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不知不覺
蘇禧從林中出來時,面色發白,鬓發松亂,确确實實是一副受驚不小的模樣。
林子外頭的人找了她許久。
自從呂江淮将她跟丢後,便将那兩條岔路都找了一遍,可仍舊找不到她的人,後來又回去告訴了蘇禮和蘇祤。蘇禮和蘇祤趕忙從別院調來了人,沿着後山尋找,短短一段時間幾乎将整個後山都翻了一遍,但是因為蘇禧所在的位置太過偏僻了,始終沒有找到她。
蘇禮幾人心中焦急,只擔心若是天黑之前還是找不到蘇禧,那就更加危險了。
眼下見蘇禧自己從林中走了出來,皆既驚又喜,繼而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蘇禮把蘇禧帶到一處安全的地方,問道:“幼幼,你怎麽回來的?方才那匹馬呢?”
蘇禧身上裹着蘇禮的墨綠色竹節紋披風,想着衛沨教她的說辭,解釋道:“我被馬帶到了一片樹林裏,然後被它甩了下來,後來見那個地方離馬場不遠,便自己沿着路走回來了。”
蘇禮擔憂道:“被馬甩了下來?那可曾受傷了?”
蘇禧攤開兩只手舉到蘇禮面前,又指了指自己的雙腿,道:“我的手被磨傷了,腿也走不動了……大哥,我想回家。”
蘇禮見她身上沒什麽大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這才颔首道:“好,咱們回家,我這就帶你回家。”
蘇禧是萬萬不想再騎馬了,蘇禮便命人去準備馬車。趁這時候,呂氏兄妹走到了跟前,呂惠姝愧疚地道:“幼幼,都是我不應該,是我說要教你騎馬的,最後卻沒照顧好你,還讓你出了這樣的事。你就責怪我吧……不然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蘇禧大度道:“姝姐姐也不知道馬會失控,這件事怎麽能怪你在你身上。只不過我好像跟馬沒什麽緣分,上回在京西馬場就差點出事,這次又是如此……看來我以後都不能騎馬了,不然不知道還會再出什麽意外呢。”
呂惠姝想起京西馬場那一次也是因為他們兄妹二人,雖說那馬是被宛平翁主動了手腳,但這兩次一聯系起來,都跟他兄妹二人有關,這麽一想就更是愧疚了。
蘇禧倒沒有這麽想,她還是打心眼兒裏喜歡呂惠姝的,只是有一件事想不通,“呂大哥不是說那匹馬很溫順嗎,為何會忽然失控呢?”
她記得當時周圍并無什麽異常,就見那匹馬上一刻還好好的,下一刻忽然發起瘋來,一點征兆也無,冷不丁地往前方沖了出去。所以蘇禧才會一點準備也無,整個人直接吓懵了。
現在回想起來仍舊心有餘悸。
蘇禧倒不是懷疑呂江淮,她雖然跟呂江淮接觸的不多,但是從這幾次相處看來,知曉他坦坦蕩蕩,絕對不會故意害自己,況且他也沒有害自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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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為如此,蘇禧就更想不通怎麽回事了。
呂江淮站在一旁,斟酌片刻,還是把當時那匹馬身後吸附了一只血蟲的事說了。那種蟲的名字叫血虻,專門以吸食人或動物的血液為生,一旦被它叮上了,就很難擺脫。馬正是因為想擺脫這種生物,才會一直不停地奔跑,直到力竭而亡。
蘇禧聽罷,恍悟加後怕道:“……原來是這麽回事。”
呂江淮沉默。他沒有告訴蘇禧血虻只會出現在沼澤之地,蓋因不想讓她多想,他總覺得像蘇禧這樣幹淨單純的小姑娘,合該是好好被人保護的,那些背後的腌臜真相會把她玷污。
不多時蘇禮準備好了馬車,蘇禧向呂惠姝和呂江淮道別,坐上馬車回了別院。
回到別院後,聽雁、聽鶴幾人見她發髻散了,外頭裹着一件男人的衣裳,均吓得心跳都停了。蘇禧顧不得向她們解釋,因着今日實在發生了太多事,她又累又怕,躺在床上到頭就睡了,一直睡到第二日清晨。
這廂,呂江淮一大早便來蘇家別院拜訪蘇禮。
蘇禮坐在紫檀玫瑰椅中,握着茶杯的手緊了一緊,“你是說,有人要刻意謀害幼幼?”
呂江淮立在他面前,神情凝重,道:“否則無法解釋得通血虻為何會出現在溪邊。”他見蘇禮沉思不語,想了想道:“蘇大哥可否知道,九姑娘曾與什麽人結過仇怨?”
蘇禮思索片刻,搖頭道:“幼幼性子溫良,從未與人正面發生過沖突。若真如你所說,幼幼是被人謀害的,那這人為何要害她?”
呂江淮也是想不通這一點,既然蘇禧并未與人結過仇怨,那又是什麽人狠心這麽對她?他遲疑道:“既然不是結怨,那可否是針對蘇家……”
倒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蘇家得聖恩眷顧,這些年昭元帝對蘇家的偏愛太明顯,老太爺中風後,今上準了老太爺致仕,特地讓身邊最看重的常公公來慰問不說,還打算提攜蘇祉,填補老太爺的空缺。如此一來,難免就會招惹官場上的人嫉妒。
只是蘇禧是一個柔柔弱弱的閨閣姑娘,謀害了她,對對方會有什麽好處呢?
