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願賭服輸

“下午再去成嗎?”坐馬車雖然不耗費多少精力,可蘇禧今早卯時就起床了,這會兒瞌睡得厲害,想補補眠。

蘇柏羽不說話,只安安靜靜地瞅着她,那眼神,仿佛她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大事。

蘇禧被他看得心裏發虛,沒法子,只好苦唧唧地從軟榻上坐起來,“好好好,我陪你去就是了。”說着讓聽雁拿上她的披風,山上風大,她見蘇柏羽也穿得少,便讓聽雁又另外準備一件厚衣服,不解氣地捏捏蘇柏羽的小臉蛋,“咱們先說好,只放一個時辰,放得時間長了會生病。”況且她風寒剛痊愈,不宜吹太多的冷風。

蘇柏羽後退一步避開了,稚氣的小臉一派認真,道:“我又不是姑姑,不會動不動就生病。”

蘇禧:“……”

一應收拾妥當後,蘇禧領着蘇柏羽往別院的後門走去。後門對面是一片空地,再遠一些便是青翠蓊郁的山峰,半山腰上建了一座亭子,翹角飛檐,很是別致。

蘇禧出門前問了二哥,蘇祉正好有空,也跟他們一起來了。

蘇柏羽以前沒放過風筝,只見別的小孩子玩過,他手裏扯着棉線,跑了幾步,回頭見老鷹風筝蔫耷耷地貼着草地滑了一段距離,不解地看向蘇禧,“姑姑,它為何不飛?”別人的風筝都是飛在天上的。

蘇禧小時候很喜歡放風筝,可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她重生回十歲以後還沒碰過風筝呢。

“看我的。”她從蘇柏羽手裏接過棉線,擡頭觀察了一下風向,便順着風向,揚起手中的風筝跑了幾步,到底是生疏了,風筝只在半空掙紮了兩下,便搖搖晃晃地掉到了地上。

蘇柏羽從後面跑上來,看了看地上的風筝,再看看一臉受挫的蘇禧,沒吭聲。過了一會兒,小家夥把地上的風筝拾起來,舉到自己頭頂,烏溜溜的眼睛看着蘇禧,“姑姑,再來一次。”

蘇禧點點頭,也不是那種知難而退的人,往後退了兩步,對蘇柏羽道:“柏哥兒,你先別松手,咱們一起跑,我叫你松手時你再松手。”

也不知是不是跟蘇柏羽在一塊兒的緣故,蘇禧竟然被他帶出了幾分孩子氣,風筝越是放不到天上去,她就越想放上去。

蘇柏羽聽話地“嗯”一聲。

兩刻鐘後,蘇禧和蘇柏羽仍舊沒把風筝成功放到天上去。

蘇祉站在樹下,低低沉沉一笑,冷峻的眉眼看起來柔和不少。他大步走上前,取下腰上的水囊,拔掉軟塞遞到蘇禧面前,問道:“幼幼,當真不用我幫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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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禧臉蛋紅彤彤的,興許是方才跑得太厲害,額頭、鼻頭冒出一層薄薄的汗,就連兩只小小軟軟的耳朵也通紅通紅的。她接過水囊喝了一口水,粉唇輕輕一抿,水汪汪的杏眼轉了轉,頗有些不服氣:“我今天一定能放上去的,二哥再讓我試一次。”

說着,把水囊遞給一旁的蘇柏羽,又彎腰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汗,“柏哥兒,你說呢?”

蘇柏羽也說要再試一次。

于是倆人歇了一會兒,便一個在前,一個在後,繼續锲而不舍地放起風筝來。

這一次,風筝終于成功飛起來了。

蘇禧倒着後退,仰起粉潤潤的小臉朝天上看,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口中驚喜道:“二哥,柏哥兒,快看!”

蘇柏羽難得地露出幾許雀躍之情,舉起小小的手臂,“姑姑,姑姑,給我……”

蘇禧便把棉線交給了蘇柏羽手裏。

蘇祉唇邊噙笑,目光落在笑靥盈盈的蘇禧身上。自從這次他從邊關回來之後,便覺得蘇禧與之前有些不同,雖然本質上仍舊是個嬌氣乖巧、偶爾使使小性子的小姑娘,可仿佛又長大懂事了許多,以前她覺得蘇柏羽性子古怪,極少主動關心蘇柏羽,這次竟然想起來帶他到別院放風筝,還手把手地教他。

蘇祉正要走上前,管事朱笠卻從後門出來,來到他跟前低語了幾句。

蘇祉斂眸聽完,只道:“你留下看好九姑娘和柏哥兒,我過去看看。”

朱管事道:“二爺放心,交給小的。”

蘇祉離開後,這廂蘇禧和蘇柏羽毫無察覺,倆人都只顧着看天上,連蘇祉何時走的都不曉得。

此時,山腰涼亭中。

兩人正在下棋,其中手執黑子、穿绛紫繡金圓領袍的男子落下一子,看了眼山下的平地,笑了笑,用手指蘸了蘸水在桌上寫道:“你賭贏了,風筝放上去了。”

