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學徒工

被惡鬼追逐的場景太真實了,醒來後的狗蛋渾身抽搐着,像被人吸走了魂兒,雙眼空洞不知望着哪兒,順着他視線望去,灰蒙蒙的牆壁啥也沒有,李翠蘭心裏咯噔,“狗蛋,看啥呢?”

煤油燈的光随風搖曳晃動着,時隐時滅,狗蛋不知受了啥驚吓,突然大哭起來,李翠蘭臉色大變,歪頭喊葉英。

整個蘇家都被喊醒了,蘇衛國排行老二,屋子在李翠蘭隔壁,蘇家孩子多房間少,孩子們都和大人擠着睡的,聽李翠蘭嚷嚷,蘇衛國媳婦心裏不痛快,“大晚上的讓不讓人睡覺了,芝麻大點事就瞎嚷嚷,去年鐵蛋掉河裏,半夜吓得睡不着哭,大嫂罵咱事多,輪到狗蛋她就不覺得事多了嗦。”

蘇衛國百般不是滋味,“算了算了,媽最稀奇狗蛋,讓她們折騰去吧,咱睡咱的。”

隔壁,李翠蘭快急哭了,抱着狗蛋眼淚止不住的滾。

窗外刮來陣大風,狗蛋推開李翠蘭,掀起被子躲進被窩,身體哆嗦起來。

“狗蛋哪,奶奶的乖孫,你咋了哦,好端端咋就暈倒了哦!”葉英穿着件秋衣就跑了過來,擔驚受怕了整晚的臉老淚縱橫,看乖孫躲在被子裏嗚嗚哭泣,跟着抹眼淚,“狗蛋哪,你咋了喲,奶奶給你煮荷包蛋去。”

葉英匆匆奔向竈房,邊擦眼淚邊燒開水,嘴裏不住地罵着什麽,蘇衛國被鬧得不安生,天邊泛出魚肚白才合眼眯了會。

蘇衛國媳婦意見很大,她為老蘇家生了3個兒子,公婆冷冷淡淡的,狗蛋有個啥事全家跟着不睡覺,葉英還使喚她煮飯?蘇衛國媳婦肺都氣炸了,抱起孩子就回了娘家。

春雨綿着,隊上沒啥事,人人忙自留地的莊稼,孩子找回來是好事,村裏人以為狗蛋玩累了走路打瞌睡不小心摔下山坡的,提醒葉英說說狗蛋,放學早點回家,眼下不忙全村的人幫着找人沒啥,農忙時節大家夥累得筋疲力盡倒頭就睡,誰樂意半夜到處找人哪,管好孩子,不給自己添亂,也不給其他人添亂。

這兩天狗蛋沒去讀書,葉英心疼得不行,聽村裏人埋怨狗蛋不懂事,像爆炸的火山,和人吵了起來,吵完不解氣,去唐知綜家罵爹罵娘,狗蛋說他進樹林後遇到鬼了,是鬼把他踹到坡下的,世上哪有什麽鬼,擺明了有人裝鬼吓人,整個生産隊就唐知綜和她有仇,不是唐知綜幹的是誰幹的?

可憐他乖孫,被吓得不敢出門,整天縮成團的悶在屋裏,丁點動靜就吓得哇哇大哭。

唐知綜在堂屋欣賞新得的家具,新燦燦的高四方桌,還有四根凳子,是酒鬼答謝他帶錢大去衛生所看病送的,桌子沒啥特別,特別的是材質,楠木做的,以後值錢得很,尤其像這種整根木頭做的桌子,價值更高了,他摸了摸光滑平整的桌面,啧啧驚嘆,想不到酒鬼還有這個本事,看來他還得繼續洗衣服,争取多木頭囤着,将來市場打開全賣掉折現,不賺得更多?

葉英雙手叉腰站在外邊小路上,鑼鼓震天地破口大罵,“不要臉的龜孫子哦,自己不中用哦,媳婦跟人跑了就像瘋狗亂咬人哦,成天裝神弄鬼吓人,全村的人被騙得團團轉說龜孫子的好哦,老天啊,你睜開眼看看哦,那樣黑心黑肺連娃都放過的人就該天打雷劈打死哦......”

她罵聲高昂,尾音處不忘彎腰駝背拼盡全力的嘶吼。

不開演唱會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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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蒙蒙的,又飄着雨,錢大聽不太清楚,小心翼翼的問唐知綜,“狗蛋奶奶是不是在罵咱?”

