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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面具劃傷了……”小豆子嘟囔了一句,心裏還是覺得詫異,殿下佩戴面具已久,怎麽會突然被面具劃傷?他一邊琢磨着,一邊提着食盒轉身往外走。

“等一下。”林嬷嬷又把他叫住,“給殿下送完東西回來之後,把這一份送去給夫人。”

“夫人?”

小豆子反應了一下,恍然大悟,十分随意的口吻:“哦……嬷嬷是說周家那位姑娘啊。這怎麽就夫人了,有點不合适吧。”

林嬷嬷板着臉訓斥:“收起這副不當回事的德行,也注意你這張嘴。她服侍過殿下就是半個主子,日後恭敬些。”

“是!都記下了!”小豆子立刻嚴肅起來。他有點怕林嬷嬷。在宮裏做事的小太監小宮女們就沒幾個不怕林嬷嬷的。

“事情做好後,去後院雪地領跪半個時辰。”

“是!”小豆子大聲應下,在心裏悄悄松了口氣。才半個時辰,林嬷嬷這次罰得不重。

霍瀾音回去之後,正在吃午飯,小豆子提着食盒送來糕點。

“林嬷嬷做糕點的手藝可是一絕,在宮中時已許久不曾親自下廚。今兒個做了兩份,特送來給夫人一份。”小豆子經了林嬷嬷的敲打,笑着臉說好話。他年紀不大,長了張小圓臉,笑起來的樣子很是可愛。

霍瀾音趕忙讓莺時将食盒接過來,道:“替我謝過林嬷嬷。”

待小豆子答應下來,姚媽媽送他出去時,塞給了他一塊玉佩:“公公莫要嫌棄,拿着玩兒就好。”

“不不不!”小豆子連連擺手,“媽媽可別難為我,林嬷嬷要是知道了,非敲碎了我的腿不可!”

小豆子堅決不收,一溜煙兒跑走了,高高興興回去跪雪地。

姚媽媽回屋後皺眉道:“他既不收這個,那我下午做些實用的針線活送過去。總要打點一下。”

一旁的莺時出主意:“今年的冬天真冷,不若做些棉鞋或護膝!”

姚媽媽點頭。

霍瀾音推開食盒,捏着一塊雪色的糕點小小咬了一口。

她也懂得打賞下人的必要,可她身無分文。如今竟然要靠姚媽媽拿自己這些年積攢的錢銀貼補她。

霍瀾音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

她記得姚媽媽一直省吃儉用,為的就是攢下積蓄将來為自己和荷珠贖了奴籍,回家鄉去。

霍瀾音昨晚一夜未眠,吃過東西,又梳洗過,換上一身寬松的寝衣打算補眠。先前在衛瞻那裏因為一直很緊張毫無睡意,此時放松了些,困意襲來,她躺在狹窄的木板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然而她才剛剛睡着一刻鐘多些,宋氏屋子裏的丫鬟便來請她過去。

若是以前,姚媽媽自然可以做主讓霍瀾音多睡一會兒,可今時不同往日,即使知道霍瀾音困倦得很,也得把人喊醒。

霍瀾音顯然沒睡醒,垂着頭坐在床沿。姚媽媽讓莺時端來水洗過臉,又服侍她換了身衣裳,拍了拍霍瀾音的手背,說:“我猜夫人那邊沒什麽事兒,一會兒就能回來。我讓莺時将暖手壺塞進了被子裏。等你回來的時候,暖和得可以睡個踏實。”

霍瀾音點頭,她垂着眼睛出門。一出了屋,被寒冬臘月的涼風一吹,困意倒是稍稍減退了些。

說起來,自從上次宋氏勸說霍瀾音做衛瞻的藥引,她已有七日不曾見過宋氏。重新邁進熟悉的屋子,她的心境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若是以前,她還沒走近門檻就會加快腳步。錢媽媽會眉開眼笑地挑起簾子,她會笑着喊一聲“母親”,提裙跑向宋氏,抱着她的胳膊跟她撒嬌。

如今……

霍瀾音規規矩矩地邁進房中,垂着眼睛,雙手交疊在腰側正經行禮:“給夫人請安。”

坐在羅漢床上的宋氏站起身來,她望着霍瀾音微微張着嘴,想要說的話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半晌,她才說:“過來坐。”

霍瀾音緩步朝她走去,在羅漢床前的小杌子上坐下。她仍舊低着頭,沒去看宋氏,用平靜的語氣說道:“夫人放心,一切都很順利。”

“音音!”宋氏心裏忽然一陣絞痛,握住了霍瀾音微涼的手。她把霍瀾音的手緊緊攥在雙掌中,反反複複地摩挲。

“音音,你不願意見我,而且連一聲母親都不肯叫了?”

霍瀾音擡起頭來,臉上帶着淺淺的微笑正視着宋氏,說道:“瀾音身為奴籍實在不敢高攀。”

“……你居然是下等奴籍的出身!”

