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收為已用

這日蘇禧趴在紫檀藤面美人塌上,骨溜溜的大眼睛亂轉,挺翹的鼻尖兒滲出薄薄一層汗珠,那張嬌嫩玉潤的臉蛋寫滿了焦慮,摳着美人榻邊沿的小手也微微顫抖着,幾乎每隔一瞬便要詢問聽雁一次:“到了嗎?到時間了嗎?”

聽雁扭頭看一眼束腰琺琅面心方凳上的小香爐,上頭的香支才剛剛燒到一半。聽雁苦口婆心道:“還早着呢,姑娘,既然這般辛苦,你又何必要為難自己呢?”她在一旁瞧着都累極了。

蘇禧的上半身俯卧在美人榻上,從腰臀往下的半個身子卻是懸在半空中,兩條腿兒繃得直直的,漸漸往上擡至半空再慢慢放下,一來一回全靠腰、臀、腿的力量支撐。這養身塑體的法子不必想也知道是葉嬷嬷教的,聽說這麽做不僅能拉伸雙腿的長度,還能練出纖細的小蠻腰和翹臀。也不知道那葉嬷嬷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東西,聽雁覺着這結果好是好,可過程也忒辛苦了,要是她,她可堅持不下來。

蘇禧深深呼吸一口氣,調整狀态後咬咬牙繼續堅持着,她不答反道:“聽雁姐姐,你給我說說笑話吧。”好歹還能分散分散注意力。

聽雁知道蘇禧是聽不進去她的勸的,可是叫她說笑話,她哪會什麽笑話呢?聽雁只好搜腸刮肚地回憶自己聽過的趣事,終于想到一個:“姑娘,奴婢老家有一個秀才姓吳,奴婢當時才六歲,聽說這個吳秀才帶着書童上京趕考,中途帽子掉了。書童便道:‘公子,帽子落地了。’因落地與落第諧音,吳秀才便趕緊提醒道:‘不許說落地,要說及地。’誰知道那書童把帽子撿起來後,牢牢地拴在吳秀才的頭上,然後說……”說到這兒,聽雁自個兒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來。

蘇禧被勾起了好奇心,問道:“說什麽呀?”

聽雁笑夠了,接着道:“書童說:好了,這次再也不會及地了。”

蘇禧“撲哧”笑出聲來,肚子原本就繃得緊緊的,這麽一笑,險些笑抽筋兒了。也正因為如此消減了許多酸疼疲憊,一炷香後,蘇禧慢慢将腿放下來,整個人軟綿綿地倚倒在銀紅色大迎枕上,讓聽雁跟聽鶴替她捶腿。蘇禧不敢多歇,沒坐多久,待雙腿緩過一點勁兒後,便坐起來繞着屋子慢吞吞地踱步。

不得不說,蘇禧這一個多月來的堅持是有效果的,不僅圓圓的蘋果臉變小了,腰上和腿上的肉也掉了一圈,就連身條兒似乎也長高了。只不過因為最近倒春寒,外頭穿的衣裳多,旁人便不怎麽看得出蘇禧的變化,唯有幾個親近的丫頭伺候蘇禧洗澡的時候方能看見她的不同,就連那張俏生生的臉蛋,瞧着也比往常精神多了。

今兒族學休假,蘇禧練完動作後,又繞着花露天香跑了三圈,回屋洗了個澡,便坐在窗前練字。

蘇禧的字寫得不太好,寫字是需要靜心鍛煉的,上輩子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只會偷懶耍滑,盡管殷氏能寫出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這本事也沒落在蘇禧頭上。重活一回,蘇禧不想再庸庸碌碌,起碼不能給她心高氣傲的娘親丢人了。

殷氏疼寵她,從來不會為難她。可是蘇禧一想起上回慶國公府世子夫人梅氏來府上,話裏話外都是炫耀自己女兒傅儀時,而殷氏卻只能聽着,就不由得慚愧。她娘親素來高傲,如今卻在女兒這方面被梅氏比下去了,盡管殷氏後來什麽都沒對她說,可她自己為何不能争氣點呢?

