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報複

蘇國良難以置信,想到什麽,眉頭擰成了川字,“唐老幺是隊長?”

唐知綜憑啥做隊長,幹活撿最輕松的,偷懶跑得最快,逮着機會就訛人,那樣的人做隊長和古時候的貪官污吏有什麽區別,他丢下竹篾,邊擦手邊起身朝外走,“我得向公社幹部反映反映,唐知綜拿了你媽幾十塊錢,選誰也不能選他啊。”

“公社幹部都走了,你反映有啥用,媽自個要給他錢怪得了誰,爸,你也別怨我翅膀硬了不管你們死活,你和媽再護着老四,咱全家都得遭殃,趕緊分家,和老四劃清界限吧。”提起蘇衛軍,蘇衛山臉色就異常難看,回村後,蘇衛軍不幹活掙工分,天天去杜家獻殷勤,吃他們的,喝他們的,養足精神給別人幹活。

想想就來氣,還有選隊長也是,照理他是幾兄弟裏希望最大的,該團結起來給他拉票,他們倒好,盡忙着窩裏鬥了,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他寧肯把自己的票數給唐知軍也好過讓唐知綜做了隊長。

葉英支着耳朵聽父子兩說話,不由得心下大駭,叨叨道,“唐老幺咋會是隊長,票數會不會弄錯了?”那就是個沒皮沒臉的無賴,選誰也不能選他啊。葉英沒心情掃雞籠了,嚷嚷着要去舉報唐知綜拿她的錢,政府說了,當官的不能拿老百姓一針一線,唐知綜訛他們兩次錢了,必須舉報他。

“媽,你以為你說的幹部們會聽啊,上次開會你再三強調沒給唐老幺錢,現在又說給了,說話反反複複的,你說人們會相信你嗎?沒準以為你公報私仇故意找茬,你覺得唐老幺會放過你?”蘇衛山心頭冷笑,以目前的情形來看,即使真有那回事唐老幺也不會認的,捉賊拿髒,誰看到她給唐老幺錢了?

“那怎麽辦,50塊錢呢,就白白便宜他了?”

“什麽?”剛跨進院壩的李翠蘭聽到這話,眼睛都瞪直了,“媽,你不是說只給了20嗎,啥時候又成50了?”

難怪當時她就覺得葉英說20塊錢時神色不自然,她和蘇衛山說,蘇衛山覺得她想多了,家裏這幾年沒攢多少錢,能拿出20恐怕是極限了,結果呢......50塊錢,夠家裏所有孩子讀書交學費了。

葉英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蹲在地上喊腦袋疼,伸着手喊蘇衛山扶她回屋睡覺,李翠蘭沉着臉,狠狠剜了蘇衛山一眼,蘇衛山不敢動,恰好蘇衛國他們也回來了,瞅着氣氛不對勁,蘇衛國小心翼翼地問,“大哥,家裏出事了?”

李翠蘭冷笑,“問媽呗,咱累死累活的在地裏刨食,攢的錢全給四弟還債了,合着咱幾年白辛苦了。”

以前家裏大小事都聽葉英的,幾個兒媳婦不敢多言,現在不同,李翠蘭鐵了心要分家,不害怕得罪人,何況她沒自認為問心無愧,不怕別人戳脊梁骨。

蘇衛國側目看葉英,張了張嘴,被他旁邊的孫曉華攔住,孫曉華撫着漸漸鼓起的肚子,臉上笑眯眯的,“媽,出啥事了?”

葉英哪敢說實話,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捶地哭喊起來,“分家就分家,你們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了,要分就分,今天就給我分。”

蘇衛國有點懵,分家的事提過好幾次,他媽死活不答應,怎麽突然就想明白了?他忐忑地瞄蘇衛山,蘇衛山抿着唇,臉色鐵青,害得他有話不敢問,忐忑不安地望向手足無措的蘇國良,想說點什麽,再次被他媳婦搶了先。

孫曉華掐着他手臂的肉,輕聲細語的說道,“媽都說分家了,咱聽媽的,凡事別多問,心裏有數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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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懷着身孕,鐵蛋他們還小,分家對自己肯定沒好處,但她寧肯節衣縮食養自己孩子也不想累死累活養蘇衛軍,蘇衛軍多大歲數了,狗蛋鐵蛋都幫家裏幹活,他還成天到處跑,憑啥啊。

分家,必須得分家。

害怕葉英反悔,她直截了當的問,“媽,分家咋個分法,要不要我現在去隊上問問?”

