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彌新

37、彌新

這頓飯吃得異常熱鬧，因為傅如初的外公陸昭和傅如初的爺爺傅時啓一直在飯桌上争論不休，雖然為了不影響其他客人進餐特意壓低了聲音，但對坐得近的傅如初和穆惜時而言，卻依然像身邊圍了一百只嗡嗡叫的蜜蜂一樣吵得人難受。而且傅時啓跟陸昭還時不時地拉上穆惜時讓她給評評理。

穆惜時被鬧得一個頭兩個大，卻偏偏一個都不能得罪，所以只好笑着裝傻。實在躲不過了，也不會明着說哪個的不是，而是兩頭哄。傅如初見她忙着給兩個老頭勸架顧不上吃飯，索性将牛排切得細細小小地擱在盤子裏，專心致志地喂給穆惜時吃。兩人一個喂得專心一個吃得專心，所以全然不知對面坐着的陸昭和傅時啓已經完全看呆過去。

之所以看呆過去，到不是因為傅如初主動喂穆惜時吃東西的行為，而是因為傅如初用來喂穆惜時吃東西的刀叉都是他剛才自己用過的，而且顯然喂完了穆惜時又打算自己再繼續用。換句話來說，他們兩個老的從小看着傅如初長大，還是第一次看到傅如初不介意跟穆別人共用一副餐具了！

事實上自從傅如初能自己動手吃飯，他便一直堅持用自己的餐具，而且如果別人用自己的筷子碰了餐盤裏的菜，那麽他寧願直接吃白飯也不會再碰一下這道菜。所以只要他在，無論是傅家還是陸家，飯桌上都是絕對要用公筷的。而且傅如初自己用過的碗筷都是他自己洗，不許別人動手幫忙，自然也不許別人碰。之前傅如初的媽媽陸星辰心疼兒子，主動幫他洗了一次，結果那套碗筷傅如初便再也沒用過，當然也沒丢，只是找了個地方鎖了起來。

陸星辰為此還傷心了好一陣，以為自己是被兒子嫌棄了。

越長大，傅如初的一些習慣便越來越明顯。不喜歡被人親，讨厭跟人太過親近，除了陸星辰能偶爾抱抱他，以及他會自己主動膩着陸昭和傅時啓聽故事之外，幾乎從來沒看到他跟誰太過親近。陸星辰一直很擔心自己的兒子會變成一個怪小孩，所以特意帶了傅如初去看醫生，結果檢查來檢查去也沒查出有什麽問題。

讓人意外的是，傅如初雖然對人始終淡淡的，也沒看到他跟誰稱兄道弟，但卻意外的有男生緣。通常在學校裏面，有男生緣就未必會有女生緣；而太有女生緣，就意味着必然要遭男生妒忌。可是傅如初不僅能得到同校男生的佩服和羨慕，還因為長相出衆成績又優異而成為幾乎是全校女生的夢中情人。總之就是人緣出奇的好，一路順遂地從自己喜歡的專業畢了業，後來又有了喜歡的工作。

總之，無論是傅如初的家人還是傅如初的朋友，都已經習慣了傅如初的習慣，也早就學會尊重他的那些習慣了。就像今天吃這頓飯，陸昭和傅時啓幾乎是絲毫沒考慮吃什麽中餐，而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西餐，然後主動将菜點了四份擺了各自面前，每個人都只碰自己眼前的那份。

結果傅如初竟然自己打破了這麽久的習慣，可不是讓陸昭和傅時啓大跌眼鏡麽？

穆惜時之前是一直全心全意地琢磨着怎麽勸服這兩個老人不要內鬥，所以并沒注意到自己正在被傅如初喂食，此時一見兩個老人的神色，終于後知後地反應過來，騰地一下紅了臉。

傅如初淡定地放下手裏的刀叉擡起頭來，胡亂掃了在座的幾人一眼，然後将視線落在穆惜時身上，淡淡地開口問道：“還想再吃點什麽？”

穆惜時還沒來得及開口拒絕，就見陸昭和傅時啓動作一致地伸手指了指傅如初面前的另外一塊牛排，異口同聲地說道：“如初，我要吃那個，你喂我。”

傅如初無奈地瞥了兩個老人家一眼，“不要搗亂，自己吃。”

陸昭和傅時啓立刻投降，“……好，自己吃自己吃。你夠不夠？不夠我再給你點些別的。”

穆惜時忍不住感慨，只聽說過二十四孝孩子，頭一回見到所謂的二十四孝外公和爺爺，真是讓人跌破眼鏡啊！不過一看就知道這兩個老人都真心疼愛傅如初，而傅如初也把這兩個老人當成生命中極其重要的人，否則也不會第一次帶自己見他的家人就先讓自己過二老這一關。

