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怕痛
吃過晚飯之後,嚴春華去找學生布置明天調察的內容。陸迢沒跟着一起去,懶懶地靠在躺椅上,傍晚的涼風搔着臉,十足的惬意,怪不得以陸建德為首的中年企業家閑來無事就愛去農家樂釣魚。
“高山流水,是琴師伯牙和樵夫鐘子期相知相交的故事,用來形容知己或者樂曲,一般不形容風景。”
霍向宇正在輔導霍向陽寫作文,依然是挺直的肩背,襯衫袖口整齊地挽起,露出一截線條分明的手臂,耐心講課的樣子又多了幾分如沐春風的吸引力。
陸迢砸了咂嘴,幸虧他是個男的,最多默默欣賞,這副模樣要是讓女孩兒見了,肯定叫得房頂都破了。
他只是這麽小小地酸了一下,并沒有真的放在心上,畢竟陸迢自己長得也不差,從小到大情書沒斷過。
霍向陽今年十二歲,正是地震那年早産生下的孩子,因為身體不好,晚讀了一年書,開學才上六年級,将要面臨小升初的考試了。哥哥這幾年去首都上學,霍向陽平時就在村民家吃飯,還自說自話養起了豬,自理能力比陸迢強上不少。小光頭人雖機靈能幹,學習上卻耐不下性子,調皮好動,成績在班上都是倒數,老師都奈何不得他,只有霍向宇講課他才能聽進去。
陸迢湊過去看了一眼霍向陽的語文作文,嚯,那大馬趴字寫的,上天入地氣勢非凡啊!
忍不住損道:“哇,小光頭,我看你很有美術天分啊,這字畫得不錯。”
霍向陽氣鼓鼓地撇了撇嘴,嗆道:“說得好像你能寫多好似的!”
陸迢頂着一頭傻不拉幾的綠毛,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好學生,霍向陽覺得陸迢估計也就和他半斤八兩,還好意思挑他的刺,他哥哥那樣的學霸寫字這麽好看,也沒說什麽呢!
陸迢眉毛一挑,小光頭竟然敢挑釁他?!
陸迢最不服輸,激将法對他幾乎百試百靈,嚴春華女士在家就經常使用這一招,屢試不爽。這回他也一樣被激了起來,搶過小光頭的筆在作業本上唰唰寫下幾個大字,筆尖一落下就能看出寫字的人功力不俗,這幾個字一筆一劃勁挺有力,如行雲流水一般一氣呵成。
“我厲害吧!”陸迢朝小光頭得意地炫耀。開玩笑,他可是要做畫家的人,和紙筆有關的就難不倒他,光書法字體陸迢就練了四種,就是這麽優秀!
小光頭一臉懵逼,似乎無法接受陸迢竟然寫字這麽好看,他轉頭又看了看霍向宇,忽然有了底氣,嘴硬道:“那也肯定沒我哥哥寫得好看!我哥哥最厲害!”
陸迢氣得要死,在霍向陽的作業本上暗搓搓畫了一個豬頭。小光頭真是太不識貨了!他可是拿過書法比賽金獎的诶!
霍向宇看到陸迢的小動作,朝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你寫的字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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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迢被他這麽一笑,腦袋裏暈乎乎的,剛剛那些生氣都煙消雲散了,像汽水似地咕嘟咕嘟冒氣泡。
是……是很漂亮。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居然看一個男人看呆了,又忍不住心底狠狠唾棄了一番。霍向宇又好看又學霸,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十全十美的人呢,還讓不讓人活了?
幸好霍向宇沒他有錢……
陸迢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氣,第一次由衷感謝起了中年禿頭的陸建德為陸家作出的貢獻。
竟然連他哥都贊揚了陸迢,霍向陽頗有些不服氣,趴在桌子上對着那幾個字看了又看,嘟哝道:“星漢招招……寫的什麽啊?”
“星漢迢迢!陸迢的迢!你這都不認識啊?”陸迢在一旁炸毛道。
霍向陽攤了攤手,很沒有誠意地道歉:“哦,對不起啊,我只是個小學生,不認識你的大名真是不好意思呢。”
陸迢氣得按住小光頭,狠狠蹂躏了一把霍向陽毛茸茸的頭頂,咬牙切齒道:“沒事,哥哥給你買本新華大字典,你就都知道了。要好好學習哦,霍向陽小朋友!”
霍向陽這篇作文從傍晚一直寫到天黑,錯別字和病句太多,改得他瞌睡連天,霍向宇摸了摸他的頭,讓小光頭自己洗澡睡覺去了。
沒一會兒霍向宇也去洗澡,陸迢一個人在躺椅上伸了個懶腰,把鞋子踢到了椅子底下,支開腳丫很幼稚地比了一個“耶”,傻樂了一會兒,又摸了摸腳底,果然磨出了一個大水泡。
他可真是太慘了!
陸迢癟了癟嘴,也沒人和他說話,拿起手機給嚴春華發了一條信息。
路迢迢:媽,我腳長水泡了!好痛![照片]
路迢迢: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心理學嚴春華:迢迢,媽媽這邊還有事要和學生講,今晚不回來了,水泡找小霍給你處理下,早點睡覺!