指望兒子兒媳出面安慰自己兩句的葉英差點沒咬斷舌頭,眼睛紅得充血,“問,問啥問,我能虧待你們不成,個個狼心狗肺的,翅膀硬了就想分家,分分分,現在就分,免得老娘被你們一個個氣死。”

孫曉華好笑,“媽,要氣也是四弟氣你,我們天天待地裏,能氣着你啥啊。”

如果不是葉英偏心偏過了,孫曉華不會想分家,話說到這個份上,沒必要繼續裝溫順,喊蘇衛國去借稱,稱稱家裏有多少糧食,順便請會計幫忙算算,每家能分到多少,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地上的葉英愣了一會兒,随即嚎啕大哭。

不過沒人管她,都忙着清點家裏的糧食,鍋碗瓢盆,筲箕背簍籮筐,妯娌3人有商有量的,你要這個,我要這個,轉完屋子又盯上雞籠,葉英頓時蹦得老高,幹嚎過的嗓子沙得厲害,“雞是我養的,誰碰試試。”

分家是躲不過了,蘇衛軍不在家,葉英擔心小兒子自己過日子凄苦,不好找媳婦,沒和蘇國良商量就自作主張要求跟蘇衛軍,蘇衛山他們每年給他們糧食就成,養老的事兒交給蘇衛軍,葉英和蘇國良年紀不算大,再幹幾年活不是問題,說是跟着蘇衛軍,無非想多替蘇衛軍幹活攢點錢,蘇衛山他們心頭有怨也不能說啥,在唐知綜成為隊長的那刻,他們只想和蘇衛軍劃清界限。

蘇家沒錢,也沒外債,有會計在,差不多半天就分出來了,剩下的就是去找隊長開個介紹信,改天去鎮上把戶口分開就成了。

想到唐知綜是隊長了,蘇國良和葉英心頭膈應,抹不開面子找他開介紹信,戶口的事兒拖着沒辦。

但在村裏人看來,糧食分清楚就算分家了,沒人在意戶口,倒是拐着彎打聽李翠蘭他們各分了多少錢,蘇家人多,也勤快,幾年下來該有不少的積蓄,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生怕蘇家風平浪靜,跑到李翠蘭她們耳朵邊嘀咕,說葉英攢了多少多少錢,小心葉英不拿出來全留給蘇衛軍。

隊上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高翠華就是這麽幹的,有前車之鑒,李翠蘭不得不提防,慫恿蘇衛山他們趁着葉英不在家,偷偷撬了盒子的鎖,确認沒錢才算松了口氣。

至于沒分到錢的事兒,人前沒法說,因為說了人家也不信,村裏每家每年開銷多少大致有數,沖着蘇家這幾年的勁頭,沒錢根本不可能,總不能說葉英的錢全叫唐知綜拿了吧。

不得叫人笑掉大牙?笑完後還罵她們活該。

何必呢,因此無論誰問起,蘇家人都含糊地說沒多少,至于真是情況,只字不提。

換作以前,知道蘇家分家唐知綜肯定會跑到葉英跟前冷嘲熱諷幾句,但他是隊長了,得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不能像以前逮着誰就落井下石,會顯得自己很LOW。

況且他也沒閑心關注蘇家那點破事,他準備在竹林搭個草篷供全村人讀書學習,不用忍受風吹日曬,平日沒事還能乘乘涼,唠唠天,有益大家夥交流感情。

草篷不費事,村裏男同志都會,唐知綜特意挑了幾個年紀稍大的老爺子,再叫上幾個知青,老爺子經驗多,能教知青們些基礎知識,順便拉近知青和鄉親們關系。

人多,兩天就把地基弄好了,唐知綜在旁邊守着,不時給他們倒水,李大娘偶爾也會過來幫忙。

唐大壯做隊長時,像這樣服務全生産隊的事不算工分,好比每年秋天掏水溝,挖溝渠,修路等等,叫到誰誰就得去。

但多是小夥子,年紀大的才不幹這種事。

這次也是唐知綜叫到了,不好意思不給面子才來的。

包括理發匠也在其中,他手巧,幫着堆篷頂,篷頂是麥稈和稻草混着由下至上壘,李大娘提着水壺來,見是他,不禁打趣,“還以為喊不動你呢,你咋想通過來幫忙了?”