衛沨的目光落在棋盤上,沒有看山下,“只是随口一猜罷了,算不上是賭注。”

男子搖搖頭,又寫道:“願賭服輸。”旋即想起什麽,食指重新蘸了蘸茶水,一筆一劃道:“倒是很少見到這般執着的姑娘。”

衛沨在棋盤中央落下一枚白子,想起方才蘇禧執着的小模樣,動作微微一頓,忽然覺得蘇禧跟手下的這枚棋子有些像,圓圓的,白白的,若是拿在手裏,應當也是極好掌控的。他想起什麽,唇瓣略略一彎,“确實少見。”

少見的貪吃嬌憨。

男子還想說什麽,剛一張口,便止不住地咳嗽。

山頭風大,看來這盤棋是下不完了。衛沨對一旁的侍衛道:“楊智,送你主子回去。亭子後方有一條近路,從那走很快便能抵達別院。”

楊智扶起紫衣男子,道:“公子,請您回吧。”

男子勉強站起來,朝衛沨告辭。

紫衣男子走後,衛沨看一會面前的殘局,黑子被白子逼至絕路,再有幾步便全盤覆沒了。衛沨站在黑子的立場思索片刻,執起一子正要落下,卻見遠處有一個黑影漸漸朝亭子掉落,待離得近了,衛沨才看清那是一個紙糊的蒼鷹風筝。

風筝斷了線,恰好掉在衛沨腳邊。

這廂,蘇禧和蘇柏羽面面相觑,誰都沒料到風筝會突然斷線。

蘇柏羽捏着僅剩一截兒的棉線,仰頭看了看山腰的亭子,再看了看蘇禧,“我不是故意的。”認錯倒是認的挺快。

蘇禧當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眼下要緊的是怎麽把風筝拿回來。那風筝是大哥給蘇柏羽糊的,意義非比一般,不然蘇柏羽也不會一直留到現在,要是真丢了,蘇柏羽肯定要傷心很長時間。她目測了一下那座亭子的高度,不算太高,可以上去,若是風筝沒掉到別的地方,十之八九能拿回來。

蘇禧轉頭尋找蘇祉,想跟着蘇祉一塊兒上去,卻找了一圈都不見蘇祉的蹤影,這才知道二哥适才有急事先回去了。

朱管事道:“姑娘別急,小的這就叫人上去尋找風筝。”

可蘇禧看見那亭子裏有人走動,若是去的晚了,會不會被亭子裏的人拾走了?

蘇禧把蘇柏羽交給管事,道:“管事先把柏哥兒帶回去,我跟聽雁上去找吧。”聽雁會武功,保護她不成問題。

朱管家忙說不行,“還是小人去吧,姑娘若是遇上什麽危險……”

蘇禧道:“朱管事不知風筝長什麽樣,怕是去了也找不到。你放心,這麽近的路,不會有事的。”

朱管家勸說未果,眼睜睜地見蘇禧和聽雁離開後,一面讓人去通知二爺,一面把蘇柏羽帶回別院,一面又要安排人手去後山找九姑娘,一時忙得昏頭轉向。

多虧了蘇禧平日常常鍛煉身體,不是跑步便是踢毽子,近日還開始跟着董先生習舞,體力好上兩倍不止,到山腰時,只是稍微有些喘息,臉色卻是一點不變。

蘇禧看向前方的亭子,驚喜道:“到了。”

說罷不等聽雁,牽裙快步往亭子走去。遠遠地看見亭子裏坐着一個人,穿着青蓮色繡金暗紋長袍,背對着她,看不見臉,應當是個男子,年紀看起來不太大。蘇禧腳步頓了頓,走得沒方才歡快了,怎麽說她如今都是半大的姑娘了,接觸外男總是不大好的。

不過還好,她這個年紀便是裝得稚嫩一些,也不會顯得突兀。

于是蘇禧站在亭外,斟酌了下,脆脆濡濡地開口:“請問,你看見有一個風筝落在此地嗎?”

男子不回頭,淡聲問道:“風筝是你的?”

蘇禧道是,覺着這聲音有幾分熟悉,仿佛前不久才在哪兒聽過。只是沒等她想起什麽,男子從對面的石凳上取出一個斷線的老鷹風筝,問道:“是這個麽?”

蘇禧眼前一亮,歡喜道:“正是。”

果然掉在這裏了,蘇禧舉步,走到青蓮色男子的跟前,接過他手裏的風筝,真誠道:“多謝……”話未說完,看清對方的臉容,笑臉凝了一凝,“庭、庭舟表哥?”

衛沨面不改色,眉梢微擡,“禧妹妹似乎不大想見到我?”

“不,不是。”只是太驚訝了,蘇禧搖頭道。

她垂着眼睛,正琢磨着告辭離去,卻見老鷹風筝的翅膀上斷了一根竹條,塌陷了一角,想必是剛才掉下來時摔壞了。風筝斷了一根翅膀,便不能飛了。

衛沨見她垂着腦袋不說話,難得主動:“怎麽了?”

蘇禧眨眨眼,沒有多想,把風筝摔壞的那半邊翅膀舉到衛沨眼前,沮喪道:“摔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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