陸迢悶悶不樂地回了一個哦,感覺自己越大越不受重視了,陸建德就知道說他沒出息,嚴春華女士又醉心學術,他就是沒人疼沒人愛的一顆小白菜……
陸迢興致缺缺地刷了會兒手機。朋友圈裏都是一幫紙醉金迷的富二代,一點兒也沒意思,出海,蹦迪,滑雪,看來看去就那幾樣,誰還沒玩過啊,沒勁……
倒是有幾個富少叫他出去玩,陸迢也懶得單獨回複了,統一在他們那個富少幫“中誠富士待業男青年”的群裏回了一句。
路迢迢:在鄉間享受人生,凡塵俗世請勿打擾。
陸迢這句一發出去果然拉了不少仇恨,遭到了富少們的圍攻,笑他裝逼如風。
靳蔚然不是蔚藍:迢,你去修仙了?
靳蔚然是陸迢從小穿開裆褲一起長大的發小,住在中誠富士別墅群陸家隔壁的那一棟,家裏是開航空公司的。
路迢迢:……跟我媽去科研了,信號不好,沒事別找我。
靳蔚然不是蔚藍:你在開玩笑?你去能幹嘛,當吉祥物嗎?
靳蔚然不是蔚藍:別是為了躲誰吧,葉巧巧生日好像要到了哦……
靳蔚然說的葉巧巧是葉家的千金,和陸迢同是A大的學生。這姑娘不知是哪根筋不對,放着好好的白富美不當,非要倒追他,先不說兩家是死對頭,單說葉巧巧家裏有那樣一個閻王似的大哥,陸迢就不敢對她起什麽心思。就前段時間,他搞朋克氣老陸的時候,這姑娘竟然也跟他學,染了紅頭發,搞了輛機車取名叫Loki,天天追在他的雷神後面跑,害陸迢差點被葉家大哥弄死。
陸迢聽見葉巧巧的名字就犯怵,打了個哆嗦,臉皺成了苦瓜。
路迢迢:不去,不去,我信號不好,不聊了。
陸迢合上手機,夜風吹來一陣花香,他看着天鵝絨般的夜幕上繁星點點,難得有了些觸動,感嘆道:“星星好美啊……”
“是很美。”
霍向宇剛洗完澡,換了一身寬松的T恤和平角褲,頭發還在滴水,柔順地垂在額前,顯得整個人變得溫柔許多,他聽見陸迢的感慨,便跟随着一起仰望星空,不知想起了什麽,聲音中滿是笑意。
大概是這樣安靜的夜晚,讓人松快了下來,陸迢舒服得頭腦放空,忽然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似曾相識。
他從躺椅上坐起身,抓住霍向宇的衣角,問他:“我是不是以前也和你一起看過星星?”
“你記得?”霍向宇垂下眼睛望向他,飽含喜悅的雙眼似乎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上幾分。
蟬鳴和蛙叫在此刻仿佛驟然歇止,只有陸迢從胸膛裏傳來的跳動,如同敲擊鼓面一樣蓬勃有力,震動着耳膜。這種奇特的感覺,讓他下意識地想要躲開,不知不覺說出口的話變成了否認:“沒有,只是覺得看星星這種事很适合你。”
霍向宇眼中的星光如同潮水一般迅速褪去,恢複成了那副禮貌但疏遠的樣子,朝他淡淡點了點頭:“謝謝。”
陸迢皺了皺鼻子,這變臉變的,至于嗎?
他心裏有那麽些許的不快,不知道是因為霍向宇,還是因為他很少被人冷待,可他還沒有來得及深究,腳腕忽然被溫熱得手掌握住。
陸迢吓了一跳,下意識掙紮起來,霍向宇摁住了他的腿,單膝跪下蹲在躺椅邊:“別動,嚴老師讓我幫你處理下水泡。”
“……會不會痛啊?”陸迢小心翼翼地湊上來,他可是看見了霍向宇拿了一根針出來啊!
“你要是怕,可以閉上的。”霍向宇擡起頭,兩個人離得很近,帶着水汽的發絲擦過陸迢的下巴,癢癢的。陸迢閉上了眼睛,但他不是因為怕痛,他就是……怕癢而已。
橙黃的燈光下,男孩的一截腳腕白得發亮,他就這麽乖巧地閉上了眼睛,嘴唇微微嘟起,很像一個索吻的姿勢,霍向宇愣了愣神,手上的針飛快挑破了水泡,并抹上消毒藥水。
“卧槽,好痛啊!!”陸迢抱着腳疼得直吸冷氣,霍向宇是不是故意的啊?不至于這麽小氣吧,他不就是沒想起來嗎?搞得他和渣男一樣……
霍向宇若無其事道:“皮膚太嫩,多走走就好了。”
陸迢繼續吸氣:“多走就不長泡了嗎?”
“不是。”霍向宇微微一笑,“泡長多了,皮就厚了。”
陸迢撇了撇嘴,穿上拖鞋,單腳跳了幾步,跳到霍向宇身後,戳了戳他的背:“喂,你是不是在生氣啊?”
霍向宇扶了他一把,像個莫得感情的機器人,冷冰冰幹巴巴的:“沒有。”
陸迢圓圓的杏眼眨了眨,搖了搖他的手臂,軟聲道:“不如我們重新認識一下?這次我肯定不會忘了!”
“你好,我叫陸迢。”陸迢在滿天星光下又一次朝他伸出手。
霍向宇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小心翼翼地觸碰這溫暖的掌心:“我叫霍向宇。”
好久不見了,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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