唐知綜目不轉睛檢查桌子有沒有啥瑕疵,頭也不擡的說,“你要不要出去問問,讓她吐字清楚些,就她含糊不清的口氣,誰聽得懂啊。”

錢大們捏着手,垂眼不說話,倒是酒幺屁颠屁颠跑回房間,撐開傘出去了,手指着罵不停歇的葉英,稚聲稚氣的喊,“我們聽不清楚你罵的啥,大點聲,慢慢罵。”說完,咚咚咚跑回來邀功,“爸爸,我和她說了。”

果不其然,罵聲嘹亮清晰了許多,“沒皮沒臉的無賴,咋不遭天打雷劈劈死哦,活着是禍害啊.....”

酒幺轉着傘柄玩,錢大低着頭不知想些啥,堂屋有些安靜,權二雙手扒着桌角,眼珠轉了轉,重複葉英的話,“她罵你是無賴,詛咒你遭天打雷劈,說你是禍害。”

唐知綜:“......”

“她指名道姓了嗎?你咋知道她罵的我?”難道不是有人發羊癫瘋亂喊亂叫?

權二回答不上來,玩傘柄的酒幺搶答,“不是罵的爸爸。”

“是爸爸,她守着咱家罵不是罵爸爸是誰?”

“爸爸又不是無賴。”酒幺的話擲地有聲。

權二:“......”不是罵他爸,那狗蛋奶罵的誰,他媽嗎?他媽早就跑了啊,總不能罵他們3兄弟吧,他們又沒招惹她?

檢查完桌子,唐知綜又去檢查板凳,喊錢大他們出去玩,錢大身上的傷沒好,這兩天都在家待着,他不出門,酒幺他們就更不出門了,圍着唐知綜叽叽喳喳有說不完的話,唐知綜心情好就回答幾句,心情不好懶得說,這會聽權二和酒幺讨論葉英罵誰,他湊過去,小聲教了兩句,酒幺眉開眼笑的跑了出去,唐知綜喊錢大給他們撐傘,錢大別扭地追出去,拿過酒幺手裏的傘,雙手舉着。

葉英罵得口幹舌燥也沒見唐知綜出來問她,倒是3個娃站在院壩裏直勾勾盯着她看,全神貫注的表情看得葉英火大,“看啥看,幾個有爹生沒娘養的,信不信我把你們眼珠挖出來?”酒鬼的兒子能是什麽好貨,葉英惡狠狠瞪他們。

錢大站着沒動,權二和酒幺突然單手叉腰,另只手指着滿臉雨絲的臉,扭着腰肢罵,“看啥看,有爹生沒娘養的,信不信我們把你眼珠挖出來?”語氣神情學得爐火純青,任誰看了都知道模仿的是葉英,葉英自然也看得出來,咬牙切齒地大罵,“狗雜種,學老娘,看老娘不打你們。”

“狗雜種,學你咋滴了,要打我就來啊。”酒幺撬起屁股,手脫下半截褲子拍了拍,挑釁十足。

到葉英的年紀,走哪兒輩分都算高的,沒被人侮辱過,她四下看了看,沒找着枝桠,撸起袖子就沖了過去,剛踏進院壩,就看3個兔崽子掉頭狂奔,她毫不猶豫的追過去,幾步就抓住了小的,“還敢跑,看我不打得你屁股開花。”

手沒碰到酒幺屁股呢,酒幺就哇的聲大哭,“救命啊,救命啊,石林哥,石林哥吶,狗蛋奶奶打上門了哦。”

權二站在屋檐下,跟着撕心裂肺的喊,活像葉英要殺他全家似的,撐傘的錢大愣了兩秒,接着哭喊起來,“石林哥,石林哥......”

這會兒田野裏沒啥人,石林和石磊在竹林坐着,遠遠的看葉英朝幺叔家去他們就料到會出事,擔心遠水救不了近火,兄弟兩就在竹林裏候着,哪曉得沒過多久堂弟們喊救命的聲音就來了,兄弟兩抖擻精神,氣勢洶洶跑了過去。

葉英的手僵在半空沒落下呢,身後就撲過來個人把她拽開了,唐石林氣得臉紅脖子粗的,“老不死的,敢跑到我幺叔家打人,以為咱唐家沒人了是不是?”說着,擡手就和葉英幹架,錢大挨打的事還沒找蘇家人算賬,今天她自己送上門來,唐石林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揮拳頭揍葉英兩下,疼得葉英頭暈眼花,閉眼就要裝暈。

“石林,她裝暈訛你咋辦?”唐知綜搬了根高凳子出來,坐着看熱鬧,唐石林嗤鼻,“暈了更好,拖到衛生所打針,要醫生把她屁股紮出洞洞。”村裏老人吓唬不聽話的孩子都這麽吓唬的,不聽話就帶去打針,屁股多紮幾個洞。

老人們多是嘴上說說,但唐石林說的真話,他幺叔有錢,要醫生多紮幾針絕對沒問題。

當即,葉英暈也不敢暈了,拖她到衛生所還好,就怕他們把自己丢掉河裏淹死,她鼓着眼,使勁往後退,罵唐石林不懂規矩,敢打長輩,将來娶不着媳婦雲雲,唐知綜似笑非笑,拉過錢大,“老不死的打你哪兒了?”

