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二更

任唐知國再多诽謗,幾個人信奉唐知綜為神明,就差沒燒柱香把他供起來了,偏偏唐知綜是個驕傲自滿的人,給點顏色就開染坊,使勁哭訴自己多不容易,遭了多少白眼和冷臉,石森正是年輕氣盛易沖動的年紀,看唐知綜面色愁苦,日子艱辛,想也沒想的就說道,“幺叔,你別難受了,我每個月的工資都給你,你想買啥就買啥,眼紅死那些看不起你的人。”

叮的聲,四周瞬間安靜了,把米倒進鍋急着出來吹捧唐知綜的餘秀菊僵在了屋檐下,渾身像被定住不能動彈,就黑溜溜的眼珠到處轉。

工資全給老幺,她們呢,餘秀菊張了張嘴,石森還在繼續,“幺叔,外邊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如果看你過得比他們好,肯定上趕着讨好巴結你,我的工資通通給你,要他們羨慕嫉妒恨,後悔當初那麽對你。”

唐知綜偷偷朝石森豎起大拇指,就差拍手鼓掌了,看不出來,石森這娃有潛質,有做冤大頭的潛質。

雖說心裏不能再同意石森的說法,但畢竟石森的話做不了主,他低低嘆了口氣,“石森啊,你心腸軟幺叔是知道的,可工資是你的,拿給我不太好吧,傳到外邊,還以為幺叔欺負你,幺叔再窮,再沒出息,不能要侄子給我錢花,你爸媽都沒說要你的工資呢。”

唐知國和餘秀菊趕緊點頭,兩口子幾十年難得有默契,“是啊,石森你就聽你幺叔的話吧。”

石森跺腳,“爸,媽,你們咋這樣啊,幺叔費盡千辛萬苦才得來的機會,他自個不去留給我,是看得起我,我把工資給他怎麽了,再說,除了工資不是還有糧票肉票油票嗎,又餓不死人,錢就給幺叔呗,幺叔養3個孩子,靠他那點工分哪兒夠啊。”

唐知國酸了,心道你幺叔本事大着,沒看他隔三差五就買肉打牙祭嗎,沒看錢大他們越長越壯實嗎,你幺叔哪兒差你這點錢。

心裏想是一回事,要他這麽教兒子他做不到,脹紅着臉,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來。

氣氛有點尴尬,唐知綜拉過石森的手,佯裝生氣道,“你這孩子怎麽就擰上了,幺叔不要你的錢,養3個孩子再辛苦也是幺叔自己的事兒,不能要你分擔。”

他這麽說,石森就更不答應了,堅持說要把工資給唐知綜,回過神的石磊和石林勸唐知綜,“幺叔,石森給你你就拿着呗,反正他年紀還小,幾年後才找對象,這錢你不花他也沒地花啊。”

餘秀菊很想讓他們看看自己,自己才是辛辛苦苦生他們養他們的人,怎麽胳膊肘盡往外拐呢。

奈何石磊他們的目光都在受苦受累的唐知綜身上,并沒注意到面如土色的餘秀菊。

三兄弟來回勸唐知綜,唐知綜既為難又無奈,想了很久,說道,“你們的心意幺叔是知道的,但你們爸媽養你們不容易,你們大了,他們也老了,該多孝敬孝敬他們,要不這樣吧,石森的工資我只拿一半,剩下的你交給你媽,看她是花還是攢着給你将來娶媳婦,都由她處理,怎麽樣?”

餘秀菊松了口氣,幸虧唐知綜有點良心沒全要,害怕石森他們不答應,忙上前說道,“老幺說得對,石森,你再過幾年就要處理終生大事了,不多攢點錢怎麽行,你幺叔留給你一半你就答應了吧,媽替你攢着。”

唐知綜點頭,“是啊,就這麽辦吧。”說完,不忘問旁邊半天沒吭聲的唐知國,“大哥,你有沒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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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知國能有啥意見,“就這麽辦吧。”

事情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算得上雙方皆大歡喜,倒是酒幺年紀小不明白唐知綜做法,回到家後問唐知綜為什麽不全要,那是錢啊,能買很多肉了。

父子四人許久沒靜下心好好聊聊了,正好酒幺問起,唐知綜就把錢大和權二也叫到跟前,拿酒幺的問題問他們,“你們說爸爸為什麽不要石森哥所有的工資?”

