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荷葉涼茶

蘇禧腦子一懵。

只聽殷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眼瞅着就要走進碧紗櫥內。蘇禧霍地坐起,急中生智,把衛沨推到一扇百寶嵌花鳥紋曲屏後面,急急道:“你站在這裏,不許出來。”

衛沨還想說什麽:“幼幼……”

“噓。”蘇禧趕忙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屏風較小,這麽一來他們兩人就貼得很近,就見蘇禧又長又翹的睫毛差點兒掃到衛沨的臉上,那雙清亮幹淨的杏眼仿佛陽光下的湖泊,微波粼粼,熠熠生輝,能讓人沉溺進去。

衛沨停住,看着她。

眼見殷氏就要進來了,蘇禧匆匆回到美人榻上躺着,拿起冷帕子覆在額頭上,做出剛剛睡醒的模樣,睜開眼睛似醒非醒地叫了一聲“娘”。

殷氏走到榻沿坐下,扶着她坐起來,見她小臉泛着薄薄一層紅,氣色比起之前好多了,稍微放心了一些,道:“還難受嗎?我進來的時候見聽鶴在外頭睡着了,這個丫頭,也太不上心了,主子病了她還在睡覺。都是你将她們寵成這個樣子的。”

蘇禧不吭聲。聽鶴是不會做出這種事的,她心知一定是衛沨的人把她弄暈的,見殷氏說着說着就要罰聽鶴了,便替聽鶴求情道:“娘,聽鶴姐姐一直在伺候我,我見她身子也有些不舒服,所以才叫她去外面歇會兒的,您就別怪她了。”

殷氏聽罷,臉色這才緩和一些,讓大丫鬟丹霧把手上的剔紅食盒拿過來,道:“好了,瞧把你急的,我也沒說要把她怎麽,過來先把這一碗荷葉涼茶喝了吧。”說着從食盒裏取出一個甜白瓷的小碗,裏面盛着清清瑩瑩的涼茶,荷葉的清香撲鼻而來。

蘇禧坐直身體,從殷氏手裏接過小碗,低頭喝了一口,涼茶裏加了些許冰糖,清甜可口。她随口一問:“這涼茶是哪裏來的?”

蘇将軍府距離這兒有半個時辰的車程,所以不可能是從府上做好送到這兒的。

殷氏見她喜歡,便說道:“是你少昀表哥從禦和樓買來的。他聽說你中暑了,關心你的病情,又聽說禦和樓的荷葉涼茶對解暑有奇效,就親自去買了這一碗回來。”

蘇禧正喝着,聽到這話猛地嗆住了,咳嗽得臉蛋通紅。

殷氏趕忙給她拍背順氣,道:“慢點兒喝,怎麽毛毛躁躁的,又沒人與你搶。”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蘇禧下意識往屏風後面瞥了一眼,見那裏安安靜靜的,稍微有些放心了。她不敢再問什麽,低頭默默地喝涼茶,很快一碗涼茶就見底了。

殷氏取出帕子給她擦了擦嘴角,斟酌道:“幼幼,少昀說他知道一種消暑的法子,想過來看看你,你可要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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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少昀對蘇禧的心思,殷氏多少能看出來一些。說實話,傅少昀确實是不錯,相貌堂堂且不說,為人處事都很讨人喜歡,要緊的是他對幼幼頗為上心,這不,一聽說幼幼病了,大熱天裏巴巴地就去了禦和樓買涼茶,這份心思确實沒得說的。

只不過傅少昀有梅氏那樣的娘,蘇禧要是真嫁過去了,指不定還怎麽受委屈。殷氏心疼女兒,縱然覺得可惜,也一直沒怎麽往傅少昀身上考慮過。

可若是幼幼自己對傅少昀有情意呢?

