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孤男寡女

傅明寒倒了杯溫水遞到顧依手上，她雙手接過，捧在手裏。

冰冷的手心緊貼着溫熱的杯壁帶來幾分暖意，讓她整個人頓時舒服不少。

顧依舔舔有些幹的嘴唇，輕抿了口白開水。

傅明寒眼光瞥向幾米開外的椅子，最終還是在床沿坐下，他看着顧依專心喝水的動作，道：“耳鳴？”

耳邊傳來傅明寒問話，顧依點頭輕“嗯”一聲，頓了幾秒，又補充了一句：“說是神經衰弱，找過醫生，但一直沒什麽起色。”

傅明寒眉頭蹙緊：“經常這樣？”

“也沒有，比以前好多了，”感覺緩和了不少，顧依把水杯放在床頭，“只是偶爾會吵得厲害。”

傅明寒若有所思的看着顧依，沒再多說什麽，只囑咐她早點休息。

顧依聽話的躺下，視線在傅明寒的臉上打了個轉，沒閉上眼，傅明寒抛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顧依咬咬唇：“我睡不着。”

傅明寒會錯意，以為她在害怕，重複道：“你睡吧，我在這裏守着。”

“不是，”顧依解釋，“我餓了。”

一邊說，顧依腦海裏浮現起那碗被她剩了大半碗的炸醬面。

果然，浪費可恥。

顧依很清楚的看見傅明寒又皺了下眉頭。

顧依想起那碗被傅明寒嫌棄的湯面，對方壓根就沒動筷子，結果到頭來卻只有她一個人饑腸辘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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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寒擡手看了眼手腕的表。

已經快十一點了。

傅明寒打了個電話，半個多小時後顧依便見白日裏一直跟着傅明寒的司機提着盒飯袋急匆匆的趕來。

開門的瞬間顧依愣了愣，方才傅明寒和他通話的時候自己就在旁邊，不過是想着畢竟在這裏待了半年多，總該是熟悉些，想讓他選家口味比較好的外賣送來，結果這小夥子實誠，把自己也一起送來了。

其實不光是顧依，司機也吓了一跳。

雖然早想過這小姑娘和自家老板關系不一般，但也沒想過這大半夜的兩人還待在一塊兒，也虧他之前還開了兩間房，倒是多此一舉了。

對方沒說話，顧依先訝異道：“小吳？你怎麽來了？”

這稱呼她聽傅明寒喊過。

逮着機會獻殷勤的司機有些尴尬，但也算是從容不迫的把布袋送到顧依手上，說：“太晚了有些店都關門了，而且外面的東西不幹淨，我讓我愛人炒了幾個菜，米飯是樓下餐館的，那老板我熟，是香米。”

司機小吳說了一大堆，顧依皆是莞爾相待，把食盒提在手上，她回頭看了眼正在拿筆電處理公務的傅明寒，笑道：“進來坐坐吧？”

小吳識時務的搖搖頭：“不了，我還得趕回去，太晚了我愛人容易擔心我。”

當然不能留，打擾老板和佳人獨處可是過大于功，別白白他跑一趟還讓傅大老板怪罪上了。

話至此顧依也不好再說什麽了，關上門，她把飯盒打開攤在桌上，是幾個家常的小菜，除了油鹽外并沒有再放什麽多餘的佐料，但味道不錯。

顧依肚子早就餓得直叫了，幾大口白米飯下肚，顧依沖傅明寒招手：“你不餓嗎？”

傅明寒這才從電腦前擡起頭來，把擱在大腿上的筆電拿開，他走至顧依身邊，挨着顧依在旁邊坐下。

這會兒顧依已經吃得樂不可支，全然忘了之前嫌送餐慢的抱怨，一口一個稱贊：“這個小炒肉很棒啊，比許辰弄得好吃。”

