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1.11

昨晚十一點,冬露寫完作業,接到了爸爸的電話,聲音醉醺醺的:“露、露露,你能來接一下我嗎?我……嗝,沒錢,被扣在這了,他們不讓我走……”

冬露皺眉,“你又在外面喝酒了?”

“嗯……”

“你在哪?”

“酒、酒吧。”

“您可真行,又跑去那種地方!”冬露咬牙,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又問:“你在哪個酒吧?”

黃建華明顯醉得不輕,在電話裏支支吾吾半天,想不起酒吧名字,只說是在金華街。

冬露面無表情地挂斷電話,走到冬芸房門前,敲了敲門。

“進。”

冬露推門進去,冬芸坐在電腦前,戴着眼鏡,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

應該是在工作。

“有事嗎?”冬芸頭也不回地問。

冬露遲疑了幾秒,道:“爸又在外面喝醉了。”

“所以呢?”冬芸眼皮都沒擡。

“你能不能開車帶我去接他?”

“抱歉,我沒那個時間。”

“萬一他死在外面怎麽辦?”

“我會給你們換一個新爸爸。”

“……打擾了。”冬露默默離開并關上門,回房間穿上外套,帶上手機和錢包,決定自己一個人去接爸爸。

雖然這個爹坑到家了,但她做不到像冬芸那樣無動于衷,對他置之不理。

黃建華以前不是這樣的,他曾是小學老師,雖然工資少得可憐,但盡心盡責,受人愛戴,可就在一個月前,他教書的學校因為飽和問題裁老師,他不幸成為其中之一。

從那以後他就開始堕落,不重新找工作,整天窩在家裏喝酒度日,過得醉生夢死,無論冬露怎麽勸他都不知悔改。

和他相比,冬芸簡直就是女強人中的戰鬥機,大學畢業後進入一家高企,僅僅一年就從銷售做到了經理,再從經理幹到了部長,最後成了現在的股東。

也正是因為有了她,這個家才能撐到現在。

平心而論,冬露理智上雖向着冬芸,但感情上還是更親黃建華一點,她幾乎是他一手帶大的,她到現在都還記得小時候他穿玩偶頭套逗她開心的樣子。

而冬芸和她的關系則疏遠一些,在冬露的記憶裏,她都不曾抱過自己,冬露原以為是她工作太忙的緣故,可是弟弟出生後,冬露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溫柔的表情,弟弟一歲多時,即使再忙,她也會放下手頭上的事給他換尿布,唱搖籃曲哄他入睡。

于是冬露就明白了,冬芸不是天性冷漠,她只是不喜歡自己而已。

夜色昏暗,街上行人稀少,白天光禿禿的枯木在晚上看起來格外猙獰,一陣風刮過,落下幾片殘葉。

冬露有點冷,縮了縮脖子,打車前往金華街,用微信結賬時還特意瞄了眼餘額,還有兩萬多,應該夠用。

冬芸雖然不怎麽關心她,但給錢是真的大方,生活費每月打兩千,一點都不像其他父母那樣怕孩子亂花錢。

街上很黑,路燈幾乎沒用,冬露找了好久,才在一塊閃着霓虹燈的豪華牌匾下停下來。

異度酒吧。

應該就是這家了。

她推門進去,勁爆的音樂在耳旁炸響,門後仿佛是另一個世界,滿眼烏泱泱的人群,燈光暧昧,氣氛火熱,女孩們打扮得像妖精,嬌笑着抱着男人跳舞。

冬露見守門的保安絲毫沒有要攔她的意思,就直接進去了。

她一出現在酒吧,就吸引了不少眼球,長得高,腿很長,身材細瘦,極具骨感美,少女穿着橘粉色夾克外套,七分牛仔褲,露出的半截腳踝纖細白皙。她看着很年輕,打扮像學生,偏偏表情很少,不見膽怯,氣質又冷又豔。

有許多男人過來搭讪,有的比黃建華年齡都大,冬露看着眼前向她索要電話的老男人,體感不适,沒有搭理他,快步走向吧臺。

她本以為黃建華一定是被扣在吧臺了,可掃了一圈,并沒有他的身影。

冬露皺了皺眉,拿出手機蹲在角落給他打電話,響了幾次都沒人接,周身環境又那麽吵,鬼哭狼嗷的,震耳的音響刺得她耳膜疼,心情不由越來越煩躁。

就在這時,音樂忽然停了,現場一陣騷動,女生們極盡興奮的尖叫:“啊啊啊!沈宸出來了!”

“沈宸!沈宸!”

“讓開,別擋路!”