蘇禧寫了一張大字又寫了一張小字,正準備開口叫聽雁研磨,卻見聽鷺從外面走進,手裏拿着一封信道:“姑娘,繡春居的老板娘給您送了一封信。”

蘇禧展開看了看,上面畫着今年時興的幾種衣裳款式和花紋。上回蘇禧幫助的那位買硯的婦人,正是繡春居的老板娘岑氏,岑氏為了答謝她,便說要送她一件繡春居特制的春衫。

可蘇禧接近岑氏的目的遠不止于此,她随手畫了幾張花樣子讓人給岑氏送回去,岑氏見後眼前一亮,直道蘇禧畫的花紋精巧別致,若是制成成衣,定會受到上京貴女的追捧。兩人這段時間互通書信,每回遞信都是經由聽鷺的手,岑氏并不知道蘇禧的身份,不過這不妨礙岑氏千裏馬遇到的伯樂的心情。

岑氏将蘇禧畫的衣裳款式和花紋綜合了一番,最終設計出幾套成衣的模樣,準備月底便讓繡春居的繡娘動工,并承諾制出成衣後,每一款都會先送給蘇禧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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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禧自然沒有拒絕。

蘇禧把信收進抽屜裏,正要繼續練字,聽鷺踟蹰道:“姑娘,岑氏是商人……您為何要跟她接觸?”

在聽鷺眼中,不,不僅是聽鷺,在所有上京貴女的眼中,商人是最為勢力的,并且在士農工商中排行最末,若非必要,那是能少接觸就少接觸的。

蘇禧從澄心堂紙中擡頭,歪着腦袋思索片刻,坦白道:“我想把她收為已用。”

日後聽鷺還要幫自己辦事,是以蘇禧不打算瞞着她。

聽鷺聽後不解地問:“岑氏能幫姑娘做什麽呢?”

蘇禧卻不再回答了,提筆蘸了蘸墨汁,只賣關子道:“現在還不能告訴你。”随後無論聽鷺怎麽問,她都不肯再多言。

原本蘇老将軍和二爺蘇祉元月十五之前就能回京的,沒曾想路上偶遇大雪,耽誤了十來日,直到月底才抵達京城。

蘇禧聽說祖父和二哥回來後,忙停下踢毽子,匆匆回屋換了身衣裳趕往前廳。

自從蘇禧發現踢毽子也能出汗後,每天早晨除了跑步之外,還會額外踢兩刻鐘的毽子。踢毽子可比跑步有意思多了,蘇禧一口氣能踢上百個,各種踢法兒都輪一遍,什麽單飛燕,雙飛燕,單鴛鴦拐,雙鴛鴦拐,那叫一個身輕如燕、精彩紛呈。有時蘇禧還拽着幾個丫頭一塊兒踢,一時花露天香大興起踢毽子的風氣。

這廂蘇禧趕到前廳後,見正中間站着一位穿玄青纻絲戎裝的男子,身軀修長,背脊挺直,正在與大老爺蘇振回話。蘇禧提起繡金花鳥紋裙襕邁過門檻,撲向男子,口中驚驚喜喜地叫道:“二哥。”

蘇祉一回身,懷裏便撞進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頭,蘇祉方才還冷冷肅肅的眼裏染上笑意,垂眸摸了摸蘇禧的腦袋瓜,他道:“半年不見,幼幼長高了。”

蘇禧擡頭,見自家二哥也長高了不少,便是自己抽條了,也得十分費力地仰頭才能看見他的臉。她彎起眼睛淺笑,側身,從蘇祉背後露出笑盈盈的小臉,朝前方坐在紫檀嵌螺钿交椅上的老太爺脆脆甜甜道:“祖父。”

