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寸步難行

從瀚玉軒出來,蘇禧走在前面,與衛沨之間隔着七八步的距離,步子有些急,仿佛故意躲着後頭的人一般。只見她俏臉酡紅,微微抿着下唇,想用手擦擦嘴巴,但是礙于朱管事和丫鬟都在場,只得作罷了。

反觀衛沨,閑庭信步一般走在後面,唇邊挂着一絲餍足的笑意。

到了二門口,蘇禧按捺下心中的愠怒,朝衛沨屈了屈膝道:“恕不遠送了,衛世子請慢走。”

衛沨颔首道:“蘇九姑娘請回。”

假模假樣。蘇禧在心裏悄悄地說。

衛沨見小姑娘咬着唇瓣,一臉氣憤難平的小模樣,心思都寫在臉上了。他忍不住彎了彎薄唇,笑意明顯。

蘇禧目送着衛沨離去,這才轉身回自己的院子,一回屋就讓聽鶴端來一杯薄荷茶。她一邊漱口一邊想,衛沨這人就是表裏不一,她剛才明明說了不想去騎馬,他卻逼着她答應下來,還又用那種方式……

蘇禧一想到嘴裏都是衛沨的口水,就忍不住嫌棄地癟了癟嘴,他就是個騙子,說出口的話沒有一句能相信的。

方才蘇禧氣呼呼地問——不是說如果以後她不喜歡,他會詢問她的意見麽?

衛沨居然大言不慚地說:“嗯,但是沒說一定會采納。”

聽聽這叫什麽話,蘇禧這會兒回想起來還是很生氣。

明日她是不會去後山騎馬的,且不說自己想不想去,如何過大哥那一關就是個問題。雖說是在別院,爹娘不在身邊,但蘇禧出門還是要向大哥彙報的,總不能跟大哥說她要與衛世子一起出門吧?

所以蘇禧認為此事根本沒可能,也就沒放在心上。

哪知到了第二天,蘇禮居然主動提出要帶他們去後山騎馬。

蘇禮道:“再過不久陛下便要組織秋狝了,這兩日天氣晴朗,正好适合練習騎射,我與衛世子約定好了今日後山相見,幼幼可要一同前往?”

蘇禧下意識搖搖頭:“哥哥跟人比賽騎馬,我就不去了,反正我也不會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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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禮道:“六弟也跟我一起去,可以讓六弟教你。秋狝時可以帶着家眷,幼幼難道不想騎馬去草原上走一圈嗎?”

說實話,蘇禧很想去的。聽說西北圍場附近的景色壯麗,空氣宜人,比起京城房屋的雕梁畫棟又別有一番豪邁不羁的風味。只不過蘇禧一想到衛沨也在後山,就不得不歇了這個心思。

罷了,蘇禧告訴自己,騎馬什麽時候想學都可以,也不在乎這一時半刻的……

送走大哥和六哥後,蘇禧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多時就有一個穿粗布短褐的下人進來,對蘇禧道:“九姑娘,大爺安排了馬車,說是請您立即去後山一趟。”

蘇禧放下手裏的書,驚疑道:“可有說了什麽事?”

下人搖搖頭道:“大爺沒有說,看樣子似乎是要緊事。”

蘇禧以為發生了什麽,沒有多想,起身跟着那名下人走出院外。門口停着一輛朱漆平頂齊頭馬車,确實是蘇府的樣式,蘇禧牽起繡金裙襕踩着腳踏登上馬車,剛一走進馬車裏,瞧見裏面還坐着一個人。她先是一驚,等看清那個人的相貌後,轉身就要走下馬車。

只聽一聲低笑,衛沨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對外面吩咐道:“出發。”

蘇禧氣惱地甩了甩手,沒能甩開。反而因為猛一站起,腦袋“砰”地一聲撞到了車頂上,疼得她眼冒金星,淚花閃爍。

衛沨把她撈進懷裏,笑着輕輕給她揉了揉碰疼的地方,道:“着急什麽?我能把你吃了不成?”

蘇禧眼淚汪汪的,不想在衛沨面前示弱,硬生生咬着嘴唇沒吭聲。過了半響,還是忍不住哽咽地問:“怎麽是你?”