一聽見許辰的名字，傅明寒多看了顧依一眼，對此并不發言，只慢吞吞的拿起竹筷夾了塊肉碎放進嘴裏。

傅明寒稍稍皺眉。

深知饑餓便是最好的調味料這個道理，但因為顧依的話，傅明寒還是不免在心裏默默做了個不太公準的對比。

這個炒肉在他看來，很一般。

那許辰的廚藝便可想而知了。

顧依自然不知道此時的傅明寒在想些什麽。

她那紙巾擦了把嘴，人生一大樂趣莫過于吃飽喝足，她現在心情不錯。

很明顯，當初傅明寒只說帶一份飯，心裏滿滿都是傅財神的司機也就只送來一個人吃得份。

顧依放下勺子，準備把另一半沒動過的米飯留給傅明寒。

不過在開口前她先試探的問了一句：“你嫌不嫌棄我？”

傅明寒輕飄飄的瞟她一眼，餘光瞅見碗裏被特意撥至一邊的白米飯，很輕易的就猜到了顧依想做什麽。

傅明寒淡然問：“吃飽了？”

“飽了，”顧依的聲音不自覺的提高了幾分，“睡前吃太多不好。”

“嗯。”

應聲一句，傅明寒拉着飯盒邊沿，不動聲色的把顧依吃剩的那些移到自己面前，很自然的吃起來。

顧依用手撐着下颚看傅明寒吃東西。

傅明寒的吃相很斯文，但又不是那種讓你特沒食欲的慢。

從容安靜，慢條斯理的轉眼就吃得差不多了。

突然記起了什麽，顧依眼珠子一轉。

“你覺得顧依和顧念像嗎？”既然傅明寒把她當顧念，她便換了種問法。

傅明寒臉上沒多少表情，就仿佛她提起的不過是諸如“晚飯吃什麽”之類如此随意的問題。

放下筷子，傅明寒背挺得筆直，沉着道：“不像。”

和許辰一樣的回答。

顧依琢磨了半晌，又問：“那顧依和顧念兩個人，我和誰比較像？”

話說出口，顧依停頓一下，匆忙加了句：“不帶你的個人猜測。”

聞此，傅明寒這才擡眸，深如幽譚的黑眸微斂，将視線落在面前人的臉上。

傅明寒字字清晰道：“都不像。”

顧依愣了一下。

除了“顧依”或“顧念”，她從來沒有想過第三種答複。

确實，都不像。

既不似顧依的妖嬈大氣，也少了幾分顧念的伶牙俐齒。

雖然認定眼前人就是顧念，但在傅明寒的印象裏，那小丫頭從來就是個愛耍小聰明的主，但僅限于小打小鬧上，也不失為一種嬌俏可人。

——

傅明寒至今都還記得那姑娘拎着雙高跟鞋沖他跑來的場景，在他莫名其妙的眼神下，無比甜膩的喊了他一聲“honey”。

那是他第二次見到顧念，許是因為和顧依長得太像，傅明寒印象頗深，并沒有将之認錯。

他不為所動，顧念也不在意，反而往他身邊挪了幾步，悄聲告訴他自己被人跟蹤了，想請他幫幫忙。

他早注意到了随之跟來的那幾個穿黑衣的男人，打扮的流裏流氣，一看就是這附近的小混混。

傅明寒沒出聲，轉身往車庫走，顧念雙手拎着高跟鞋赤腳走在他的身後，傅明寒對此并不在意，但還是風輕雲淡的出聲道：“你還是把鞋穿上吧。”

哪想這丫頭還和他談條件，脆生生道：“如果你願意停下來等等我，我就把鞋穿上。”

結果可想而知，傅明寒并不是一個暖心的人。

他壓根就沒把對方的話放在心上，一路走到車庫，身後的人龇牙咧嘴的跟上來，一臉委屈的埋怨：“傅先生，你真不打算等我啊？”

傅明寒出乎意料的停住腳，擡眉道：“你認識我？”

顧念乘機把鞋穿上，看得出來她穿高跟鞋的次數應該不多，走得小心翼翼，并不好看。

“當然認識，”對方直起腰，迎上他的視線，“我以前見過你。”

