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非親非故

不多時郝大夫過來了,給蘇祉止住血後,又用紗布包紮了一番,并道:“傷口不深,這幾日二爺盡量不要碰水,每日換兩回藥,不出幾日便無大礙了。”

蘇祉坐在檀木藤面羅漢床上,身上披了一件玄色織金錦袍,道:“有勞郝大夫了。”

丫鬟送郝大夫離開後,屋裏便只剩下蘇祉、蘇禧和呂江淮三人。

呂惠姝因身份不便,只能在屋外等候。

蘇禧聽大夫說二哥傷得不重時才松了一口氣,不放心道:“二哥這幾天也不要練武了,好好在屋裏歇着吧,若是傷口撕裂了就不好了。”

蘇祉見她一本正經,雖然覺得她小題大做,這點小傷跟戰場上的刀光劍影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麽,但不想讓她擔心,還是依言點了點頭道:“好。”說罷轉頭對呂江淮道:“江淮也不必太自責。”

比武本就如此,有勝有負,見點血算不得什麽。

呂江淮知道這點傷對于蘇祉來說不算什麽,可是他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蘇禧的态度。一想起方才蘇禧動怒責怪的眼神,他便覺得心情沉悶,強打起精神道:“蘇二哥好好養傷,改日我再來看你。”

從蘇祉屋裏出來,蘇禧走在前頭,呂江淮跟在後面。

走了幾步,蘇禧頭也不回,沒有要跟他說話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呂江淮出聲道:“九姑娘。”

蘇禧這才停住腳步,回身看去,就見呂江淮站在幾步之外,紋絲不動地瞧着自己。她抿着唇,又大又亮的眼睛骨溜溜地轉了轉,沒什麽好氣道:“呂公子有事麽?”

呃。其實沒什麽事,呂江淮也不知方才為何脫口就叫住了她,興許是想為自己解釋,可一對上她的視線,他便不太會說話了。他頓了頓道:“錯傷了蘇二哥,我向你賠罪,希望九姑娘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蘇禧小扇子一般的長睫毛扇了扇,繼續看着呂江淮,沒說話。

呂江淮以為她不原諒自己,一時有些慌亂,上前一步道:“九姑娘若是氣不過,可以往我身上也劃一道傷口,我絕對不會反抗。”

一邊說一邊取下自己腰上的佩劍,手握着劍柄遞到蘇禧面前,劍柄對着蘇禧,劍尖對着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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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江淮本就生得高大俊挺,一看便是常年習武的武夫,此刻站在蘇禧跟前兒,輕輕松松就把嬌嬌小小的蘇禧全部罩住了,陽光從後面照來,地板上只留下他一個人的影子。他有些緊張地盯着面前的小姑娘,拿捏不準她會是什麽反應,若是能讓她消氣兒,那他就是被刺一劍也心甘情願。怕的就是他都這麽說了,她還不肯原諒他,那他就什麽法子也沒有了。

蘇禧看了呂江淮一會兒,擡起手握住他的劍柄,仰頭道:“你為什麽怕我生氣?”

他們兩個今日才第二次見面,便是自己生氣了,他也不用這麽巴巴地緊張吧?

呂江淮臉上閃過一抹不自在,幹咳一聲,道:“九姑娘是蘇二哥的妹妹,此事本來就是我不對,況且上回馬場又害得你受驚了……”

“罷了。”蘇禧見他說話沒頭沒腦的,聽也聽不出重點,出聲打斷了他,把劍重新遞回他手裏,唇角一彎,眼裏不再充斥着怒意,好說話地道:“大夫也說了傷得不深,二哥體魄強壯,應當過幾日就能好了,這件事我就不與你計較了。”

呂江淮毫不掩飾面上的喜色,方才沉悶的心情一掃而空,一下子雲破日出。他笑道:“多謝九姑娘寬宏大量。”

兩日後呂江淮再次登門拜訪将軍府,帶了藥材來看望蘇祉。

蘇禧正在花露天香觀看繡春居送來的衣裳,這些年她偶爾會給繡春居畫一兩個衣裳的款式,每一件都能成為時興的熱款。

岑氏将蘇禧奉若知己,對她也很大方,每回繡春居新出什麽款式的衣裳,必定先送一套給她。

這兩年多下來,蘇禧的衣櫥都添了三四個了,占了房間許多地方。後來她想了個法子,讓人單獨辟出一間房專門放衣裳,如此便能省下來許多地方。

今年繡春居的春衫統共只做了十件,岑氏送了蘇禧四件,都是根據蘇禧的尺寸量身做的。繡春居的衣裳自然是沒話說,只不過前幾日殷氏讓府裏繡娘做的幾套新衣服還沒穿完,蘇禧便讓聽雁先放進了衣櫥裏。

