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尾巴
霍向宇知道陸迢心軟好騙,從一開始就打着欲擒故縱,施展苦肉計将人留下來的主意,只是沒想到他還沒有行動,陸迢就自己掉進坑裏了。
天亮了還沒多久,菜場門口卻已經忙碌起來,有和他們一樣擺攤賣菜的菜農,也有趕早來挑新鮮的顧客。霍向宇選的菜市場是鎮上最老的一家,因為年月太久,地面上沉積着多年的污垢,厚厚地板結在一起。這裏的規劃也不合理,進出的入口擠滿了亂七八糟的菜葉子,刮下的魚鱗和內髒,十分不講究。
陸迢看着心驚肉跳,一張臉揪在一起,腳尖只敢踮起來踩着地面,他緊跟在霍向宇身後,趟地雷似的,生怕踩中什麽髒東西。
其實鎮上也有新建的農貿市場,比這裏幹淨多了,但霍向宇本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賣慘,自然選了條件最差的那個。
陸迢看着霍向宇利索地展開蛇皮袋,鋪在髒得看不清顏色的地面上,淡定地往上面擺放蔬菜,像是做過許多次一樣,動作熟練。
陸迢這個顏控完全看不得好看的人受委屈,霍向宇越是做得得心應手,陸迢越是腦補得凄慘辛酸,看得他眉毛都蹙到一起,忍不住一把搶過霍向宇手裏的茄子,把人往電三輪上一按:“你坐好,我來!”
霍向宇朝他擡擡眼睛,陸迢還得顧忌他的自尊心,說起心口不一的謊話:“手癢了,就想幹活!”
陸迢雖然攬了活,可他一個大少爺哪裏賣過菜呀,他嫌菜根有泥巴,幫客人裝袋時只肯提着菜葉子,叫人好一陣催促。他也分不清韭菜和蔥,混在一堆一股腦兒塞給客人,得了不少抱怨。
陸迢倒是難得沒覺得委屈,做生意嗎,都是這樣的,只是他起了個頭知道了其中的艱辛,更加覺得霍向宇不容易。
日頭漸漸升上來,早市的熱鬧散場,陸迢忙活了一個上午,菜沒賣出多少,汗出了不少。他被曬得臉蛋紅撲撲,牛啃過的劉海被汗水黏成一绺一绺,貼在額頭上,又傻又醜。
陸迢還不知道自己形象被害,點了一下早上賣菜的收入,喜滋滋地把錢塞進霍向宇手裏:“我幹得不錯吧,剛剛有人少付錢,都讓我揪出來了呢!”
他自覺今天表現很好,幫了霍向宇不少,高興得呲着牙,一副求誇獎的樣子。
霍向宇跟着伸手揉了一把陸迢的腦瓜,汗濕的綠毛被他揉得炸成一簇一簇,像只淋了雨的綠刺猬。
陸迢趕緊抱住腦袋,紅着臉喊道:“男人的腦袋不能随便摸的!”
霍向宇才不管呢,他很早以前就想這樣了,把這個傻乎乎的小男孩抱在懷裏,揉亂他的頭發。
陸迢什麽都不記得了,霍向宇卻沒忘記。震後第二年夏天,陸迢跟着嚴春華來到梧村救助站,白嫩嫩的小男孩還在上小學,簡直是個小哭包,媽媽不在身邊要哭,被蟲蟲咬了要哭,只有見到霍向宇才笑得像一朵太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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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向宇的震後應急障礙表現很嚴重,整整兩年,每一天都在重複同一個噩夢,反複地夢見劇烈的震動與驟然塌陷的地面,随後無邊無際的黑暗将他吞噬。他在石板夾縫裏撐了三天,出來之後才知道他的父母全都遇難了,只有年幼的弟弟被母親用身體遮擋,奇跡般地活了下來,但身體也一直不好,由醫院照看着。
霍向宇那時候不過還是個孩子,遠沒有現在堅強,孤零零地跟着人潮輾轉在各個救助站,每到夜晚抱着腿牙齒打顫。
他還固執地拒絕任何心理輔導,嚴春華問他的每一個問題都只有沉默回應。
直到有一天,陸迢誤打誤撞闖進了這場膠着的戰局。小男孩眨着水汪汪的圓眼睛,不怕生地撲進漂亮哥哥懷裏,又嬌氣又可愛,拉着霍向宇的手指朝他撒嬌:“哥哥,陪我玩好不好!”
接下來的一整個夏天,陸迢像根玩瘋的小尾巴,整天黏着霍向宇,要哥哥親要哥哥抱。
霍向宇不知道這個愛撒嬌的小孩是不是嚴老師想出的為他做心理疏導的新辦法,他只知道陸迢确實煩得他沒功夫再多想。
小小的男孩學着他的抱抱機器人那樣,用軟乎乎的手臂圈住霍向宇:“哥哥太棒啦!你要不要開心地笑一笑吶!”
霍向宇的嘴角彎起了一個弧度。
陸迢的頭發軟軟的,被風吹起來時像一朵蒲公英開在田野上,霍向宇那時候就想揉一揉他的頭發……
陸迢捂着腦袋,真的生氣了,霍向宇怎麽這樣啊,他又不是狗,這麽揉來揉去的發型都沒有了!
不過霍向宇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錯的樣子,陸迢也就沒有和他計較,輕輕拍掉他的手掌,問道:“這附近有沒有什麽理發店,我去把劉海修了。”
霍向宇想了想,帶着陸迢坐上電三輪,拐進了一條小巷子。
這家理發店門面很小,只挂着一盞三色燈,招牌都沒有,破得可以。
這家店的老板是個大腹便便滿臉橫絲肉的中年大叔,手上拿着的刮刀不像刮刀,反而像殺豬的砍刀。
陸迢看得脖子一涼,扯着霍向宇的衣服小聲問:“這家店行嗎?怎麽看着怪怪的……”
霍向宇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一直是在這裏剪的。”
陸迢打量了一下霍向宇的發型,挺普通的那種露耳的短發,比起他的綠毛朋克可差遠了,不過勝在還算清爽利落。
陸迢也是考慮實際情況的,他這個發型可是找了私人造型師精心打造,也不奢求能在鎮上找到有同一水平的理發師,霍向宇這樣的發型也不是不行。
閉眼之前陸迢還不放心,對霍向宇說:“你幫我看着點,別讓他給我剪難看了。”
等看霍向宇點頭了,才安心閉上眼。
十分鐘之後,陸迢頂着一頭短到光的圓寸出了門,揪着霍向宇的手臂痛罵他:“你不是說你一直在這剪的!你看看給我弄成什麽樣了,和你弟的光頭有差別嗎?”
霍向宇:“我的确是常客,不過每次都是帶小陽來剪。”
陸迢自閉了,這回他不管怎樣都得留下了,就這個破發型,他回去怎麽見人,不知道的以為他看破紅塵,不玩朋克改出家了……
霍向宇該不會怕他剪了新發型比他帥,故意的吧!
好氣哦,今晚要多吃霍向宇一碗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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