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賜她白绫

夜，已經很深了，濃墨一樣的天空中，沒有一絲星光。蓁蓁将柳思煙外傷包紮好，可是經過一夜折騰，柳思煙早已是精疲力竭，胎氣大傷。她小腹一陣陣絞痛，鮮血從體下，不斷湧出，猶如泉水。孩子，眼看是保不住了。

柳思煙面色蒼白，深陷的眼窩，如似有若無的幽靈，再無半點生氣。血水侵染了大半個床榻，蓁蓁哭的淚人般，難以自制，“娘娘……娘娘你沒事吧，我這就去找皇上，讓他來救你。”她踉踉跄跄的奔出宮門，就見一條黑影，随後閃進宮來。他将宮門緊閉，清和宮內，一時寂靜的，了無生息。

“皇後娘娘，你可安好啊？”原來是怡春宮的太監、麗妃的心腹——小勇子。他站在床榻前，陰森冷笑，尖利的公鴨嗓，此刻如同鬼魅。“麗妃娘娘看你如此煎熬，善心大發，特派小人來幫皇後娘娘你做個了斷，嘿嘿……”

他自懷中掏出一條白绫，欲套上柳思煙脖頸。柳思煙本就萬念俱灰，殘喘茍活，此刻哪能容這等小人亵渎。她冷聲說道：“本宮會自己了斷，不勞公公費心。”

柳思煙艱難掙紮起身，接過白绫，沒有半分留念，凄然的了卻一生……那滿殿的燭光，搖曳着她纖細的身軀，唇角猶自微揚，勾勒出一抹弧度，似在嘲笑這半生荒唐的情愛。

沈辰逸趕來時，柳思煙已然斷氣。他曾經恨她入骨，恨不能将她千刀萬剮。可此刻，她死在眼前，他的心，卻翻滾起一股不可名狀的悲苦。他楞在當地，眸中蓄滿了星星點點的淚晶，身上的每個毛孔也都在無聲的哭泣。一種缥缈的幻滅性的悲哀，在這一瞬間抓住了他的心。

“這裏發生了什麽？皇後這是怎麽了？”他語音顫栗，仍是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滿殿的侍衛宮女無人敢應，均俯首跪地，不敢言語。

“皇上……皇後娘娘畏罪自殺，已經死了。”半響，一名侍衛戰戰兢兢的小心說道。

“你胡說！”沈辰逸大喝，眸中閃過暴虐的寒光，就見他手臂一揚，一道疾風掃過，那名侍衛口吐鮮血，頹然倒地。他竟被沈辰逸，一掌活活劈死！

殿中刮起一股妖風，滿殿燭光搖曳，一只幼蛾，無法放棄它對光亮的追逐，閃動着弱小的翅膀，不斷撞在燈罩上，猶自不悔。

……

一場春雨過後，偌大的皇宮，早已是風平浪靜。唯清和宮緊閉的宮門，還在哀悼着逝去的伊人。

沈辰逸沒有想到，自己對柳思煙的死，會如此痛徹心扉。她如水的雙眸，絕世的風姿，無時無刻，不在他的心頭萦繞。他将她的屍體安放在密封的水晶棺內，不願埋葬。但那張不再靈動的臉，他一眼都不敢去看。

沈辰逸的變化，溫碧柔看在眼裏，恨在心裏。她本以為，沒有了柳思煙，他就會一心一意愛自己，可是，她錯了。

即便是在她的身邊，他也是心不在焉，眸中全然沒有了往日的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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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開溫碧柔依偎過來的嬌軀，黯然神傷，“柔兒，朕累了，你自己休息吧。”說罷，起身悄然離開。

一簇瘋狂的火焰，在溫碧柔眸中燃燒，“柳思煙，你這個賤人，死了還要和我争皇上！”殷紅的眼底，寸寸滴血。

沈辰逸離開怡春宮後，心情愈發煩悶。他在宮中漫無目的信步閑逛，不知不覺中，竟來到清和宮外。

自柳思煙死後，沈辰逸下令将清和宮封住，不許旁人入住，也不許下人動宮中任何物品擺設。許久未曾開啓的宮門，發出“嘎吱”一聲巨響，那聲響，在大殿裏，久久回蕩。空蕩蕩的大殿中，布滿了塵埃。

沈辰逸輕輕拭去桌案上的灰塵，眼前熟悉的擺件，猶如鋼針，刺的他一顆心，隐隐疼痛。他随手翻開一本書籍，一張宣紙，飄然而落，随之落下的，還有一朵幹枯的桃花花瓣，許是放了很久，豔麗的桃紅，已然破敗。

“桃花已落盡，君歸否？桃花妝已化，君視否？待君歸來日，我嫁君可好”柳思煙漂亮的一筆小楷，躍然紙上。

沈辰逸耳中一片轟轟作響，蒼勁的手指緊緊攢握。眼前浮現出那一襲白衣蒙面的女子，在灼灼桃花下，黑如點漆的眸中，水波流轉，巧笑嫣然。“沈辰逸，桃花再次盛開時，你若違背誓言，不來娶我，我必不饒你！”嬌蠻的語音，猶如天籁。

沈辰逸踉跄跌落椅中，口中發出一聲嘶啞的低吟，感到像刀劈開了胸膛。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又想起了柳思煙在地牢中的那些話。桃花之約，是多麽私密的話，再加上桃花下的誓言，如果不是當事之人，怎麽可能知道的如此分毫不差！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腦海，難道，從一開始，他就認錯了人，将一腔真情，錯付給了溫碧柔？如若是這樣，那這個女子，是何其可伶，在他背後，默默地忍耐了五年。五年中，他給了她多少委屈和屈辱，到最後，還活活逼死了她和他們的孩子……

“不可能……這不可能……”沈辰逸不敢再想下去。他驀然起身，倉惶狼狽的逃出清和宮，一行清淚，自眸中緩緩落下。

一連數日，沈辰逸茶飯不思，不斷回想着他與柳思煙五年來的種種。大婚那晚，她驚喜怯懦的雙眸。禦花園裏，她為救父親，在獸園中與狼周旋的場景。地牢中，那一身觸目驚心的傷痕……還有，她為溫碧柔治療頑疾時，被誣陷的委屈面龐……

一樁樁，一件件，揮之不去的過往，不知不覺中，早已深深銘刻。不管他是否承認，柳思煙，這個生如夏花的女人，也早已是，深深镌刻在了他的心上。

只不過，在沈辰逸心中，還存有一絲僥幸，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不願，也不敢承認，這五年來，他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生機盎然的春日裏，沈辰逸日日過得，如履薄冰。他每隔幾日，便會屏退衆人，獨自一人，在清和宮內枯坐靜思，直至深夜。宮中所有的人，這才知道，柳思煙，這個逝去的皇後，在皇上心中，竟是如此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