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一條問她睡了沒，是幾分鐘前發來的。那會兒她正在收拾行李，沒聽見。

另外一條就是剛剛。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消化掉這陣霹靂，那邊已經撤回了消息。

那四個字就像一場夢，可是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她看見了，好像還聽見了。腦子裏劃過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微啞，仿佛夾着沙礫一般，磨得她心尖癢癢的。

“快嘗嘗我媽做的拌飯。”安小慕強烈推薦，“醬料是自己家的哦，我覺得一點兒都不比店裏的韓國拌飯差。”

“好香啊。”池蘭急吼吼地嘗了第一口，被燙得原地打轉，卻還忍不住滿臉驚喜：“好吃！太好吃了！”

朝露勉強把注意力集中到食物上，不再想那條暧昧的消息。

舀了一勺，吹了吹，再放進嘴裏，味蕾瞬間被刺激到了，一秒變星星眼：“真的味道好好啊，小慕，你媽媽是專業廚師嗎？”

以前陳衍家的廚師也是變着花樣給她做各種好吃的，聽說那位曾經還是五星級酒店的大廚，可都比不上安小慕媽媽這碗拌飯。

李桑桑表情認真道：“我終于知道小慕為什麽鐘情于美食了。”

朝露吃着吃着，眼眶有點發熱。

上一次吃媽媽親手做的飯，還是四年前。雖然手藝一般，但對她來說卻是這世間最美好，也最求而不得的東西了。

不知道為什麽，這碗拌飯讓她嘗到了媽媽的味道。

吃完夜宵，大家都去洗洗睡了。

朝露不太睡得着，又怕自己翻來覆去吵到安小慕，于是披了件外套，一個人到樓下院子裏呆站着。

記憶裏第一次像這樣看夜色，是和媽媽一起，在寧大教職工家屬區的小花園。她坐在輪胎做成的秋千上，媽媽在後面緩緩地搖着，她仰頭看着天空，滿天星鬥也在她眼前晃啊晃。媽媽給她講星座，講神話故事，告訴她月亮上有個嫦娥姐姐抱着玉兔，還有一個叫吳剛的叔叔，一座華麗的廣寒宮，一棵四季飄香的桂花樹。

那時候她怎麽也不相信那個玉盤大小的月亮上，能裝下那麽多東西。

如今她知道月亮上沒有廣寒宮，沒有嫦娥玉兔，也沒有吳剛和桂花樹，但能裝下更多更多的東西。然而最初那個給她講故事的人，卻已經永遠離開了。

手機還是一片平靜。

自從陳衍撤回了那條消息，就再沒發過來什麽。

時間越久，她越覺得那似乎是一陣錯覺。也越清楚最初那陣無意識的情緒，叫做驚喜。

身後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朝露回頭一看，是安小慕。

“這麽晚了，你還不睡，在這兒幹嘛呢？”安小慕摸了摸後脖子，走到她旁邊。

朝露對她笑了笑，“曬月亮。”

安小慕嘴角一抽：“月亮有什麽可曬的？能長高嗎？”

“月亮上有嫦娥啊。”朝露托着腮，若有所思地揚起頭。

那玉盤上的暗塊，就好像真的凝成了一個窈窕的人形。

“得了吧，你又不是三歲小孩，信這個？”安小慕無語地笑出聲來。

朝露淺淺地彎着唇，輕柔的嗓音裏夾着愁緒的嘆：“我要是三歲小孩就好了。”

安小慕目光一動，望向她。

“其實，我爸媽已經去世了，在我十四歲的時候。”朝露緩緩地開口，“上次你見到的那個男人，是我爸爸的學生，這些年都是他在照顧我。”

安小慕目光暗下來，咬了咬唇，摟住她肩膀。

朝露面色如常：“沒事的，都過去那麽多年了。”

“我是真的沒想到。”安小慕低沉地說着，眼角也耷拉下去，“露露，對不起，我之前老在你面前提……”

“真的沒事啦。”朝露轉過身揉她的臉。

安小慕擡起胳膊，摸摸她的頭。

兩個姑娘沉默了一會兒，安小慕問：“他是你爸爸的學生？可是他看起來比你大好多呀。”

“……也沒那麽明顯吧。”雖然她總在心裏嘀咕陳衍那個老男人，雖然他的确比她大十五歲，但那個老男人保養得看起來一點都不比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差。

“就是感覺。”安小慕認真地說，“感覺他特別成熟穩重。”

朝露聞言，十分溫柔地笑了笑：“是啊。”

總把她當成長不大的小孩。

“露露。”安小慕忽然慢悠悠道，“我也跟你講個小秘密。”

朝露望着她，“什麽？”

安小慕撥了撥花牆上的薔薇葉子，“其實我小時候被人販子拐過。”

朝露愣住了。

安小慕提起這件事，卻并沒有一點凝重的神色，依舊笑嘻嘻的：“你猜我是怎麽逃脫的？”

“……怎麽逃的？”

安小慕一只手勾着她肩膀，一只手捂着嘴巴，附在她耳朵旁邊悄聲道：“我尿了他滿身，他就把我給扔了，哈哈哈哈哈哈……”

朝露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頭頂的陰雲也消散去不少。

陳衍剛從飯店出來，被朱文昭和劉冰一左一右攙扶着，眯着眼搖搖晃晃地歪進車後座裏。

扯了扯領帶，睜開一雙深邃清明的眸子，“明天上午回寧城的機票給我退了。”

劉冰愣愣地回頭：“為什麽？您不回去了嗎？”

陳衍揉了揉太陽穴，“重新買，去蘇州。”

“老板，這……”劉冰表情有點為難，“秦總上個月讓您去蘇州考察，您不是不去嗎？怎麽突然改變主意了？”

“不去考察。”陳衍低沉的嗓音聽上去有點疲累，“去度假。”

“……哦。”劉冰回過頭，發動車子，想起下午送朝露和她室友上的那趟車，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

陳衍在後座閉目養神了片刻，還是不太舒服，胃裏燒着，人也覺得燥熱，于是把手機撈過來，随手點開微信。

發給朝露的那條及時撤回了，那邊沒有反應，應該是睡着了沒看到。

他微微揚了下唇，點開朋友圈。

除了老板們日常顯擺奢侈生活，就是宣傳自家業務，再或者是上了年紀的大肆普及養生知識，各種專家言論滿天飛。

陳衍覺得視覺疲勞，正要關上，突然看見其中的某一條，眼前一亮。

是那丫頭發的照片。

一碗色彩斑斓的韓式拌飯，還冒着熱氣，看起來很好吃。

等等，兩小時前？

不正是他撤回消息的那個時候嗎？

三十年沉寂如山的心，在這一刻，突然不可控制地狂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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