氣氛燃到爆炸。

冬露被卷入人群中擠來擠去,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空氣中緩緩響起了鋼琴的聲音,悠揚空靈,前方的聚光燈也随之亮起,驅散了漫無邊際的黑暗。

冬露微微一愣。

她擡頭望去,一個穿着白衫黑褲的男人坐在鋼琴前,脊骨挺拔,脖頸修長,流暢優美的琴音不間斷地從他指尖溢出,他戴着黑色鴨舌帽,雖然遮了大半面容,但氣質很好,想來能引起全場沸騰的人,長得應該不會太差。

全場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屏息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就連冬露的思緒都被帶偏了一下下,打電話的動作慢了下來。

倒不是因為這個人,而是這個旋律她很熟悉,是一首老歌,也是她為數不多喜歡的歌之一,無論換了多少個手機,它永遠靜靜躺在她的播放列表裏。

沈宸開始唱了。

在琴音的伴奏下,他的聲音柔和低緩,打破了空氣的寂靜。

他唱得很不錯,音色幹淨純正,沒有華麗的唱腔修飾,平淡樸實,就像是很普通地訴說一個故事,還原了這首歌最初的意境。

冬露靜靜聽着,心中的煩躁感散去不少。

她聽過無數版翻唱,這一版無疑最讓她滿意,只是和原唱相比,沈宸的歌聲少了幾分歷經世事的滄桑,多了幾分年輕人的力量感。

他唱到高潮處,竟引得全場跟着他一起唱,激動地大聲喊叫他的名字,堪比邪教現場。

冬露不舒服地揉了揉耳朵,趁沈宸唱完後,人群有所疏散時,立刻擠出去,繼續找爸爸。

沈宸下臺後,靠在休息室的沙發上休息,長腿交疊,姿态慵懶,拿着手機看……小豬佩奇。

老板過來瞅了一眼,嘲笑:“哈,沈宸你多大了還看動畫片,幼不幼稚!”

沈宸垂眼盯着屏幕:“至少比你成熟。”

“我可從來不看動畫片。”

沈宸:“你沒發現我看的是純英文版的嗎?”

老板:“?”

沈宸嘆道:“你看,你連動畫片都看不懂。”

“……”老板看向他的手機,真的連字幕都沒有。

他還想說什麽,休息室的門被猛然推開,一個板寸頭男生闖了進來,急道:“老板,不好了,有人來鬧事,非要見宸哥!”

“怎麽回事?”老板沉下臉。

板寸頭道:“應該又是巴別塔找來的人,想廢了宸哥。”

巴別塔是對面另一家酒吧,兩家是競争對手,本來勢均力敵,可自從沈宸來了他們這兒後,生意猛漲,對方許多老顧客都往他們這跑,差距一下拉大,對方經營慘淡,嫉恨上了沈宸,多次來找茬。

沈宸聽後放下手機,若無其事地站起身。

“你要幹嘛?”老板立刻抓住他的手臂。

“接駕啊。”沈宸按了按脖子,懶洋洋地勾起唇角,“兒子們來找爸爸了,哪有不見的道理?”

“不行!”老板大叫,“你不能去!”

沈宸看了他一眼,“你不信我?”

“不是,我怕你又和上次一樣,故意裝受傷請病假!”老板憤怒道,“而且還帶薪休假!你這個人真是太無恥太不要臉了!”

“……”

老板:“總之你就躲在這裏,誰叫你都不要出來,我帶人去應付。”

沈宸:“那接下來的演出怎麽辦?”

“全部取消。”

沈宸想了想,好像沒他出場的必要了,“那我可以直接回家嗎?”

“不能。”

“為什麽?”

“下班時間還沒到。”

在冬露锲而不舍的電話下,黃建華那邊終于通了,她壓着火氣,張口就問:“你到底在哪兒?”

“在包廂啊。”黃建華聲音清晰,酒應該醒得差不多了。

“哪個包廂?”

“我想想,好像是201來着。”

“等着。”

冬露挂了電話去找包廂,爬上二樓,發現201的房門還挂了個休息室的牌子。

應該是這間沒錯……

冬露再三确認後,才輕輕推開門,裏面一片漆黑,好像沒有人在的樣子。

冬露疑惑地踏進去,手摸上牆壁,找電燈開關時,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從左側拽了她一下,冬露一個踉跄,人還沒反應過來,背後就突地一痛,有人把她牢牢摁到了牆上,同時嘴巴被捂住,全身上下動彈不得。

冬露瞳孔緊縮,恐懼感襲來,不斷掙紮。

“咦?”磁性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略帶詫異,“女孩子?”

說話間,沈宸已經放開了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他剛剛躺在沙發上玩手機,聽到門口腳步聲,以為是巴別塔的人,想也沒想的出手制住對方,本想敲暈了事,可沒想到是個小姑娘。

小姑娘瞳仁漆黑,唇色櫻紅,巴掌大的瓜子臉小巧精致,烏黑細軟的長發順肩披落,襯得肌膚似象牙般潔白通透,還挺漂亮。

冬露一得到自由就立刻遠離他,防備道:“你是誰?”

