次見魏青冢,是那姓王的商人誣陷她盜竊,屈辱,不甘,還有在華墟宮幾年磋磨下來的委屈充斥着夢芝兒的大腦,她恨不得以死明志。在她絕望之際,就是魏公子為她出了頭。
夢芝兒将棉帕帖着魏青冢的額,目光脈脈的落在床上之人的眉眼上,“魏小公子當真是俊秀非常啊。”
她喃喃自語,接着臉頰飛起一些紅暈,夢芝兒低頭輕輕将魏青冢散落在臉頰上的發掖好,轉身又去取新的棉帕。
高燒的病人最重要的就是退燒,将冰水濡濕帕子敷在額前耳後,再用帕子擦拭四肢可以加快退熱的進度。
夢芝兒顧不得男女有別這些世俗規矩,将魏青冢的袖子往上撸起,一點點擦拭。
出逃時魏青冢胳膊上受了傷,夢芝兒也仔細的清理好傷口,又敷了藥粉包紮好。
不多時,侍衛端着湯藥叩門,夢芝兒急忙開門,接過湯藥後一邊吹,邊一勺一勺喂魏青冢飲下。
又守了一個時辰,夢芝兒擡手探了探魏青冢的體溫,仍舊滾燙。
她不免焦急,吩咐侍衛再去廚房熬退熱的湯藥,自己則又準備好一盆冰水。
“魏公子,夢芝兒自知這樣有些唐突,不過事情緊急,也就顧不得這許多繁文缛節了。”
夢芝兒站在床前,說完後探身掀開錦被。魏青冢高燒不退,用冰帕子擦拭四肢還不夠,軀幹也需要降溫。
睡夢中的魏青冢哼哼兩聲,長睫微抖幾下,對此刻的場景毫無覺察。
夢芝兒伸手,指頭搭在魏青冢領口上,猶豫了一瞬,緩緩解開扣子。
她用棉帕擦了擦魏青冢的脖子,接着繼續往下解,夢芝兒面對“男子”的軀體,多少有幾分羞澀,她不好意思直視,微微側過臉。
寝衣被緩緩褪下,露出魏青冢白皙的肩,鎖骨線條流暢的消失在圓潤的肩頭,烏發散落在雪般的肌膚上,黑白分明,色調美若一副山水畫。
夢芝兒手上動作輕柔,手帶着棉帕掠過鎖骨,落在一片柔軟之上。
她頓住,眼底一片錯鄂。
夢芝兒愣了愣,低頭看見了那雪白的絹布。
她急忙扭頭走向房門,将原本只是虛掩的房門鎖上,背靠着房門呆呆的想。
魏青冢,是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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