蘇禧換上一條月白合天藍绉紗小袖衫,讓聽鹂挽了一個雙鬟髻,頭上戴一支水晶碧玉簪,既簡單素淨,又顯出了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嬌俏。

收拾完畢後,蘇禧便領着聽鹂和聽鷺出門了,今日是她去青水山學琴的日子。

剛走出二門,遇見二哥蘇祉送呂江淮出門,蘇禧停下腳步,朝兩人道:“二哥,呂公子。”

蘇祉的傷已經好了大半,明日就能摘下紗布了。

呂江淮見着蘇禧腳步一頓,低聲道:“九姑娘。”眼睛落在蘇禧身上,有一瞬間的癡愣,很快回過神來此舉不妥,又慌張地移開了。

蘇禧見蘇祉神色凝重,眉心深蹙,忍不住問:“二哥,你的臉色不太好,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蘇祉看着她道:“幼幼,你要去哪?”

蘇禧含笑答道:“自然是去青水山找谷先生學琴,二哥怎麽了,忽然問這個?”

蘇祉如實道:“我聽江淮說京城近日流入了一批難民,就住在青水山下,你一個人出門我不放心。”

蘇禧不知事态的嚴重性,笑道:“這有什麽,若是遇到那些難民,我讓聽鷺、聽鹂給他們些銀錢就是了。若是再不行,就多帶幾個家丁,總不會出什麽大事的。”她見蘇祉仍舊眉頭不展,補充道:“二哥別擔心,我會盡量避開他們,不會叫自己有事的。”

蘇禧養在深閨,不清楚這些事情,可蘇祉知道,人一旦餓得狠了,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這些難民是從西南流入京城的,大約有數百人,朝廷正在想法子安頓他們,只不過他們人數太多,一時難以想出個萬全之策,這件事就耽擱了下來。

蘇祉思忖片刻,決定道:“罷了,還是我送你過去更妥善一些。”說着就讓人備馬。

蘇禧忙攔住他:“二哥身上的傷還沒好,怎麽能騎馬?若是傷口裂了怎麽辦?”

“不礙事。”蘇祉堅持。便是傷口裂了也不能讓他的妹妹有事。

這廂一個堅持送,一個不讓送,呂江淮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提議道:“不如在下去送九姑娘?蘇二哥是因我而受的傷,我将九姑娘安全送到青水山,也算是向蘇二哥賠罪了。”

這倒不失為一個萬全之策。呂江淮此人武功高強,又恪守禮數,是個信得過的人。

蘇祉斟酌了一番,沒有推脫,“那就有勞江淮了。”

蘇禧也不好一推再推,何況谷先生上課的時辰就快到了,若是她遲到了一會,谷先生的脾氣可不是開玩笑的。她只好點頭答應了下來。

出發前蘇祉又多安排了幾個家丁跟着。

蘇禧坐上黑漆朱輪馬車,聽鹂掀開繡金暗紋簾子對外頭的呂江淮道:“呂公子,可以出發了。”

呂江淮騎着高頭駿馬,聞言收回看向馬車的目光,喊了一聲“駕”,往青水山而去。

雖說前方有難民,但呂江淮的心情卻無比愉悅,佳人就在馬車裏。他護着她,這一刻他仿佛能為她遮風擋雨,又是難得獨處的機會,他只希望這條路更長一些,再長一些,倘若沒有盡頭就更好了。

只不過再長的路還是會走完的。

他們運氣不錯,這一路都沒遇上什麽難民,安全地抵達了青水山山頂。蘇禧掀開簾子踩着腳蹬從馬車上下來,朝呂江淮道:“多謝呂公子護送,我已經到了,呂公子回去的路上小心。”

呂江淮看着蘇禧,本來想說他在這兒等她學完琴再送她回去,來的時候沒事,誰知道回去會不會有事呢。可是冷靜一想,他跟她非親非故,送她過來已經夠了,若是再等她回去,豈不讓人多想麽?

呂江淮只好把話咽回肚子裏,改口道:“九姑娘進去吧,我在這站一會就走。”

蘇禧說好,再次向他道了謝,這才抱着琴走進了谷先生的竹園。

直到蘇禧進去了好一陣,呂江淮才收回目光,重新翻身上馬,往山下去。

只見遠處一個高坡上,衛沨騎着棗紅色的駿馬,身披墨色鑲邊纏枝蓮紋披風,将這一幕遠遠地看了一會,臉上瞧不出什麽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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