不過照這個情形算下來，自己應該已經過了二老這一關了吧？

吃完飯之後，傅如初主動提出送兩人回酒店，穆惜時自然作陪，結果陸昭淡定地沖兩人擺了擺手，随即将手背在身後半真半假地說道：“不用了，這次過來本來就是看未來外孫媳婦的，既然人都已經見到了，那我就直接回去了，不打擾你們小年輕談情說愛。再說了，這個地城市雖然看着是比a城漂亮得多，不過我在a城待慣了，在外面稍微待久一點就覺得全身不對勁，所以得趕緊回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才行。”

說完偏頭看了穆惜時一眼，“丫頭，你替我買好回去的機票，我要最快的一班。能不能娶上我外孫，就看你今天能不能幫我買上回去的機票了。”

傅時啓不滿地瞪了陸昭一眼，随即補充道：“也替我買一張回a城的機票，不過我不要跟這老家夥坐在一起，最好把他的座位買在最後面，然後幫我買到最前面，眼不見心不煩。這事兒一定要辦好，不然我是不會同意你們兩個的婚事的。”

穆惜時故作不解：“誰說我要嫁給他？嘶……”

話剛出口便被傅如初惡狠狠地捏了一下，穆惜時痛得差點跳起來，不過很快就把臉上的表情收了回去，随即認真嚴肅地看着兩人，“我跟你們說啊，你們要是今晚不留在這邊的酒店住一晚，我就不答應嫁給傅如初。如果我不答應嫁給他，那麽到時候你們想抱孫子外孫的願望就不會實現……”

聽到這裏，陸昭一把挽住傅時啓的胳膊，随即兩個加起來一兩百歲的兩人笑眯眯地問穆惜時，“丫頭，你說今晚讓我們住哪我們就住哪。你讓我們往東我們絕不往西，你讓我們追狗我們絕不攆雞。”

穆惜時忍不住沖傅如初挑了挑眉毛，意思是——看到了沒？對付老人家果然還是我比較有經驗吧？

傅如初認真點了點頭，随即附在穆惜時耳邊笑眯眯地問了句，“剛才你說他們如果不住的話你就不嫁給我，那現在他們住了你是不是就要嫁給我啊？單膝下跪就免了吧，戒指鮮花也不用，總之我答應你的求婚啊！”

陸昭笑眯眯地拍了拍手，“如如威武！”

穆惜時覺得自己要吐血而亡了，這一家子都是些什麽人啊！怎麽一個兩個都這麽不靠譜啊？不過轉念一想，傅如初要是真敢娶自己的話，那自己也沒什麽好怕的啊，大不了就嫁嘛！所以她特別鎮定自若地反問傅如初，“什麽時候辦酒？”

這回輪到傅如初呆住了。

陸昭笑眯眯地擡手拍了拍傅如初的肩膀，然後一把抓住穆惜時的手用力握了握，“小姑娘還真是個爽快人啊！把我們家如如交給你，我們兩個老家夥也就放心了。”

穆惜時難得地開始結巴，“……放心……什麽？”

陸昭偏頭看了傅時啓一眼，示意他說。傅時啓瞬間參透了陸昭的意思，認認真真地解釋道：“原本我們以為按照我家如如那種不急不緩的性格，估計我們兩個老東西都未必能等到他結婚生子了。可是今天一看到你，我們突然就對抱孫子這件事情充滿了希望。反正就算如初不願意，你也是會勇敢地逼着他結婚入洞房的，搞不好新婚之夜還會主動對如初這樣那樣。”

傅時啓說到這裏老臉忍不住紅了紅，随即勇敢地将剩下的話全盤托出，“一旦你真的跟我家如初生米煮成熟飯，那我們可不就是抱孫子有望了麽？”

穆惜時嘆氣：唉，她的一世英名啊！

好在雖然給兩個老人留下了一個豪爽奔放的印象，但穆惜時和傅如初到底還是将兩個老人留了下來，然後安排他們住在了離自己住的地方不遠的酒店。

辦理住宿的時候兩個老人倒是配合，不過等到一進房間，兩人便又開始争執起來。不是搶床就是搶電視遙控器，要不然就開始搶客房裏提供的拖鞋牙刷，這會身邊又沒有外人，所以兩人也不再顧忌了，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都挑出來吵一吵，簡直就跟兩個三歲半的小孩子一樣。傅如初眼見穆惜時又要上前去勸和，忍不住拽住她的手将她拉出了房間。

畢竟這兩人都已經吵吵鬧鬧一輩子了，若真的要跑去勸和，那估計這一晚上兩人也就不用睡覺了。

回去的時候兩人照例也是一路走回去，沒有人提議打車。傅如初原本想跟來的時候一樣背着穆惜時回去，但穆惜時快手快腳地在街邊的小店買了一雙平底鞋，換上之後高高興興地沖傅如初說了句，“現在好了，再走一夜都不會累了。”

傅如初幽幽地嘆口氣，“你就不能給我一個表現的機會麽？”