殷氏拿捏不準女兒的心思,所以才用剛才的那句話試探了一下,想知道女兒對傅少昀是個什麽樣的态度。

蘇禧哪裏知道自己的娘想了這麽多,她現在唯一想的就是屏風後面的衛沨不能被人發現了,多一個人進來,就多一分危險。她道:“這裏面大部分都是姑娘,少昀表哥進來有些不妥當,還是算了吧,我已經好多了。娘,咱們可以回去了嗎?”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殷氏便也沒有勉強,道:“可以了,等馬車過來,咱們就能回府了。”

賽龍舟已經結束了,帝後二人也已擺駕回宮,重蘭樓外面盡是往回走的馬車。

蘇禧扶着聽鶴的上了馬車,忍不住回頭往重蘭樓內望了一眼,見李鴻就站在碧紗櫥外,好像在等什麽人似的,做賊心虛一般又飛快地回過頭,鑽進了馬車裏。

回府後,蘇禧休息了兩日,身子便完全好了。

今兒天氣出奇的熱。蘇禧只穿了一件嬌綠色的繡蝶戀花紋抹胸,外邊罩了一件薄薄的羅衫,下面穿着一條散花绫的撒腳褲。她趴在涼榻上看琴譜,翹着雙腿,褲子從腳踝處滑下來,露出一截又白又膩的肌膚,腰背若隐若現。她微微垂着眸,嬌容含唇,米分唇喃喃,一張一合慢悠悠地背着琴譜,模樣專心致志。

聽鶴進來看到這一幕,硬是愣了好半天沒回神。

聽鶴有些荒唐地想,便是天上的仙女兒下凡了,恐怕也沒有她家的姑娘好看。

蘇禧擡頭,見她呆愣楞地站在那兒,展顏一笑道:“聽鶴姐姐,你想什麽呢?”

聽鶴回過神,臉紅了紅道:“姑娘,小廚房有個叫金桂的丫鬟想要見您,說是有話想對您說。”

蘇禧正一心一意地背着琴譜,聞言道:“金桂?以前似乎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聽鶴道:“她是前不久王管事從外頭買回來的,入府才沒幾個月,姑娘自然不認得她。不過她行事規矩,又老實穩重,還做得一手好菜,大夥兒對她的印象都不錯。”

蘇禧翻琴譜的手頓了一下。她想起衛沨曾說過他在将軍府安插了一兩個丫鬟,那時候自己就想把這幾個丫鬟找出來,無奈将軍府的下人太多,找起來很不容易,後來只好暫時擱下了。

難不成這金桂就是衛沨的人?

蘇禧穩了穩道:“讓她進來吧。”

不多時一個穿着丁香色襦裙的丫鬟走了進來,手裏端着一個朱漆錦紋的托盤,走到蘇禧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金桂見過九姑娘。”

蘇禧不想被聽鶴發現什麽,遂道:“聽鶴姐姐,你先出去吧。”

聽鶴應聲退出內室。

蘇禧叫金桂起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問道:“聽說你想見我,有什麽事麽?”

金桂把托盤放到一旁的小桌上,端起上面的鬥彩小蓋鐘遞到蘇禧面前,道:“這是奴婢熬煮的荷葉甘草涼茶,有清熱解暑之效,聽說姑娘的身子不耐熱,不妨試一試這種茶。”

蘇禧從榻上坐起來,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茶,聲音有點冷,“你從哪裏聽說的?”

金桂低頭不語。

便是她不說,蘇禧也猜到了怎麽回事。除了衛沨還能有誰?

她重新躺回榻上,後背對着金桂,一副沒得商量的口吻:“我不喝,你退下吧。”

金桂有些為難,擡頭看了蘇禧的背影半響,見她一動不動,只好把茶放回去,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件道:“姑娘,奴婢這裏還有一封信……”

蘇禧霍地重新坐起來,有點生氣地看着金桂,道:“你好大的膽子,公然給我傳遞外人的信物,就不怕我把你杖責一頓趕出去府去嗎?你究竟是誰家的丫鬟?”

金桂微微一滞,然後道:“奴婢只聽世子爺一人之命。”

倒是誠實得很。蘇禧一言不發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後接過她手裏的那封信。金桂眼神露出些許松然,就見下一瞬,蘇禧走到條案邊上,看也不看信上的內容,就把信封放在油燈上,一點不剩地全燒了。

金桂驚道:“姑娘,您不能……”

蘇禧把信燒完了,心裏也痛快了,回身看着她道:“不能什麽?”