“別說得我多不願意幫忙,我也是生産隊的人,隊長既然喊了,我當然要來了。”他是堅決不會承認自己害怕唐知綜天天到家裏鬧趕緊過來的。

有的事心裏清楚就行,說出來就丢人現眼了。

況且他真不排斥找點事做,平時很難找到機會和幾個老頭聊天,偶爾聚着說說以前的事,挺好的。

李大娘笑了聲,過去提了提已經空了的水壺,說起蘇家分家的事來,“還以為葉英多聰明,沒想到蠢得像頭豬,不是我誇張,葉英比你媽差遠了,你媽雖更喜歡你,但大事上拎得清清楚楚,分家不跟你大哥,不跟你,就要求你們兄弟輪流給她養老,在這個兒子家過得不好能去那個兒子家享享福,哪像葉英死腦筋要跟着蘇衛軍過,等着吧,有葉英後悔的時候。”

村裏老人分家,多是跟着孝順的兒子過,葉英腦子生鏽了,蘇衛軍有啥好的,自己隊上的活不幹,天天跑到杜家轉悠,人家是給他飯吃還是給他水喝了?蠢得連豬都不如。

“葉英兩口子樂意,咱也管不着,李蘭霞,別說蘇家的事兒了,給我倒碗水啊。”旁邊搭草篷的唐老頭沖李大娘喊道。

李大娘:“來了來了。”

李大娘挨個給口渴的人倒水,經過唐知綜身邊問他要不要,唐知綜瞥了眼粗糙的鬥碗,“我不渴,他們喝吧,我回家看看石磊忙活得怎麽樣了。”石磊做木工的事是唐大壯找他交接工作時發現的,唐大壯不是多嘴的人,沒和其他人說,唐知綜覺得沒必要瞞着,借着搭草篷鋪地板的機會,就在人前提了幾句。

他說李大娘就想到了,好奇道,“我看地兒不小,需要很多木板,石磊忙得過來不?”石磊跟着老丈人學木工全村都知道,但不知道學到哪種程度了。

“有石林打下手沒啥問題,李大娘,你去問問誰有空,喊他們過來搬木板。”

石磊找着門道,做的板凳有模有樣的,雖然細節不夠完美,賣錢換糧食絕對不成問題,他對自己的教學還是很滿意的。

“好,我待會就問問,順便提水壺回去裝滿水再過來。”

“太陽曬,你別來回跑,喊人順便捎過來就行了,你是豬場的技術工,不能因為這種事中暑了。”

李大娘被誇得高興,謙虛道,“啥技術工,就是比別人多養幾年豬而已。”說着,她遞給唐知綜一把扇子,竹篾編的扇子,磨舊了,唐知綜接過手,左右扇兩下,笑眯眯地喊涼快,平易近人得很,與不茍言笑的唐大壯完全不同,老年人就喜歡這種沒有官架子的幹部,實在。

唐知綜交代兩句就晃悠悠走了,夏天溫度高,在竹林站着不覺得,走出竹林就開始冒汗,連扇子扇的風都是熱的,石磊和石林在右側草篷據木頭,聲音咔咔咔的,木屑到處都是,兩人身上灰蒙蒙的,汗像水似的嘩嘩流,角落裏堆着很多光滑平整的木板,他去竈房倒了碗水喝,問他們要不要。

“幺叔,我們不渴,就是囤的木頭不夠,要不要喊我爸去山裏再砍些樹回來?”

唐知綜去柴房看了下木頭,只剩下幾根了,确實不夠,他說,“喊你爸幹啥啊,我喊其他人去。”

怎麽說自己也是隊長了,不能只使喚自家人幹活,他朝石林擺手,“你去趟蘇家,喊他們四兄弟上山砍樹去。”

石林高興地跳起來,“好吶。”他也看蘇家人不順眼,這兩天納悶幺叔怎麽不找蘇家人麻煩,原來是等着呢,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喜滋滋跑出去了,一溜煙跑得沒了人影,唐知綜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往外追了兩步,“哎,哎,石林,出門拿把扇子啊,中暑了咋辦?”

