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5.55
在巷口分開時, 沈宸看着冬露遠去的背影, 沒有馬上轉身離開, 而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無奈的嘆口氣,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雖然冬露拒絕他送她回去,但這麽晚了, 夜黑風高的,他哪裏真的放心她一個人回去,現在世道這麽亂,小姑娘又長得這麽漂亮,太容易遭賊惦記了。
沈宸給俞明陽,也就是酒吧老板打了個電話,簡單說明了原因, 并毫無愧疚地表示自己可能還要再晚一點才能過去。
不出所料,俞明陽劈頭蓋臉的把他罵了一頓, 最後放狠話:“十二點前我要是還沒見到你的人你就別來了!”
他發洩完後,怕沈宸真的再也不來了, 又補充一句:“當然了,你明天還可以來。”
“……”
沈宸确定了,這是一個沒有尊嚴的老板。
挂了電話。
他不遠不近地跟着冬露。
少女纖瘦的身影在茫茫夜色中顯得尤為單薄,頭頂是一輪彎月, 落下一地白霜,交相輝映。
她像一束光指引着他前進。
美到不可思議。
沈宸的手插在褲子口袋,輕輕凝望着她, 竟然希望時間能過得慢一點。
不得不說這條路很偏僻,路燈昏黃,路人少得可憐,前方少女的影子被拖得很長,孤零零的。
街邊開着一排店,大多都是賣機車配件,只有少數幾家亮着燈,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腐鏽的鋼鐵味兒。
沈宸看到冬露進了一家便利店,似乎要買什麽東西,便也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不久後,她出來了,手裏多了一個白色塑料袋。
然而出來的不止她一個,一個穿黑色風衣的男人跟在她後面,和她拐進了同一條小路。
沈宸走在他們對面的街上,起初以為男人只是普通同路,可觀察下來發現不對勁,他似乎是有意識地跟蹤冬露,鬼鬼祟祟,行為可疑。
沈宸眯了眯眼,不動聲色地過馬路,慢慢跟在男人後面,看他到底想做什麽。
直到冬露跑起來,而男人竟然還想追上去,沈宸确定他的目标就是冬露,俊臉徹底沉下去,黑沉的眼底有戾氣浮現,下颚線條繃緊。
“喂。”他淡淡出聲,語氣森冷,“你還要跟着她到什麽時候?”
男人吓人一跳,顯然是沒想到身後竟然有人!他轉頭,見只是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眼神瞬間狠厲,一不做二不休,從懷中掏出一把刀刺過去,“管你屁事!”
沈宸側開身子,輕松地躲過他的攻擊,同時摘下肩上的書包狠狠往他臉上一砸,趁他失去視覺的短短一瞬,沈宸抓住他拿刀的手腕,用力往反方向一扭,下手很重,男人發出慘叫。
“叮”地一聲,刀子落地。
男人還沒反應過來,腹部又是一痛,沈宸單手揪住他的領子把他拎起來,膝蓋狠狠頂了一下他的肚子。
男人疼得面目扭曲,腰都直不起來,趴在地上幹嘔,沈宸沒有給他緩沖的時間,低下身子,手扯着他的頭發将他的腦袋重重摁在地上,聲音又低又淡,半點起伏都沒有,“你剛剛說什麽來着?”
男人呲牙咧嘴,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痛的,一張臉又青又腫,鼻血直往外流,他驚恐地看着眼前少年,顫巍巍地求饒:“我…我錯了!再也不敢了,求你放過我吧!”
沈宸嗤了聲,什麽也沒說,直接打電話報警。
“別!別報警!求你了!”
男人慌亂無比,掙紮着想逃跑,可都被沈宸揪着頭發摁下去了,他淡漠地看着他,“有什麽話進局子裏說吧。”
警察很快趕到,逮捕了男人,沈宸作為重要證人,也過去了一趟。
後來經過調查得知,男人竟然是前不久犯下強.奸殺人罪的出租車司機,警方抓了好久都沒抓到,被害者家屬還懸賞了五萬獎金,可兇手一直都沒有線索,今日竟被沈宸誤打誤撞抓獲了。
沈宸知道後,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後怕,如果他沒有送冬露回家,後果不堪設想。
他有點後悔,覺得自己剛剛打輕了。
“小夥子,身手不錯啊,看你的樣子還是學生吧,哪個學校的?我們一定要送一面錦旗給你!”警察笑呵呵地拍了拍沈宸的肩。
沈宸淡笑,低頭看了看時間,“不用了叔叔,我有事就走了。”
警察:“受害者家屬剛剛打電話說要當面謝謝你,然後把五萬獎金給你。”
“不用。”沈宸搖頭,轉身淡道,“這種錢我可要不起。”
冬露在街上跑了一會兒,感覺到那股莫名其妙的視線消失了,回頭四處望了望,沒有人影。
大概被她甩掉了吧。
冬露松了口氣,平複劇烈跳動的心髒。
手機忽然響了,冬骐打來的。
“姐,你什麽時候回來啊?”他的聲音不複清亮,很低沉。
“怎麽了?”冬露問。
“爸喝酒回來,又和媽在吵架。”冬骐語氣有點燥,“煩死了。”
冬露皺了皺眉,“我知道了,你別管,離他們遠點。”
她挂掉電話,走進小區,上樓到家門口,還沒進去就聽到黃建華的大嗓門在罵罵咧咧——
“兒子兒子!你就知道你兒子!露露就不是你生的了?臭娘們我告訴你,我女兒要是有什麽閃失,我跟你沒完,別以為會賺幾個臭錢就了不起!”