衛沨擡了擡眉梢,無奈道:“昨日分明說好了一起騎馬,可是有人要放鴿子。我只好親自過來捉人了。”

等那陣疼痛過去後,蘇禧這才發現自己坐在衛沨的懷裏,她趕忙往一旁躲去,看着他道:“誰與你說好了?我從頭到尾都沒答應過,你快讓人停車,我要回去了。”說着想起什麽,皺了皺眉問:“剛才那個傳話的小厮,也是你的人麽?”

衛沨噙着笑,不置可否。

蘇禧生氣了,“你究竟在我身邊安插了多少眼線?”

衛沨閑閑地坐着,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不多,日後你會慢慢知道的。”

蘇禧原本想再問問大哥是否真的出事了,但是一想,這只是衛沨騙她出來的借口罷了。倘若大哥真的出事了,絕對不會指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厮來傳話的。

馬車走了兩刻鐘,總算抵達了後山。

馬車停在一處不起眼的地方,衛沨臨下馬車前對她道:“去挑一匹溫順的馬,一會我再過去找你。”

蘇禧忙道:“六哥會教我騎馬的,我不必你教……”

衛沨看着她道:“幼幼。”

蘇禧以為他聽進去了自己的話,就沒繼續往下說。

未料下一瞬,衛沨俯身親了親她的唇角,嗓音低低的哄道:“聽話。”

蘇禧臉頰一紅,還沒回過神來,就見衛沨嘴邊挂着笑下了馬車。

到了馬場,蘇禮見到她很是詫異,“幼幼,你不是留在家中麽?”

蘇禧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臉頰,道:“我後來想了想,還是想學騎馬,就讓人準備了馬車過來了。”

蘇禮一笑,并未懷疑:“我這就帶你去選馬。”

蘇禧說好,跟着蘇禮一同前往馬廄。沒想到一進去,便見到了呂惠姝和呂江淮兄妹二人。

呂氏兄妹也是來西郊避暑的。呂惠姝見到蘇禧很是驚喜,忙叫了一聲“幼幼”。

自從呂惠姝知曉蘇禧的小名後,就頗熱衷于這麽叫她。

蘇禧迎上前道:“姝姐姐。”說着看了看一旁,又道:“呂公子。”

呂江淮今日穿着一身胡服,寬肩窄腰長腿,勾勒出一道矯健的身姿。他方才還在與呂惠姝侃侃而談,一見着蘇禧反而不會說話了,醞釀半天道:“蘇九姑娘也來騎馬?”

蘇禧笑着點頭,能在這裏遇見呂惠姝十分高興,坦然道:“只是我不會騎馬,一會還要六哥教我才行。不知道呂公子會不會挑馬?我想挑一匹溫順一些的馬。”

呂江淮樂意之極,立刻道:“自然可以。”

一旁呂惠姝偷偷一笑,揶揄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她拉着蘇禧的手,帶着她往馬廄裏走,道:“幼幼,不如我來教你騎馬吧?你六哥是男子,總歸不太方便,我來教你騎馬,保準你一天就能學會了。”

蘇禧是見識過呂惠姝的騎術的,那日她跟宛平翁主賽馬的時候,看得人驚險萬分。眼下聽說她要教自己,感激道:“真的?可是會不會給姝姐姐添麻煩了?”

呂惠姝道:“這有什麽可麻煩的。能收你這樣的弟子,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那廂,呂江淮很快挑好了一匹體型适中的大通馬,牽到蘇禧跟前道:“這種馬性子溫順,容易馴服,正适合蘇九姑娘這樣初學馬術的人騎。”

蘇禧接過呂江淮手裏的缰繩,起初不大敢靠近,後來見這馬沒什麽特殊反應,便大着膽子摸了摸它的馬鬃。這馬果真很溫順,甩了甩尾巴,接受了蘇禧的觸碰,她擡起小臉,笑盈盈道:“多謝呂大哥。”

呂江淮怔怔地瞧着她的笑臉,半響才慌忙回神,道:“不必客氣……”