車庫裏燈光昏暗，傅明寒并不能回憶起當初顧念穿了什麽衣服，頭發是散着還是高高紮起，唯獨那一雙眼睛，記憶頗深。

清澈炯亮，仿若神采飛揚，充滿着勃勃生機。

——

失憶後性情大變的人不少，與以前有所不同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至于相貌……

傅明寒打量一眼面前人，本就是孿生姐妹，若不是以前兩人的性格各異，衣着配飾皆不相同，也是很難分辨出的。

要是把眼前人的微卷短發換成那一頭發質柔順的黑直發，倒也毫無差異。

傅明寒的回答不在顧依的考慮範圍，她費解的看了傅明寒幾眼，但很快就反應過來。

她連自己究竟是誰都不知道，誰都不像這種情況也是很容易理解的。

抛去曾經的一切不談，她只是她。

這麽一想顧依也懶得再去糾結這些了，耗了這麽久，此時已過半夜。

傅明寒還在她的房間裏。

顧依趕去洗浴間刷牙，想要出來時燈泡出乎意料的閃了幾下，吓得她趕緊往傅明寒所在的方向跑去。

在傅明寒身邊站定，顧依手裏還拿着牙刷，一臉恐慌的瞪着恢複如初的照明燈。

“應該是電壓不穩，你洗洗早點睡吧。”

并不是安撫的話，但傅明寒的語氣讓顧依莫名安心許多。

“知道了，”顧依點點頭，欲言又止，“可是……”

傅明寒看過來。

顧依心有餘悸道：“等會兒會不會還停電？”

傅明寒說：“我也不清楚。”

顧依懂，傅明寒這話是實話。

顧依撇撇嘴，瞅了眼自己手機的牙刷，也是頗為無奈。

不得不說，她在傅明寒面前的表現簡直是丢死人了。

不光是她之前的淚眼婆娑，還是現在的驚慌失措。

不過轉念一想，她也沒什麽臉可以在傅明寒面前丢的，那回在中央廣場偶遇傅明寒，她的形象也不怎麽樣。

可是這樣的想法讓顧依毫無緣由的更顯惆悵。

她暗自嘆了口氣，把手裏的牙刷歸位，默默爬上了床。

在她洗漱的時候，傅明寒早已重新把筆電打開，繼續處理之前的事情。

顧依眼睛圓溜溜的盯着不遠處的傅明寒，眨也不眨。

“你很忙嗎？”傅明寒的神情專注，讓她不由自主的把聲音放低。

“還好，”傅明寒頭也不擡，“你放心睡吧，我不走。”

“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只是在思索傅明寒該如何安置，房間是單人床位，并沒有多餘的地方給他睡。

“嗯？”傅明寒聲線低沉，尾音微微上揚。

顧依糾結：“那你怎麽休息？”

傅明寒擡頭，映入眼簾的顧依臉頰緋紅的模樣，甚至有些……

羞赧。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有如此情緒也算是合乎情理。

但有了前一刻的經歷，傅明寒并不放心讓顧依獨自帶着。

傅明寒蹙眉表明态度：“你睡吧，我不會靠近床鋪的。”

顧依：“……”

顧依：“哦……”