蘇老将軍見着她自是高興,忙把人叫到跟前好生查看了一番。無論在外頭端的多麽嚴肅,一回府上,蘇老太爺便是個童心未泯、和藹可親的老頭兒。

一家人許久未聚,自是要坐在一塊好生說說話。

蘇老太爺詢問了家中近況,又關心起幾個孫兒們的課業。雖蘇府是武将起家,但蘇老太爺也不希望孫子們是只會舞刀弄棒的莽夫,是以這文和武都一樣重視。

大房的兩個孫兒是無需操心的,三房的蘇祐和蘇祤在課業上也勤勤懇懇,唯有問起二房時,二夫人郭氏吞吞吐吐道:“……祰哥兒近來用心了許多。”

老太爺一聽便知道怎麽回事,定是這蘇祰只顧着玩樂,沒把課業放在心上。

蘇祰排行老四,今年十六,是郭氏進門三年後才生的兒子,因此格外愛重,久而久之便寵成了頑劣不羁、鬥雞走狗的性子。老太爺離開的這些時日,他更是連書院都沒踏進去過,更別提課業如何了。

老太爺語氣有些不好:“祰哥兒應該多像他大哥學學。”

這大哥自然是指蘇禮。

二夫人沒吭聲,若是以往就算了,祰哥兒學業不精,起碼蓉姐兒是能拿得出手的。她二房并非樣樣都比大房差,好比蓉姐兒無論形象還是課業都比蘇禧優秀。偏生最近不知怎麽了,蘇禧不僅畫畫兒得了夫子盛贊,就連這模樣,也一日一個變化。

郭氏看向殷氏身旁穿着月百合天藍冰紗小袖衫的蘇禧,只覺得她膚色瑩澤照人,有種說不出的神采奕奕,叫人挪不開眼睛。再一看自己身邊的蘇淩蓉,垂着眼睛,一言不發,連向老太爺老太太撒嬌賣乖都不會,能不被蘇禧比下去麽?

郭氏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攥了攥手絹,再看二老爺蘇揚,一副絲毫不以為意的模樣,郭氏就更糟心了。

雖說二房是庶出,可蘇揚到底是老太太親自養大的。大老爺蘇振是兵部侍郎,三老爺蘇拓是翰林院學士,将來很可能入閣拜相。唯有她的丈夫碌碌無為,只在戶部挂了個閑職,成日游手好閑,花天酒地,這叫郭氏如何能沉得住氣?她總覺着老太太和老太爺偏心大房和三房。

可她也不想想,大老爺和三老爺如今的地位都是自己掙來的,二老爺自個兒沒進取心,怪得了誰呢?

老太爺剛從邊關回來需好生休息,衆人便沒有多留,用過晚膳後各自回了院子。

秋堂居。

蘇祉一走半年,殷氏自然有許多話對他說。蘇禧也舍不得回花露天香,便縮在一邊的玫瑰椅中聽着,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沒一會兒便閉着眼睛睡着了。蘇祉把她抱回幼時的房間,嘴角彎起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替她蓋上薄被後,這才離開。

次日蘇禧醒來發現自己在秋堂居,一時間還以為自己回到了八歲之前。她在被窩裏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蹭了蹭大紅緞繡鳳穿牡丹紋枕頭,這才起床梳洗,前往正房跟父母兄長一道用早膳。

因為老太爺和蘇祉回京之前,殷氏曾去過明覺寺上香許願,求佛祖保佑爺孫倆平安歸來。如今倆人毫發無損地回來了,殷氏自然要去還願。殷氏說起這事時,蘇禧擱下筷子,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娘,我也想去。”

殷氏不大同意,蘇禧明日還要去族學上課,“你去做什麽?”

蘇禧嘟嘟嘴,“我也想給二哥和祖父求平安。”這只是其一,其二她聽說昭覺寺的藏經閣裏收藏着衛夫人的碑帖真跡《名姬傳》,若是可以,她想借出來翻閱學習一二,她的字真該好好練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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