冬芸冷冷一笑,“黃建華,你還真好意思說,整天游手好閑,像只蛆蟲吸我的血,你見過哪個男人當得有你窩囊?如果不是我,孩子們早就喝西北風去了,還輪得到你在這兒說三道四?”
“呵!我窩囊,你就不下賤嗎?天天不是加班就是出差,說的真好聽,鬼知道是不是和野男人開房去……”
“啪——”
黃建華的罵聲被響亮的巴掌聲打斷,冬芸語氣冰冷徹骨:“剛剛的話有種你再說一遍。”
……
又開始了。
冬露有些疲憊地想,拿出鑰匙開門進去。
冬芸的手還高高舉在空中,表情冷若冰霜,黃建華站在她對面,右臉的巴掌印鮮紅刺目,他明顯是又喝多了,臉龐通紅,衣冠不整,東倒西歪地站着。
冬露一進門就聞到了沖天酒氣。
黃建華可能是被冬芸打懵了,酒醒了一點,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一陣青一陣白,也跟着擡了擡手,似乎想要還手,但始終沒有打下去,就那樣氣呼呼地瞪着冬芸。
冬露知道他打不下去,這些年,即使是他們吵得最兇的時候,黃建華也不曾動過手。
一次也沒有。
兩人陷入僵持狀态。
冬芸氣得不輕,見到冬露回來,更沒好臉色看,“你怎麽才回來,買個生抽要三個小時?”
冬露抿了下嘴,“我還在外面逛了逛。”
冬芸還要說什麽,被黃建華打斷:“女兒好端端的回來了,你不慶幸她沒事,怎麽還說起她來了?她會這麽晚出去,十有八九是被你氣走的,虧你還有臉說她!”
兩人說着說着又吵起來了。
冬露仿佛習以為常,表情都沒變一下,越過他們回房間拿衣服去洗澡,洗完後出來,他們竟然還沒歇戰,嘴巴跟機關槍似的吵個沒完。
冬露心裏嘆氣,當沒聽到,穿着睡衣回房間,正要關門時,看到冬骐抱着他的小被子啪嗒啪嗒跑過來,眨巴着大眼睛仰視她:“姐,今晚我和你睡可以嗎?”
冬露低頭與他對視兩秒,然後把門敞開了一點,說:“打地鋪的話,可以。”
“這麽冷的天你叫我打地鋪?”冬骐不情不願,“你也太不人道了吧。”
冬露關上門,“那就回自己房間睡席夢思去。”
“好嘛好嘛,打地鋪就打地鋪!”冬骐連忙擠了進去。
冬露在他進來後,将門上鎖,把客廳的吵聲隔在門外。
她從櫃子裏拿出一張涼席鋪在地上,再墊了一層厚厚的毛毯。
冬骐看見了,嘴裏一邊嘀咕着“沒人性”,一邊麻利地爬上她的床,“我先在床上待一會兒,等睡覺時再下去總行了吧?”
冬露見他可憐巴巴地瞅着自己,拒絕的話在嘴邊繞了一圈沒說出來,最後只道:“下不為例。”
然後關掉電燈,只留床頭櫃上的臺燈發出暖黃色的光,她也掀開被子坐了進去。
姐弟倆相互依偎在床頭,臺燈把他們的影子拉長,一時之間誰都沒說話。
房間很安靜,把門外父母的吵架聲襯得更加清晰。
他們吵來吵去也就那幾句,黃建華責怪冬芸常年不在家,冬芸嫌棄黃建華窩囊不中用,然後圍繞着離婚開始展開長篇大論。
過了許久,冬骐小聲問:“姐,你說他們真的會離婚嗎?”
冬露看着手機,“不知道。”
黃建華每次喝醉了就和冬芸吵着要離婚,一副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可每次清醒過來後又開始反悔,絕口不提離婚的事,像個流氓無賴似的。
聽着外面吵聲越來越大,冬骐忍不住堵住耳朵,“你說爸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他遙想過去,記憶裏黃建華是個很親切的人,圓圓的臉上總是帶着和藹的笑容,跟彌勒佛似的,好像從來沒有煩惱,那時他們家還很幸福。
可自從他下崗,一切就變了,黃建華變得嗜酒如命,醉了就耍酒瘋,和冬芸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把這個家搞得烏煙瘴氣。
他和冬露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再到現在的麻木不仁,而冬芸似乎也對此感到厭倦,開始減少回家次數,以前還能每天見到她,現在一個禮拜都難見一次。
冬露:“你去問他。”
“……”冬骐癟癟嘴,“如果他們真的離婚了,你要跟誰啊?”