果然，傅明寒理解錯了她的意思。

這傅大爺一副柳下惠的樣子，她倒從沒擔心會對方會對自己做些什麽不規矩的事。

只是，如果讓傅明寒知道了她閃過兩個人也許能共擠一床的念頭恐怕會大跌眼鏡，至少她非常成功的吓到了自己。

她相信傅明寒能坐懷不亂，但不得不承認，這個辦法有些不妥。

比起她害怕傅明寒會借此越軌，倒不如說擔心她自己也許會對傅明寒動手動腳。

作為一個男人，傅明寒臉上的皮膚太好，她早就想偷偷捏一把試試手感了。

當然，只是想想而已……

顧依自認為她自己還是個很有分寸的人。

顧依時不時把眼睛眯開一條縫，偷偷瞄上幾眼端坐在單人沙發上的傅明寒，對方的側臉輪廓分明，在燈光下煞是好看。

顧依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迷迷糊糊的再度蘇醒，難得無夢。

顧依掀開眼簾，伸手去摸床頭的手機。

剛四點多，還能繼續睡。

顧依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突然就一個激靈的完全清醒了過來。

傅明寒還在這個房間裏。

這個認知讓她不由自主的探頭想要去尋找傅明寒的身影，顧依小心翼翼的翻了個身，一眼就望見了已經在沙發上熟睡的傅明寒。

他身上的襯衫西褲穿得十分整齊，兩條長腿交疊着，右手的手肘抵在沙發的扶手上，輕輕撐着額頭，很輕易便看見他頭頂的濃密黑發。

顧依下意識起身朝傅明寒走近。

仿佛某個記憶點猛然相接，她記起那個自己反複惦記着的那個畫面。

雖然被傅明寒否認過，沒有向陽書房，也沒有窗外海棠，但不得不承認，此時傅明寒的睡姿，與她腦海中的場景如出一轍。

每次她回想起這段不太靠譜的記憶碎片，想象的也依舊是傅明寒的模樣。

很微妙的感覺。

顧依心猿意馬的俯身，把頭湊近傅明寒的臉。

近在遲尺。

近到她能看見傅明寒長而根根分明的眼睫毛，感受到他尤為平穩的呼吸。

不可否認，傅明寒确實是極為優秀的存在。

顧依想起那些前仆後繼想靠近傅明寒的女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優勝略汰自然法則，優秀的雄性總能吸引更多的雌性，顧依也不知道這個說法安在傅明寒身上是不是正确，但誰都喜歡強者，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就是這樣的人，居然會喜歡顧念。

她想不出那個嬌俏人兒會是個什麽樣的姿态，她沒有那個概念，也不知道傅明寒和那個人在一起時，會是怎樣的相處模式。

她突然開始好奇，傅明寒究竟會愛上怎樣的女人。

就像蔣雅琴曾經和她套近乎說得，傅明寒這人想要接近他都難，更別提追他。

無疑是難上加難。

如果不是因為傅明寒猜測她就是顧念，她是絕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如此靠近他。

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麽，顧依很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某個剎那陡然停頓了一下，然後越來越快，抑制不住的，久久無法平息。

也就是在這時，傅明寒動了動眉頭，不急不緩的睜開了眼睛。

顧依就這樣猝不及防的撞上了那雙黑漆漆的眸子。

似迷惘了一瞬，但又在瞬間醒悟，他微斂着眼，眸光如一汪幽譚，平靜如水。

不同于傅明寒的鎮定，顧依明顯慌了。

對視須臾，顧依心慌撩亂的別開眼。

那雙眼睛猶如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毫不留意便能攝人心魄，讓人措手不及。

顧依直起身，不露痕跡的往後挪了幾步。

“睡不着？”傅明寒換了個坐姿，擡手去捏自己的肩膀。

看來睡得并不舒服。

顧依垂眸瞧着傅明寒，整晚都保持這種姿勢睡覺，不腰酸背痛才怪。

顧依用食指間撓了撓自己的額角，極為貼心道：“這樣睡容易累，你去床上休息一會兒吧。”

傅明寒停下手上的動作：“你好好睡，別管我。”

“但是……”

“明早我們盡快趕路。”傅明寒道。

早些到達目的地，他也能舒坦的睡個好覺。

躊躇片刻，顧依不忍道：“那你介不介意我們兩個人擠擠？”

雖然是單人房，但勝在床夠大，兩個人還是能睡得很寬松。

顧依話一說出口，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仿佛沒想到顧依會這樣說，傅明寒的臉色有點複雜。

見傅明寒如此神色，顧依正色道：“我發誓，絕對不會騷擾你的。”

她自然沒忘記以前那個被傅明寒說“滾”的女明星，還有肖岑口中說的，被傅明寒趕下副駕駛那個的女人。

說實話，這樣的顧依在傅明寒眼裏看來有些逗。

但傅明寒只是輕輕挑了挑眉毛，沒展現過多的神色，道：“騷擾我？”

顧依覺得周圍的溫度蹭得下就升高了，讓她不自覺的發熱。

顧依咬着下嘴唇，對上傅明寒的眼睛。

輕眨眼睑的眸子波光潋滟，目不轉睛與眼前的男人對視，顧依信誓旦旦道：“我絕對不會讓你有機會把我踢下床。”

傅明寒一本正經的表情有些許崩裂。

他靜靜凝視顧依幾秒，終是忍不住擡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