金桂噎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

蘇禧本來想問問衛沨在将軍府安插了幾個像她這樣的人,都分別在什麽地方,不過想了想,就是金桂知道也未必會告訴自己,只得歇了這個心思。蘇禧叫她退下了,當天下午随便尋了一個理由,把她打發了出府去。

花露天香的丫鬟都是蘇禧自己管的,殷氏很少過問,所以這回她要打發一個丫鬟,殷氏也沒有多想,很快又尋了一個丫鬟補上了金桂的空缺。

蘇禧今日族學下學早,便去春晖堂陪老太爺說話散步。

老太爺身子骨好,即便中風了也比旁人恢複得快。蘇禧陪他繞着春晖堂走了兩圈,他仍不盡興,又叫蘇禧陪着去後院走一走。

老太爺性子倔強,不喜歡人扶,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到了後院,他問:“幼幼,這陣子可曾收到過祉哥兒的家書?”

蘇禧曉得他擔心爹爹和二哥,戎馬峥嵘了一輩子的人,猛地清閑下來,應該是很不習慣的。“收到了,二哥前兒還寫了一封家書回來,說他和爹爹一切順利,讓您不用擔心,他們興許能趕在中秋節前回來。祖父,咱們都走了這麽久了,是不是該回去了?”

老太爺看了看天兒,道:“回吧。只是回去就坐在屋裏,委實沒什麽意思,我這一把老骨頭再不動動,只怕會老得更快喽。”

蘇禧笑容乖順:“祖父若是覺得沒意思,我陪您下下棋吧。”

老太爺想了想也好,總比幹坐着強,便答應了下來。

走到一半,見二老爺蘇揚迎面走來,走到跟前後,他道:“爹,您出來散步?”

老太爺對待幾個兒子都很嚴肅,不像對待孫子輩那般和顏悅色,只點了點頭道:“去哪兒了,怎麽這時候才回來?”

蘇揚眼神閃爍了一下,旋即笑道:“路上有點事情耽擱了,這才回來得晚了些。”

老太爺沒再多問,道:“回去吧。”

蘇揚颔首應是,從蘇禧身邊走了過去。蘇禧從蘇揚身上聞到了一種香料味兒,淡淡的,像是桂花的香味。二夫人郭氏慣用的香料是薔薇花香,比這個濃郁一些。不過鑒于她這個二叔父經常花天酒地,倚翠偎紅,隔三岔五就要去玩弄外頭的女人,蘇禧也沒怎麽放在心上。

早些年還聽說二叔父還在羅鍋胡同養了一個外室,郭氏為着這事沒少跟他吵鬧。只是郭氏好歹是正妻,不可能真去羅鍋胡同把那個外室揪出來,平白丢了蘇家的臉面,所以這事兒就相安無事地過了好幾年。

蘇禧把老太爺送回春晖堂後,又陪老太爺下了半個時辰的棋,這才回到花露天香。

自從上回蘇禧把金桂趕出府後,衛沨就沒再讓人給她傳過任何信件了。

轉眼到了三伏天,天氣熱得不像話。蘇禧在閨閣裏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羅衫兒,熱得蔫蔫兒的,饒是屋裏放着冰盆也沒什麽用。所以當大哥蘇禮問她是否想去西郊別院避暑時,她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西郊別院位于山上,周圍有樹蔭環繞,山前還有湖泊,可比京城裏涼快多了。

每到盛夏的時候,那些個豪門望族就喜歡躲到西郊隆安山避暑。

到了出發這一日,蘇禮帶着蘇柏羽,蘇禧領着幾個丫鬟,二房的六姑娘蘇淩芸和三房的六爺蘇祤也一塊兒跟來了。

人數不少,馬車分成了兩輛,很快便到了西郊別院。

傍晚的晚風徐徐吹來,拂去了身上不少熱意。一到別院,蘇禧便覺得重新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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