冬露默然不語。
“你不會真的要跟爸吧?”冬骐一臉驚悚,“別啊,你千萬不要想不開啊,你會餓死的!”
“……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冬露心情有點煩躁,腳踢了他一下,“下去,我要睡覺了。”
“如果你選爸,那我也選爸好了。”冬骐仿佛做了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般,視死如歸道,“我不想和你分開。”
雖然冬芸對他很好,但她實在太忙了,在家裏的次數屈指可數,他的童年是在冬露的陪伴下度過的,打從心底依賴着姐姐。
冬露一愣,表情漸漸柔和下來,摸了摸他的頭,“別想那麽多,不管怎樣你永遠都是我弟弟,在哪都一樣。”
冬骐被感動到了,“那今晚我能睡床嗎?”
冬露:“不能。”
“……”
塑料姐弟情。
冬骐粉嫩的臉頰鼓得老高,很有骨氣地抱着自己的小被子滾到了地上。
冬露伸手關掉臺燈,也跟着躺下了,剛閉上眼,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沈宸發來了微信:“到家了嗎?”
冬露這才想起他要自己到家後報平安,她早就把這事抛之腦後,沒想到他還記得。
冬露回複了一個字:“嗯。”
又覺得這樣太冷漠了,好歹人家是在關心自己,遂補充道:“到了。”
完後關掉手機,她是真的很困了,閉上眼就能睡着的那種,可微信又響了一下。
冬露微微皺眉,以為沈宸蹬鼻子上臉,又要沒事找事,不耐地打開手機。
他只發了兩個字:“晚安。”
她手指滞了滞。
不知名的情緒油然而生。
看來是她想多了,也輕輕回複了一句——
“晚安。”
淩晨一點半,異度酒吧。
外面萬籁俱寂,這裏依舊燈火通明。
沈宸雖然來得晚,但人氣絲毫不減,有他在的場地永遠擠滿了人,他還是戴着一頂鴨舌帽,擋住半張臉。
他第一次上臺時本想戴口罩,可俞明陽死活不讓,很嫌棄地說:“你全身上下能看的只有一張臉,遮住了你拿什麽吃飯?”
可後來事實證明,他就算沒有臉,依舊有無數人為他折搖,買他的單。
就連沈宸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最開始時他只是抱着試試的态度來唱兩首,後來見錢來得又快又多,就慢慢成了他的主業。
沈宸從公安局趕過來,興致不太高,在臺上沒有唱歌,只靜靜彈了一首鋼琴曲。
很著名的一首曲子。
也是他學會的第一首曲子。
《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你離開的事實。
曲子婉轉動人,基調悲涼,淡淡的憂傷蔓延開來。
他彈第一個鍵時全場就安靜下來,沒人出聲打擾,靜靜聆聽,直到他下臺,有些人都還沒緩過神,陷入琴音中不可自拔。
氣氛一度很低迷。
俞明陽對着沈宸咬牙切齒,“你可真行,我要你炒熱氣氛,你故意和我唱反調是吧?”
“我現在沒那個心情,明天再說吧。”沈宸偏頭,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去吧臺點了杯咖啡提神,俞明陽跟過去,張嘴還想唠叨,眼角餘光瞥見王菡蓉走過來。
“宸哥,今天心情不好?”
王菡蓉長發及腰,妝容極豔,穿着黑色低胸吊帶裙,妖精一般,性感又妖嬈,她巧笑着坐在沈宸旁邊,點了一杯雞尾酒。
沈宸拿出煙盒,咬了根煙在嘴裏,聞言側頭,看了王菡蓉半晌,在她的臉快紅了時,說了一句讓俞明陽吐血的話:“你誰啊?”
王菡蓉笑容僵了僵,臉色不自然起來,俞明陽恨鐵不成鋼,手勾住沈宸的脖子和他咬耳朵:“我說大哥,菡蓉妹子追了你快一個星期了,你不會連人家的臉都沒記住吧?”
沈宸“啊”了一聲,又看了周潇涵一會兒,“你妝化得和以前不一樣,有點沒認出來。”
王菡蓉:“……”她剛剛為了見他,特意把妝化濃了一點,結果還起反作用了?
她收拾心情,又露出了一絲笑,媚眼如絲看着他,“明天有空嗎?”
沈宸抽了口煙,垂眼淡淡道:“沒。”
“後天呢?”
“沒。”
王菡蓉臉上的笑挂不住了,開門見山問:“你有女朋友了?”
“沒。”沈宸懶散地吐出一口霧。
“那就是有喜歡的人了?”
沈宸被問得煩了,終于“嗯”了一聲。
王菡蓉氣得甩頭發走了。
俞明陽狐疑地看着他:“你真有喜歡的人了?”
沈宸沒回答,只是眯了眯眼,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許久,唇角微微翹起,又輕輕“嗯”了一聲。
俞明陽被他的表情惡心到了,“瞧把你樂的,對方男的女的?”
沈宸涼涼瞥他:“你說呢?”
俞明陽點頭:“是我錯,這種問題還用問。”
還挺有自知之明。
沈宸的視線剛收回來,就聽到他蹦出一句:“怎麽可能是女的。”
沈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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