蘇禮不能讓蘇禧平白無故受了委屈,站起來道:“江淮,你能否找到那匹失控的馬?我想查看一下馬身上有無異常。”
呂江淮道:“蘇大哥放心,我已經命人去尋找了,用不了多久應該就會有消息。”
一個時辰後,呂江淮派出去的人回來禀告——
那匹馬一路沖到了崖邊,從懸崖上摔了下去。他們去崖底尋找的時候,那匹馬已經摔得米分身碎骨,身上查不出任何線索了。
蘇禮握了握拳,頭一次表現出了失态,恨道:“對方定是個心機深沉之人。”
呂江淮見狀,安慰道:“呂大哥不必如此,也許是我多想了,血虻一事只是個意外,并非有人要謀害九姑娘……”可是這種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蘇禮調查了一天沒有任何結果,擔心蘇禧住在別院會再出什麽意外,翌日一早,便讓人回将軍府通傳了一聲,帶着蘇禧幾人回了京城。
回去的路上,蘇禧求蘇禮不要将此事告訴殷氏。她不想讓娘擔心。上回她從青水山山上掉下去的時候,殷氏便幾天幾夜沒睡過好覺,夜裏常常從噩夢中驚醒。這次爹爹和二哥遠在關外,殷氏本來就擔心的夜不能寐,倘若再知道她差點出事了,一定會經受不住的。
蘇禮想了一想,答應了下來。
回到家後,殷氏問他們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不是說打算在別院住一兩個月麽?”
蘇禧坐在殷氏身旁,甜甜糯糯道:“我想娘親了,所以就趕緊回來了。”
殷氏含笑點點她的鼻子,一副“我還不知道你”的表情,“是不是那兒住得不舒服,或是廚房做的菜式不好?”
蘇禧嬌嗔了一聲“娘”,卻故意沒有反駁。
接下來的幾日蘇禧一直住在花露天香,即便再怎麽熱,也沒聽她抱怨過一聲了。比起別院,當然還是家裏更安全一些。
期間有一回榮國公府設宴,當時蘇禧受了驚吓還沒怎麽好,便借口推拒了。
沒想到第二日傅少昀和傅儀便來了将軍府看她。
花露天香的院子裏搭了一個葡萄架,盛夏時既可以納涼,也可以吃新鮮的葡萄。蘇禧正坐在葡萄架下擺弄她的寶貝綠绮琴,就聽聽雁說傅少昀和傅儀過來了,剛站起來,兩人就已經到了院子門口。
聽雁将兩人請進來,蘇禧客客氣氣地笑道:“少昀表哥和儀姐姐怎麽過來了?”
傅少昀一襲寶藍長袍,俊容含笑:“聽說你身體不适,我便和儀姐兒來看看你。怎麽了?可是又受了熱暑?”
蘇禧道:“只是有些不舒服罷了,還勞煩少昀表哥和儀姐姐親自跑一趟。”說起這個,想起上回傅少昀幫她買荷葉涼茶的事,道:“上回真是麻煩少昀表哥了。”
傅少昀不以為然道:“舉手之勞罷了。”
傅儀進來時見蘇禧在撫琴,微微一笑,道:“禧表妹在彈琴嗎?這麽說起來,好像從未聽你彈過什麽曲子呢,不曉得禧妹妹的琴藝如何。”說着,目光落在蘇禧放在朱漆嵌螺钿小桌的琴上,等看清那琴的樣子後,笑容凝了一凝,聲音也有些變了,“綠绮琴?”
傅儀顯然也是認得此琴的。
蘇禧輕輕颔首,不大想跟傅儀談論這個,自然而然地轉了話題:“外面太熱,咱們去屋裏坐坐吧,我讓聽鶴做些酥山酸梅湯端上來,正好給少昀表哥和儀姐姐解解暑。”
蘇禧雖然叫傅少昀一聲表哥,但也不好讓他進自己的閨房,便在一旁的花廳招待了他們。
聽鶴端了酥山酸梅湯進來後,傅儀仍想着剛才看到的綠绮琴,沒有心思動口。從方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她斟酌着問道:“禧妹妹剛才那把琴,可是四大名琴之一的綠绮琴?”
蘇禧眨眨眼,道:“儀姐姐也認識?”
這就是承認的意思。
傅儀捏着茶杯的手緊了緊,勉強一笑道:“自然認識……只是我聽人說過,那把琴放在隆安山的亭子裏,常年有人看守,不知為何會出現在了禧妹妹這裏?”
說實話,蘇禧自個兒也不大清楚,天底下比她彈琴好的人肯定多了去了,她很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己肯定不是彈得最好的,那守琴之人為何把綠绮琴送給她,她至今也沒想明白。她道:“我與萋姐姐爬山的時候,恰好路過了那個亭子,見綠绮琴放在亭子裏,一時手癢便忍不住彈了一曲,第二日便有人将此琴送了過來。”
傅儀聽罷,沒有言語。她早聞隆安山有一把綠绮琴,幾乎每年都要去試一試,想得到守琴之人的認可。可是一連去了兩三年,每一次都是空手而歸,她自認彈得不錯,起碼應該比蘇禧彈得好才是,可是為何那人卻獨獨把綠绮琴送給了蘇禧,而不送給自己?
這頭,傅少昀更加确定了那日彈琴的姑娘就是蘇禧,一時間心裏五味陳雜。
他從來不知蘇禧會彈琴,更不曉得她的琴聲是如此美妙。
原來不知不覺之中,當初那個米分米分嫩嫩、伸着手臂要點心的小胖團子已經成長得如此出衆了。
兩人沒有逗留多久,從将軍府告辭離去後,傅儀嘴邊的笑意終于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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