——當日宋氏盛怒中口不擇言的一句話早已在霍瀾音的心窩剜了一刀,刀插在心上,未曾拔出。

“音音……”宋氏搖搖頭,“昨兒晚個我一夜都沒睡着,每次剛想睡着總是能做到關于你的夢。你這孩子別怪我,我也是沒辦法。”

宋氏哽咽地摸了摸霍瀾音的頭,說:“幸好你現在平平安安的。”

霍瀾音臉上仍舊挂着淺淺的笑,心裏卻落了淚。幸好現在平平安安的?可是她昨天晚上差點被掐死。昨天夜裏所有的委屈和恐懼、未婚不明不白失了身的事實……這些只不過是“幸好”?

宋氏擦了擦眼角的濕意,努力扯出笑容來,說:“你現在住的地方潮濕陰冷,我本來想讓人收拾了春梧院給你住。可想來要不了多久你就要跟着大殿下離開,也別麻煩再搬一回。不過我讓丫鬟給你送去了棉被棉衣,還有銀絲碳也送去了些。你這孩子小時候體弱,最怕冷了。對了,還有……我給你請了大夫,下午讓大夫給你把把脈,瞧瞧身子。”

霍瀾音望着紅着眼睛的宋氏,心裏又茫然起來。宋氏還是關心她的吧?這十六年的母女親情并不是一個笑話,還是存在的吧?

一旁的錢媽媽目光閃爍,趁宋氏剛停嘴,立刻笑着說:“是該讓大夫給三姑娘把把脈。夫人請的可是醫術高超的劉大夫。今兒個早上二姑娘有些咳嗦,劉大夫現在在二姑娘那兒,等給二姑娘號完脈就去給三姑娘瞧身子!”

霍瀾音重新垂下眼睛。

原來只是順便。心裏不由攀上一絲失望。可她又勸自己這是應該的,至少宋氏還是想着她的。

錢媽媽又笑着對宋氏說道:“夫人,您拉着三姑娘說了這麽多怎麽忘了正事兒啊!我瞧着三姑娘精神不大好,還是快些說了正事兒,好讓三姑娘回去歇着。”

“對對。”宋氏拍着霍瀾音的手背,“音音,母親是有事想請你幫忙。”

“您說。”霍瀾心裏的失望又多一分。

“過幾日就是你和荷珠的生辰,母親想給荷珠辦個大些的生辰宴。你與她的事情已經在西澤傳開了。我想着不如正式把這事兒說清楚,也好給荷珠正正名。荷珠現在也急需和過去那些日子劃清界限,多認識些權貴世家的姑娘家。我是想着把整個西澤沒出閣的大家閨秀都請來。一些夫人,我可以帶着荷珠認識。至于那些未出閣的小姑娘們,還要你帶着她一一結交才好。你人緣好,最好把你的那些手帕交都介紹給荷珠,讓荷珠與她們慢慢交好,融進那些圈子裏。”

原來是這樣。是她的錯,早不該抱有幻想。

“瀾音會按照您的意思去做的。若是沒別的事情,瀾音先回去了。”

霍瀾音起身。

她走到門口的時候,宋氏喊住她。霍瀾音回頭,臉上挂着淺淺的微笑,詢問:“還有什麽吩咐?”

半晌,宋氏搖頭。她皺着眉看着霍瀾音走遠,才問:“這孩子是不是生氣了?”

錢媽媽在一旁說:“怎麽會呢。三姑娘一想到自己是奴籍之女,還能被您當成親姑娘寵了這麽多年一定做夢都要樂醒呢!”

宋氏仍舊眉頭緊鎖,笑不出來。

霍瀾音回去的路上,心裏異常平靜,失望多了,也不會有更多失望。

只不過她睡眠不足,又被寒風吹着,頭疼得厲害。回去之後也沒補眠,她坐在窗下,心平氣和地照着地圖描畫,努力讓自己記下來地圖上的每一處。

不是一張地圖。桌下的籃子裏卷着一張又一張或略或詳的地圖。

望霄院中,衛瞻坐在一把椅子裏,兩條大長腿交疊,腳踝搭在身前的茶幾上。

為衛瞻把脈之人是江太傅,也是衛瞻的老師。衛瞻被發配西荒時,江太傅以失職之由奏請同行。沒想到陛下竟然應允。也正是江太傅的同行,讓天下人猜測陛下只是一時之怒。

奚海生是西廠督主的左膀右臂,身手了得,一路同行擔護衛之職。

林嬷嬷端立在衛瞻身後,小豆子站在門口。

奚海生道:“按照霍小将軍的意思,前路會有刺客伏擊,需要當心。只是信中未曾提及是何人想要刺殺殿下。依殿下的意思是?”

衛瞻沒說話。

奚海生等了又等,再次開口:“殿下?”

“什麽?”衛瞻問。

奚海生愣了一下,又重複了一遍。

衛瞻忽然用力一踹,将搭着的茶幾踢走。煩躁地罵了句髒話。

衛瞻出事後性情大變,幾個人都知道他現在的脾氣,都不說話,等着他自己平複。

過了許久,衛瞻依舊沉默。幾個人覺察出來他又走神了。

江太傅問:“讓之,你在想什麽?”

“女人。”衛瞻沉着嗓子。

守在門口的小豆子瞪圓了眼睛。殿下想女人?嘿,簡直比他想女人還稀奇!不是他聽錯了吧?

“把她給我叫來。”衛瞻陰沉沉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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