權二敲了敲腦門,回答,“爸爸害怕石森哥沒錢将來娶不到媳婦,像五叔那樣做個光棍。”他爸心地好,為人熱心,誰家有不平事兒都願意幫忙,權二覺得肯定是這個原因。

最先抛出這個問題的酒幺表示反對,“爸爸才不擔心石森哥娶不娶媳婦呢,大伯和大伯娘才該擔心。”

這話說得沒毛病,但答不對題,沒用。

唐知綜又看向錢大,錢大心思重,有什麽愛悶在心裏,就說開學那兩天,自己沒去麗華村給他報名,他嘴上沒說什麽,自個偷偷去了學校好幾次,要不是權二告訴他,他都不知道有這回事。

今晚月亮不夠圓,勝在繁星摧殘,錢大拍着扇子,慢慢地說,“爸爸擔心大伯和大伯娘不幹吧。”

聰明,答對了,唐知綜鼓掌,示意錢大繼續,“大伯和大伯娘為什麽不幹?”

錢大不肯說了,拍了拍腿,起身要回屋睡覺,唐知綜喊他,“錢大,你是大哥,要教弟弟們為人處事的方式方法。”

權二和酒幺附和,“大哥,你就和我們說說呗。”

錢大站着沒掉頭,聲音有點沙,“爸爸被雪埋了大伯都不肯給錢買棺材,怎麽舍得把石森哥的工資給爸爸呢。”

那天他在擔架上,唐知國以為他睡着了,其實他清醒得很,唐知國說家裏沒錢,要奶奶給爸爸買棺材,他到現在都還記得。

唐知綜怔住了,沒料到錢大會說起去年的事兒,更沒料到錢大到現在都還記得,親爹死亡,僅有的親人漠不關心,連口棺材都舍不得買,無論酒鬼錯得多離譜,在兒子們心裏直至始終都是親得不能再親的父親啊,唐知綜胸口堵了下,真他媽酸,酒鬼兒子怎麽就這麽好呢。

“錢大...”唐知綜回過神,錢大已經走到門口了,月光灑在他單薄的身上,莫名讓人心酸,“哎,錢大,你是不是對你大伯還有膈應啊,來來來,爸爸好好教教你,有膈應得說出來,你悶在心裏難受的還是自己,得想方設法要別人難受才行。”

回答他的是粗啞的鼾聲。

好樣的,還給他裝上了。

他站起身,順勢收了板凳,催權二和酒幺回屋裏聊天,錢大性格太沉悶不是啥好事,容易悶出抑郁症來,得想辦法要他發洩,男孩子,凡事看開點,長大後的磨難多的是,沒必要在幾歲關口就邁不過坎兒了。

“錢大,爸爸和你說,你大伯不給爸爸買棺材是有點不厚道。”唐知綜關上門,點燃床頭櫃的煤油燈,看錢大背朝他睡着,身體快彎成蛐蛐了,他嘆氣,眉眼染上了溫柔,“錢大,有的事兒爸爸得教你們,知識通過讀書能學到,為人處事只能父母教。”

他沒法在孩子們面前批評指責他們的父親不對,尤其在酒鬼即将油盡燈枯的時候,他說道,“就說你大伯不肯花錢買棺材,你和他生悶氣幹啥,你得想辦法要他拿錢買棺材,你大伯那個人性格直,說話不中聽但心眼不算壞,你抱着他哭,他再不爽也不好不答應。”

錢大哼了哼,明顯不贊同唐知綜的說法。

唐知綜:“你別不信,你明天抱着他哭說要吃糖,看他給你買不買。”

不等錢大吭聲,酒幺先樂上了,“爸爸,真的嗎,大伯真的是會給我們買糖,他會不會打我們啊,大伯好兇的,我們都怕他。”

“越怕越不能退縮,要找到辦法壓制他,看爸爸以前不也怕他嗎,現在爸爸還怕嗎?”