葉英沒反應過來,就看唐知綜撩起錢大衣服,眉頭倒豎的呵斥,“石林,你看,錢大被打成這樣子了。”

唐石林撲過去又揍葉英,葉英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氣急敗壞道,“誰打錢大了?”她抓的是酒幺,沒打呢唐石林就沖過來拉開她了。

“還能是誰,你啊。”唐知綜放下錢大衣服,慢慢過去拉開唐石林,唐石林聽話的站到後邊,眼神不善的瞪着葉英,錢大是遭狗蛋打成這樣的,算葉英頭上天經地義的。

唐知綜笑得燦爛,黑如點漆的眸子卻深不可測,葉英哆嗦,顫巍巍道,“你,你幹啥?”

“我能幹啥啊,我這不是扶你起來嗎?”唐知綜抓着葉英手腕扶她站好,“錢大的醫藥費我們聊聊?”唐知綜緊緊拽着葉英手臂,他沒啥力氣,但男女力量懸殊擺着,葉英掙紮好幾下硬是沒掙脫開,唐知綜直截了當地說,“錢大有個三長兩短,我放火燒死你們。”

他語氣很輕,臉上笑眯眯的,不知為何,葉英打了個寒戰,明知被唐知綜訛詐,硬是不敢反駁,唐知綜混賬慣了,啥事做不出來啊,她總不能把全家老小的命都搭進去,她咬着打顫的牙,聲音顫抖,“你要多少?”

唐知綜不與她廢話,直接報了個數字,葉英乖巧地說好,趁唐知綜不注意,掙開手撒腿就跑,腳底打滑,跑到院壩沿摔了跤,踉跄的爬起來倉惶地跑遠了,很快就跑進竹林不見了,唐石林跺腳,“幺叔,她騙你的,你咋相信她。”

“我當然知道她騙我的,她以為我唐知綜啥人,兒子挨了打拿點錢就了事?”他要蘇家雞犬不寧,殺雞儆猴,看看村裏的人還敢不敢欺負錢大他們。

葉英回到家心髒還咚咚咚的,狗蛋坐在堂屋凳子上,驚恐地望着她,葉英緩了緩,柔聲說,“不怕啊,是奶奶,你媽呢?”家裏除了狗蛋沒其他人,葉英氣不打一處來,“老大媳婦,老大媳婦,野哪兒去了。”

狗蛋這兩天恍恍惚惚的,風吹樹晃都能把他吓得半死,葉英進堂屋哄了他會,慢慢平複自己的心情,“狗蛋,你和奶奶說,是不是酒鬼把你踢下坡的,奶奶和你說啊,酒鬼媳婦看上你四叔,不敢跟着他,他記恨咱家呢。”

狗蛋縮着身體,使勁甩腦袋,“鬼,是鬼。”渾身黑黢黢的,沒有臉。

葉英皺眉,“世上哪有鬼,狗蛋,是不是有人威脅你不準和我說,你別怕,奶奶找唐大壯去,唐大壯包庇酒鬼奶奶就去公社鬧,奶奶不會放過吓你的人。”回想唐知綜陰恻恻的眼神,沒準真威脅狗蛋不準告訴她,念及此,她拍了拍衣服,怒氣沖天去找唐大壯告狀去了。

唐大壯忙着安排春種的事,哪有心情管雞毛蒜皮的小事,葉英到保管室找人,不湊巧,唐大壯去了鎮上,秦書記托關系給酒鬼找了個活,醋廠生産線的學徒工,待遇不高,表現好轉正的話工資就高了,雖和唐大壯想的教師不同,但醋廠的工作體面啊,家家戶戶沒不吃醋的,尤其醋廠不咋招人,即使招人,多是文化程度高的知青,以及廠裏內部人員親戚,唐知綜能做學徒工也算生産隊第一個吃上供應糧的了。

重要的是不用日曬雨淋,逢年過節有津貼,符合唐知綜的要求。

這個工作,他覺得好!

問清楚去廠裏報到的時間,唐大壯按耐不住歡呼雀躍的心情,急着回生産隊通知唐知綜,和秦書記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他想過了,唐知綜努力的話,很快就能在廠裏站穩腳跟,不說幫襯他們,起碼廠裏招人他能透個消息出來,有機會把他兒子也弄進去,他兒子進廠走秦書記的關系不好,由唐知綜介紹就不會有人說三道四了。

這般想着,不由得腳下生風!

作者有話要說: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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