“幺叔,他皮糙肉厚的不會中暑,你別擔心他,對了幺叔,你喊蘇家人幹活,蘇家人不幹怎麽辦?”

唐知綜冷笑,“不幹就扣工分,你幺叔我現在是隊長,要扣誰工分就扣誰工分。”

石磊想了想,“他們會不會罵你公報私仇?”

“罵就罵呗,罵我我繼續扣他們工分,看誰拗得過誰。”

石磊豎起大拇指,“幺叔厲害。”

石林到蘇家時,蘇衛山他們正忙着圍院壩,手裏沒錢,另起地基蓋房子是不可能的,只得把屬于自己的院壩用籬笆圍起來,用來養雞用,煮飯啥的,仍然借用以前的竈房,鍋幾家人共用,錯開時間就成。

見石林站在院壩外,蘇衛山眉頭皺了下,“石林,啥事啊?”石林就是唐知綜的喇叭,專門替唐知綜跑腿傳話的。

“草篷那邊的木頭不夠,幺叔讓你們去山裏砍幾顆樹回來。”

上房的葉英在睡午覺,這幾日屋裏亂糟糟的,好好的院壩被分成四塊,她心頭不爽,聽到石林的話,她翻起身,站在窗戶邊吼,“憑啥喊我們去砍樹,村裏沒人了是不是?”

石林:“幺叔分配的任務,你們不幹自己和幺叔說去,話我帶到了,管你們去不去。”

說着石林就跑遠了,氣得葉英跺腳,喊着唐知綜名字髒話連篇的大罵,難聽入耳,蘇衛山聽不下去,停下手裏的活兒,問蘇衛國他們去不去,蘇衛國沒啥主見,“大哥去我就去。”

“收拾收拾咱走吧。”蘇衛山想得明白,唐知綜畢竟是隊長,隊長安排任務哪有偷懶的道理,況且村裏好多人都出動搭草篷了,他們不幹活,工分就比人少很多。

待他們甩空手出門,葉英快氣得吐血了,真是養了群蠢貨,人家明擺着報複他們,蘇衛山他們還屁颠屁颠跑過去給他侮辱,丢她的臉。

除了蘇衛軍,蘇衛山李翠蘭他們都進山砍樹了,山裏有很多找野果子的小孩,不時偷偷打量他們,弄得他們不好意思偷懶,鼓足勁兒的砍完樹,剃掉枝桠,合力擡到竹林,山裏涼快不覺得多熱,走出來衣服瞬間濕了,孫曉華懷着孩子,幫忙背砍刀,竹林裏坐着乘涼的人,喊她,“曉華,你挺着肚子幹啥活啊,別人看了以為唐老幺故意欺負你們呢。”

孫曉華心道,可不就是存心的嗎?

有啥辦法,誰讓蘇衛軍拐了人家媳婦呢,她是受了連累。冤有頭債有主,只希望唐知綜對着蘇衛軍開炮,別傷及其她們了。

走了幾步,聽前邊人又喊,“你們把樹擡到這幹啥啊,得擡到唐老幺家。”

孫曉華:“......”

本來就滿肚子牢騷的孫曉華不樂意了,又不好發火,裝無辜道,“唐隊長沒說啊。”

“有啥好說的,石磊在唐老幺家鋸木頭做木板鋪地面,你不擡到那去擡到哪兒去啊。”

孫曉華詫異,這幾天分完家忙着收拾屋子,編籬笆圍院壩,不知道有這事,她不由得問道,“石磊還會做木工?”語氣懷疑,要不是看她懷着孕不容易,沒人會搭理她。

理發匠說道,“石磊跟他老丈人學了木工,這幾日在唐老幺家做木工呢,你們砍的樹是要削成木板鋪地上的,不擡到唐老幺家石磊怎麽處理?”

恰逢搖着扇子準備去杜家找兒子的葉英經過,聽到這話,牙齒差點沒酸掉,她咋覺得唐知綜做隊長後,唐家條件越來越好了呢,就石磊會木工?葉英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可能,黃木匠好幾個女婿呢,沒聽說哪個多厲害的,石磊才學多久,咋可能學到真本事,多半是唐知綜騙人的,只為多分點工分給他侄子。

難怪以前不計工分的活突然給工分了,不是覺得幹活的人辛苦,而是變相的撈好處呢。

不行,她得去唐家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待開勵志文《家祭無忘告乃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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