酒幺搖頭,他爸爸不怕人,只怕沒錢。

“是啊,爸爸也是在和大伯相處的過程中找到辦法的,爸爸如果像錢大,有事悶在心裏,恐怕早就被氣死了吧。”唐知綜佯裝難過的低頭,酒幺趕緊捧起他的臉安慰,“爸爸不難過,爸爸是最棒的,好多人都誇爸爸是好人。”

唐知綜湊過去親了酒幺一口,幾兄弟還是酒幺嘴最甜。

錢大翻過身,睜着眼睛看他,唐知綜指了指自己的臉,“錢大也想親爸爸?”

沒說完呢錢大就閉上了眼睛,一副眼不見為淨的樣子,唐知綜說他,“你別扭跟什麽勁兒啊,親一口咋滴了,我沒嫌你吐我口水就不錯了,錢大,以後有啥事和爸爸說,別悶着了,爸爸每天有很多事忙可能沒法照顧你們的情緒,有啥事咱得交流溝通。”

酒幺點頭,“對,要和爸爸說,爸爸是最厲害的。”

錢大重新睜開了眼睛,問唐知綜,“爸爸不恨大伯嗎?”

“恨有個屁用,況且親兄弟沒啥過不去的坎兒,就說你們三兄弟,如果将來權二和酒幺那麽對你,你會恨他們嗎?”也就小孩子才說恨,大人不說恨,只談報複。

錢大想了很久,“他們不會那麽做的。”

“幾十年後的事兒誰說得清啊,爸爸還想和你說的是,哪怕有天權二和酒幺真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自己恨就罷了,千萬不要把恨傳給後代,那是很痛苦的事兒,爸爸希望你們永遠開開心心的,不要想不開心的事兒,有什麽事都爸爸扛着,爸爸是大人,知道怎麽處理。”

說着說着又煽情了,明顯看到錢大眼睛濕潤了,“爸爸...”

“爸爸在,說吧。”

錢大吸了吸鼻涕,“如果有天你被生活的重擔壓得活不下去了,不要抛下我們。”

直到現在,錢大總算能把埋在心裏的事兒說出來了,年前,唐知綜帶他們去河邊,他知道是幹什麽的,那會他不想死,現在聽了唐知綜的話,覺得死在一塊也是好事。

唐知綜又被震驚了一把,笑呵呵說道,“爸爸有啥重擔啊,啥負擔都沒有,你想說年前爸爸去河邊是想跳河自殺對不對,錢大你是不是想多了,冬天水面結冰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兒嗎,爸爸要死直接用扯繩子上吊不更省事,還得冒着嚴寒跑到河邊做個凍死鬼哦。”

錢大不說話,黑漆漆的眼神泛着晶瑩的光,“爸爸。”

“好了,睡吧,今後有啥事和爸爸說。”

媽的,酒鬼怎麽生出這麽聰明伶俐的孩子的,會不會不是親生的啊,錢大比他小時候早熟太多了,沒天理啊。

經過這天晚上談心,父子兩親熱了很多,唐知綜喊錢大多出去和村裏的同齡孩子玩,別天天忙着去山裏撿柴,柴是撿不完的,多和同齡人接觸有益身心健康,他真怕錢大心思青春期早戀被女孩抛棄一絕不正得個抑郁症啥的,這年頭有沒有藥物治療抑郁症他都不知道呢,即使有,得花多少錢啊。

況且他好不容易把他們養大成人希望自己坐享其成過上好日子,結果還得往裏砸錢,他虧不虧啊。

為了錢大的心理健康,唐知綜趕着他出門玩,家裏柴火夠用,真不夠喊石磊他們撿也行啊。

小學開始動工了,唐知綜得去盯着,順便做技術指導啥的,他眼神犀利,別人用卷尺量尺寸,他用肉眼就能看出來,幾個泥土匠快跪下喊他師傅了,問唐知綜哪兒學的火眼金睛,太神了,唐知綜面不改色道,“多讀書,書裏啥都能學到。”

問了白問,這輩子讀書是來不及了,下輩子還差不多。

村裏人的目光都在建小學上,根本沒注意石森啥時候不見了,倒是連續兩天沒見石森掃盲,會計私下和唐知綜說了,唐知綜說石森幹大事去了,不來掃盲了,會計只以為石森為唐知綜辦事去了沒有多想,直到小學竣工,所有人都去湊熱鬧,有人才注意到唐知國家的唐石森沒人。

作者有話要說:等下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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