接着呂惠姝和呂江淮也各自挑好了馬。

蘇禧騎上馬背,一開始不敢揮動缰繩,只緊緊地抓着面前的鞍鞯,寸步難行。

呂惠姝在一旁細心地指揮,叫她不必害怕,“幼幼,別怕,我在後面跟着你。”

呂江淮本來是要去遠處練習騎馬的,此時也留了下來,默默地跟在蘇禧後面。

蘇禧握着缰繩走了幾步,呂江淮給她挑的馬好,馱着她走得十分穩妥。漸漸地她的膽子大起來,開始讓馬跑起來走了,耳畔風聲飒飒作響,她跑得越來越快,只覺得心情心曠神怡,方才那點害怕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半個時辰後,蘇禧已經能自己騎了。

呂惠姝在頭後緊跟着:“幼幼,前面有一條河,咱們去河邊走走吧。”

蘇禧颔首說好,不大熟練地調轉馬頭,跟着往另一邊走去。

呂惠姝稱贊道:“我和哥哥都吃了一驚,沒想到你學得這麽快,這才半天,你就學得差不多了。”

蘇禧笑容乖巧:“是姝姐姐教得好。”

倒不是蘇禧刻意奉承,呂惠姝一直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擔心她出什麽意外,她一慌神,呂惠姝就在後頭安撫她。若沒有呂惠姝,她确實不能學得這麽快。

很快到了河邊,幾人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路後,呂惠姝的馬停了下來低頭喝水,蘇禧停在前方等她。

忽然身下的馬動了動,好似被什麽東西刺激了一般,發出一聲嘶叫,毫無預兆地往前奔去。

蘇禧猝不及防,只來得及緊緊地握住缰繩,便被身下的馬馱着往前沖去。

馬跑得飛快,蘇禧差點被颠下馬背,只聽身後呂惠姝急急地叫了一聲“幼幼”,後面的話她就聽不清了,只能聽見耳邊呼呼的風聲。

蘇禧腦子一片空白,這時候完全不曉得該如何反應,一開始還能緊握着缰繩,後來被馬颠得七上八下,連缰繩都握不住,只會本能地爬在馬脖子上,抓着馬鬃,死死地閉上了眼睛。

蘇禧心想這下是完了,若是被馬颠下去,不死也要殘廢,她以後可怎麽是好……

“蘇姑娘!”呂江淮緊追不舍,狠狠地抽了幾下馬鞭,企圖拉近與蘇禧之間的距離。

只不過蘇禧的這匹大通馬溫順是溫順,腳程也是不賴的,跑起來絲毫不輸給呂江淮的良駒。

呂江淮追了許久沒追上,從後面看見蘇禧的馬後腿上趴着一只不起眼的蟲子,他定睛看了看,心中一駭。這種蟲子他見過,最喜歡吸食動物的血,馬若是被它叮上了,便會一直不停地奔跑,直到力竭身亡。

不怪他和呂惠姝大意,而是這種蟲一般生長在沼澤之地,誰能想到會出現在這?

呂江淮顧不得細想,快馬加鞭地繼續往前追去。

蘇禧的眼淚都被風吹幹了,心中頗為絕望。她的雙手已經抓不住馬的馬鬃了,快要松開手時,身後忽然多了一個人的重量,緊接着一雙手将她攬入寬闊的懷抱,握着她身前的缰繩,動作娴熟地控制馬奔跑的方向。

蘇禧腦子嗡嗡的,耳邊卻還能聽到一個不緊不慢地聲音:“不是說了我教你騎馬麽,怎麽還是不聽話?”

蘇禧這時候哪還管得了那麽多,緊緊地攀着衛沨的脖子,腦袋埋在他的頸窩,淚水溫溫熱熱地流了下來,“庭舟表哥,救我……”

衛沨唇邊噙起一抹輕笑,想擡起手揉揉這小丫頭的腦袋,可惜騰不出手,只道:“幼幼,抱緊我。”

後頭呂江淮轉過了一道山坡,只見前方樹木蔥茏,密密麻麻,不見蘇禧的蹤影。偏生面前還是一個岔路口,不能确定蘇禧究竟走了哪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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