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南園遺愛(12)

“瘆的慌。”

張彭祖吸了口氣,道。

可不是瘆的慌麽,這條細長的道兒進了裏頭卻愈來愈寬,跟撐開了肚子的長蛇似的。正是那最寬處,擱了好幾個木樁子,一落做成案的模樣,一落做成椅子的樣兒,案上擱了一支點着的蠟燭,那幽幽的燭光,正是從這裏散出來的。

“病已……”許平君扯了扯劉病已的衣袖,聲帶哭腔。

居中一個木樁子坐着個蓬頭垢面的老婦人,“是她……就是剛才那個老婆婆!”艾小妍從那老婦人髒亂的、結着枯葉的頭發認出了她。

許平君看了眼劉病已。

“不怕,”劉病已也低頭看她,“那便與咱們分析的一樣嘛!這窩洞裏,畢竟暖和。”

許平君略略安了心。也是,這裏畢竟還是暖和的,能躲風寒。

老婆婆也是個可憐人。

張彭祖走上前去:“老婆婆?”

老婆婆不理人。她埋頭像在雕琢某樣東西,方才趕人握手裏的那長條兒樹枝,此刻正斜靠在膝蓋上。

劉病已也走了上前。

他問道:“老婆婆,你因何在這裏?”

老婆婆仍不說話,劉病已想了想,也覺自己方才所問不是廢話麽,一孤老婆子為何要住在這窩洞子裏呀?當然是子孫不孝、生活無着呀!

他這麽問,那實實是傷了人家的心!

他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一時不知如何安撫老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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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了一會兒,劉病已便再上前去,屈膝一跪,一個響頭磕了下去:

“博望苑廢棄之所既為老婆婆屈身之地,想來亦是冥冥之中的緣分,請婆婆受病已一拜!”

老婆婆似乎停止了手中的活計……

劉病已又說:“若無許多年前橫禍,這處也當是病已的家。如今雖為瓦礫一堆,斷垣殘景不堪入目,但……病已只當這地上生出的雜草野樹,都是我家的;這地上所居之人,也是故人!老婆婆受病已一拜——原無打攪之意,病已與夥伴們這便走,還請老婆婆莫怪。”

這一番話倒是情真意切,張彭祖心中只叫病已此招甚高!誰知道這陰暗之處是甚鬼魅魍魉吶,還是先走為妙,這一番矮低服軟之語,讓那老婆婆也好恕他們唐突之罪,不會在暗處作祟。反正來也來了,好奇之心也解了,此時回去,再好不過。

那老婆婆果然動了動,暗瞄劉病已。一雙眼,卻似糊了一層朦胧的暗翳,也不知是淚還是濁物。

老婆婆摸起靠在她膝上的枯枝拐子,輕輕往前了戳——

劉病已滿眼疑惑,不知其意。

老婆婆敲了敲地面。

劉病已往前了去,只當是老婆婆嫌他誠懇不足,暗要了再磕一個頭,才肯放他們走。便往老婆婆所指之處,一頓磕起。

愈磕卻愈發覺了不對勁兒。

額下仿佛有甚麽東西似的。這處土結的并不紮實。劉病已頓住了,低了頭仔細看,發現确有蹊跷。

他便伸手探了探,那土是松的。

張彭祖挨近他:“病已,這是甚麽?”

那倆小姑娘也圍了上來。

劉病已一手已經開始撥拉那松散的土,卻突然像想起甚麽似的,猛地止住。他還顧忌那神秘的老婆婆呢!

因擡頭,卻見那老婆婆也擡頭看他,眼神裏并無阻攔的意思,甚至還伸出了一只手,微微地擡了擡,那意思……是許了?

劉病已得了首肯,自然便無顧忌了。便開始使勁兒撥拉,土雖松,土下卻暗藏硬塊兒,他撥不動了,順手敲了敲,果然那東西極硬,還有聲兒吶!

“我來,病已……”張彭祖也瞧出了不對勁兒:“還真有東西呢。嘿,藏的真好!”便一動念,向平君與阿妍讨了方才割老藤的釵子來,與病已一人一支,狠戳了起來。

兩廂裏出力,一會兒便真将那硬塊給掘了出來。

那是一塊方方正正的東西,像塊磚頭,黑漆漆的,看質地又不像是普通的磚塊。劉病已擦着“磚體”搓了搓,忽覺手下有凹凸。

“病已,有字呢。”張彭祖湊了過來。

劉病已一摸,果然像刻畫了些什麽。但此處光線較暗,若要細看,又着實看不清。劉病已便舉着那東西走近了老婆婆,示意要在燭下細看,老婆婆不聞不動,看着也不像是反對。他便大膽湊近了燭光……

張彭祖和平君、阿妍也好奇,便都想随病已湊近了看,不想那老婆婆捉起枯枝拐子,狠戳他們,想将他們趕遠了去。

彭祖他們無奈,只得又回到原處,巴巴地瞧着劉病已。

燭光下,這東西總算能瞧得清楚啦。像是個磚塊,又或者是甚麽玉石之類,面上覆了一層薄薄的青色濁漬,青色下面,果然寫了字。

劉病已用手輕輕搓開青漬,湊近了細瞧,不看還不打緊,一看當真如猛石撞胸,震得他說不出話來……

那老婆婆卻突然将枯枝拐子指向了他,“铮铮”地開始狠戳他,那意思分明是要趕他走。

劉病已還未回神吶,那老婆婆已猛地一個竄身,伸手奪過了他手裏那塊“磚頭”!

劉病已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道一襲,沒穩住,登時便從木樁子上跌下來……

艾小妍已一步上前,搶先了指難人:“你怎欺負人吶?”

那老婆婆也不顧艾小妍,卻死死盯着劉病已,嘴裏咕嚕咕嚕發出聲兒來,就像濁水裏突突地冒着泡兒:

“你看清楚了嗎?”

這是老婆婆自見了他們以來頭一回講話,可把衆人驚壞啦。這聲音濁沉的很,當真似從千百年前的沼池裏撈出來的,還帶着腐鏽的氣味兒。

劉病已木讷地點點頭。

老婆婆話是不說了,卻站着拿那枯枝做的拐子捅他們,像掃垃圾似的将他們往外掃,劉病已也不滞了,當下站向他的夥伴們:“咱們走!”

也不等彭祖他們反應,拖了便走。

好容易才出了洞子,四人坐在荒草堆裏,累得喘不過氣。

天空尚有微明,這稀薄的光亮照着整片天地,遠處孤鴉凄凄叫喚,好不瘆人。

“咱回去吧,趁着天還亮。”劉病已說道。

“病已,”張彭祖看着他說,“那‘磚塊’上到底寫了啥?把你唬成這樣,你瞧你——臉都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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