穆惜時不理他，心情很好的在前面走着。來巴黎以後，難得有這麽開心的時刻，也難得會在大晚上的出門看個夜景散個步。其實也不是沒這個機會，只是因為傅如初不在身邊，所以她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致罷了。

快走到自己住的街區時，穆惜時突然想起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我早上其實就想問你來着，你昨晚上到底睡哪了啊？”

傅如初頭也不擡，“秘密。”

穆惜時無奈，“那你今晚要睡哪肯定也是個秘密呗？”

傅如初立刻露出一副“你真聰明這樣都能猜出來”的表情，穆惜時索性也就不問了。

快走到小區樓下時，傅如初主動叫住她，然後仔仔細細地替她攏了攏身上的西裝外套，又耐心整理了一下她被夜風吹亂的頭發，才輕聲開口說道：“我就不上去了，晚上去酒店湊合一晚，明天正好送爺爺和外公他們回去。他們年紀大了，身邊沒個人陪着坐飛機我不放心。”

穆惜時仰臉看他，半響沒說話。雖然她心裏早有準備傅如初這次應該也跟上次一樣不會呆得太久，但他這麽臨時又突然地說出告別的話，還是讓她有點接受不了。

傅如初見她一臉不舍的表情，忍不住有點心疼，“本來是想上了飛機再告訴你，不過怕不告而別惹你生氣，所以就只好提前說了。”

穆惜時聞言終于回過神來，扯了扯嘴角沖傅如初露出一抹微笑，故作輕松地說了句，“這樣啊……那晚安！”

傅如初張開雙臂，示意穆惜時鑽進來。穆惜時故作鎮定地鑽進去，雙手抱住傅如初的腰，因為身高的關系，即便有人從旁邊走過，一時半會也看不到傅如初懷裏的她。所以穆惜時毫無顧忌地伸出手指頭戳了戳傅如初的腰，再墊腳嗅一嗅傅如初的脖頸，然後再繼續戳傅如初的腰。

傅如初哭笑不得地看她，“我好不容易醞釀出一點離愁別緒，被你東戳一下西戳一下戳得一點都不剩了。說吧，你這是舍不得我走了還是巴不得我走了？”

穆惜時裝傻，“什麽舍不得你走巴不得你走，我這是在檢查你衣服上有沒有別的女人留下的頭發絲啊，口紅印啊，你也知道，很多時候女人都是通過蛛絲馬跡判斷事情的。而且通過這些判斷出來的基本就是真相。”

邊說邊真的開始細細地翻看傅如初的衣領，傅如初自然不相信她真的會這麽無聊，但也沒有勸阻，只是雙手攬着她，然後由着她折騰。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聽到穆惜時用大功告成的語氣說了句，“不許取下來啊，取下來你就死定了。”

傅如初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就見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串細細小小的玉石手鏈。手鏈一看就有不少年頭了，因為有些地方有輕微的磨損，甚至有一顆玉石上面有一點點豁口。傅如初雖然對各種玉石珠寶毫無研究，但不知為何卻非常肯定這手鏈一定很貴重而且來頭不小。果然，就聽到穆惜時笑着解釋道：“這串手鏈是我很小的時候外婆送給我的，一共有兩串，這一串我從小就帶着，另外一串則由我媽媽保管着，說等到我以後有了喜歡的人就由我自己送給他。我原本是想把那串新的送給你……”

話沒說完，傅如初便急急忙忙地接了一句，“這個更好，我更喜歡這個。”

穆惜時笑着沖他揚了揚手裏的新手鏈，“原來傅醫生喜歡戴舊東西啊？”

傅如初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所以說我這人念舊喽！一輩子很難喜歡上什麽，可一旦喜歡上了，那麽肯定也就是一輩子的事情了。”

穆惜時伸手去捏傅如初的下巴，故作不解地問道：“晚餐也沒點什麽甜的東西啊，怎麽傅醫生吃完飯之後說話突然就變得這麽甜了呢？難道是趁我不注意偷偷吃了點蜂蜜？”

傅如初很想說要不要嘗嘗看，不過這話怎麽聽怎麽像是在耍流氓，所以傅如初略微不自在地将這話咽了回去，換了一句絕對不像是在耍流氓的話，“好了，上去吧！我等你回去了以後再走。”

穆惜時乖乖放下捏着傅如初下巴的手，轉身往樓上走去。走了三步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傅如初果然信守諾言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發呆。見穆惜時回頭，傅如初立刻了然地笑了。穆惜時被刺激得眯了眯眼睛，忍不住在心裏告誡自己：穆惜時啊穆惜時，這又不是第一次分開，不要這樣黏黏膩膩的不幹脆，不管心裏有多舍不得，離別時的姿态一定要擺得極漂亮。

所以她索性擡手沖傅如初揮了揮，然後三步并作兩步地進了院子。等她回到家從窗戶探頭去看，發現傅如初依然維持着剛才的姿勢站在夜幕中，身姿挺拔，靜默如樹。

穆惜時撇撇嘴，無奈地想：怎麽辦？又想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