她捏着手機,随時準備報警。

“剛剛是誤會,我還以為你是……”沈宸不知怎麽形容巴別塔那群傻吊,謹慎地用了一個不容易出錯的詞:“……男的。”

“……”

冬露認出了他的聲音,是那個唱歌的男人。

“你是沈宸?”

這個名字剛剛在她耳中循環了太多遍。

“你認識我?”沈宸揚眉,露出玩味的笑容,“你是我的粉絲,來找我的?”

借着門外的光,冬露終于看清了他的模樣,依舊戴着那頂黑色帽子,帽檐下一雙眼睛內雙外翹,狹長又勾人,瞳仁是深邃的琥珀色,此時正含着戲谑的笑意。

他的五官精致而柔和,皮膚白皙,鼻梁高挺,下颌線條分明,很無害的長相。笑起來眼角微微上揚,莫名的撩人。

比想象中要年輕,和自己差不多大。

冬露神經稍稍放松,“我是來找爸爸的。”

沈宸頓了頓,笑得更歡了,拖着腔道:“剛見面就認我做爸爸,會不會太快了一點?”

冬露:“……”

這個人比她爸還不要臉。

冬露見黃建華不在這裏,不想多留,轉身就走,聲音平淡無起伏:“随你怎麽說,後會無期。”

她剛走到門口,就聽到樓梯口那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還沒看過去,身後忽然伸出一只手,又把她拖了回去。

冬露:“你幹……”

沈宸細長的食指放在她唇邊,堵住她未出口的話,表情難得正經,用氣音道:“噓,別出聲。”

冬露安靜了一瞬,聽到外面的男人罵罵咧咧——

“沈王八蛋到底躲到哪去了?你們快點給我搜!”

“剛剛老板不是說他不在酒吧嗎?”

“他說你就信啊?蠢貨!你,還有你,去那邊的房間搜,剩下的跟我來!”

……

想都不用想,沈王八蛋是誰。

冬露也不想惹事,只好聽沈王八蛋的話保持安靜,聽到他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胸口微微發緊。

和她相反,沈宸倒是氣定神閑,沒有半點慌張,他看着眼前明明害怕,卻還故作鎮定的小姑娘,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全身而退很輕松,但有她在,雖然會變得麻煩點,但不是沒有辦法。

一步,兩步……

腳步聲越來越近,冬露甚至能看到他們被光照進來的影子,正緊張時,沈宸忽然動了,他再次把她摁在了牆上,低下頭,唇落了下來,輕輕吻在了她的下巴。

“……”

冬露驀地睜大眼,全身血液沖上頭頂,羞恥得要命,那些男人正好進來了,對方明顯也是一愣。

“我靠,有人躲在這裏偷情!”

“行了,快走,還有正事要辦呢。”

沈宸雖然只親了冬露的下巴,但角度問題,在別人看來就像是親熱的情侶,而且光線昏暗,沈宸又被冬露擋了一半臉,沒被認出來也正常。

他們一走,冬露就立刻推開他,捂住嘴巴冷冷道:“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就去醫院切掉。”

沈宸本以為會被罵流氓,變态之類的,沒想到她會蹦出這麽一句話,撲哧一聲笑了,“你怎麽這麽可愛?”

冬露很惱,但還是忍了下去,什麽都沒說的轉身,她知道男女力量上先天有很大差距,就比如她弟,以前她能吊打他,現在打還得費一番功夫。

所以沈宸雖然長得一副弱雞樣,但好歹是個男的,她不覺得自己能把他怎麽樣。

一頂帽子忽然扣在了她的腦袋上。

冬露一愣,他懶散清潤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小朋友,下次別來這種地方了,女孩子不安全。”

冬露身形頓了頓,頭也沒回的走了,路過吧臺時,随手摘下帽子放在了上面。

她打黃建華電話,這次很快,一次就通:“喂,露露?”

“黃建華,你到底在哪兒?”

冬露聲音平靜,但任誰都聽得出這是在爆發邊緣。

黃建華:“201啊,我一直等在這裏,哪都沒去。”

“騙誰呢?我剛剛去找你,根本不在!”

還碰到了個變态。

“我明明就在啊……”黃建華委屈,想到了什麽,忽然問:“等等,你在哪個酒吧?”

“異度啊。”

黃建華沉默了半晌,才說:“我在異度對面的酒吧,巴別塔。”

“……”

黃建華還小聲說:“異度最近請了個賣唱的,生意火得不得了,連帶着酒的價格都翻了好幾倍,我又不蠢。”

冬露氣笑了:“你還挺懂行情啊。”

黃建華謙虛:“還好,為女兒省點錢是應該的。”

“我還真要謝謝你!”冬露咬牙切齒地挂斷電話,猶豫了一下,折返吧臺拿回了帽子。

她戴在頭上,把漂亮的臉蛋遮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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