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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上裹着紗布,又是訓練有素的戰馬,落地特別輕,再加上趕車的褚風進退躲閃夠熟練,馬車一路從端王府趕到景寧侯府所在的春熙巷,竟沒驚動任何人。

“就停在巷口吧。”柳嬷嬷低聲傳達唐瑜的意思。

褚風知道主仆倆擔心被人瞧見,沒有多勸,悄悄停了馬車,緊跟着利落跳下去,将踩腳的木凳擺到地上。這裏面是王爺的新寵啊,不伺候周全點,回頭在王爺耳邊吹吹枕邊風,他那位重色輕屬下的主子真聽了怎麽辦?

站在一旁,看着小姑娘捂得嚴嚴實實地走下來,褚風心裏有點酸。

“請代我們姑娘謝過王爺。”柳嬷嬷扶着唐瑜,低着頭同褚風道,略頓一會兒就走了。

褚風摸摸鼻子,望着小姑娘鬥篷也遮掩不住的纖細身影,莫名地想到了在王爺院子裏聽到的嬌聲哭求。胸口發熱,褚風搖搖頭甩開那絲绮念,重新跳上馬車,遠遠瞧着主仆倆進去了,他才拍拍馬屁股,沿原路返回。

侯府裏頭,柳嬷嬷先扶唐瑜回了自己的廂房,為了配合今晚的計劃,柳嬷嬷找個借口打發她的新丫鬟去別的姐妹那裏住了,裏裏外外靜悄悄的,方便說話。

“姑娘先洗洗臉吧。”扶唐瑜坐下,柳嬷嬷去倒水。

唐瑜心裏裝着一堆事,聽柳嬷嬷這樣說才摸了摸臉,在王府哭了那麽久,臉上幹巴巴的,忽然意識到她大概哭花了臉,這樣一來,宋欽沒興趣也就有了解釋。但也只是早晚的事情罷了,沒什麽好慶幸的。

洗過臉,柳嬷嬷又端來一盞茶,慈聲勸道:“姑娘先潤潤喉嚨咱們再說話。”

唐瑜點點頭,接過茶碗抿了一口,微熱的茶水滋潤了喉嚨,唐瑜确實渴了,又多喝了兩口。柳嬷嬷在旁邊瞧着,放了一大半的心,姑娘無意吃到的毒應該不多,今晚先喝點,明天再用點,體內的毒也就解了。她雖然是太後安插進侯府的人,但這些年近身伺候唐瑜是真的,心裏頭盼着小姑娘能熬過去,跟命比,清白算什麽?

“姑娘,王爺那邊到底怎麽回事?”放好茶碗,柳嬷嬷坐在唐瑜身邊,不解地問:“既然王爺沒碰姑娘,又答應救侯爺了,姑娘為何還郁郁寡歡的?”

唐瑜苦笑,垂眸道:“嬷嬷,他說他今晚沒心情,讓我陪他一個月,我敢反悔,就算他救回父親,也會找旁的借口治父親的罪。”

柳嬷嬷驚駭地吸了口涼氣,雙手揉帕,“一個月?”

唐瑜側頭看桌上的茶碗,低聲說了宋欽的計劃,“嬷嬷,路上我想過了,這事還是不要告訴任何人,就咱們兩個知道,明天您去尋副叫人臉上長疹子的方子,晚上我了,後天請郎中過來,大後天我就搬去莊子,就說疹子會傳人,只請你貼身伺候。”

她去王府,家裏必須有個人配合,幫她瞞天過海,柳嬷嬷有威望,連容氏都不敢得罪她,是最合适的,而且這是姑母精心替她選的人,教她為人處世接人待物,唐瑜一直都很信賴。

“姑娘,這事太大了,還是跟姑太太說一聲吧?”柳嬷嬷跪到唐瑜面前,誠懇地求道,同情地望着小姑娘,“姑娘受了這樣大的委屈,你不解釋清楚,日後無故與表公子疏遠,姑太太表公子不明真相,會怨你的……我可憐的姑娘啊,老天爺怎麽這麽對你……”

伏在唐瑜膝上,低低地哭了起來。

唐瑜麻木地看着窗外,眼淚已經流幹了,“告訴她們,姑母不會怨我,卻會心疼內疚,表哥向來沖動,我怕他去找王爺拼命……哪一樣都是我不想看到的,與其白白給他們添加痛苦,不如都扛在我身上……嬷嬷,您不用這樣,一個月後就好了,父親回來了,咱們繼續過清閑日子,不也挺好的?嫁人有嫁人的過法,不嫁也有不嫁的過法,總能過下去的。”

“可是姑娘……”

唐瑜彎腰扶她,“我意已決,嬷嬷不用勸了,這事關系到唐家能否繼續在京城立足,我全心信賴嬷嬷,也請嬷嬷替我守住秘密,不然傳出去,我只能死……”

柳嬷嬷哽咽着打斷她,一把将人摟到懷裏,“姑娘別說了,我都答應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別跟命不過去。”

該安排的都安排了,唐瑜疲憊地閉上眼睛。

回了上房,唐瑜換回臨睡前穿着的中衣,躺了會兒,喊墨蘭。

“姑娘?”墨蘭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了進來,左手提着燈。

“我做噩夢了,出了一身汗,你去熱水房傳一聲,備水沐浴。”唐瑜側躺着,一手揉額頭,擋住了大半張臉。被宋欽抱了摸了腳,唐瑜身上仿佛還盤着一條蛇,沿着她腳踝一圈一圈往上盤旋,她難受。

侯府出征後姑娘一直睡得不安穩,做噩夢是常有的事,墨蘭不疑有他,點了內室的燈就去傳話了。熱水房的婆子丫鬟都歇下了,大半夜的姑娘叫水,下人們在心裏嘀咕兩句,乖乖起來做事,木柴燒得旺,很快就把水燒開了,來來回回拎了幾趟,回到水房打盹兒。

墨蘭要留下來伺候。

“你出去吧,我自己泡會兒。”唐瑜意興闌珊地道。

墨蘭瞧瞧她,看出姑娘心情不好,低頭退了出去,将門帶上。

人走了,唐瑜走到屏風前,慢慢解開身上中衣,都脫了,她拿起束發簪子,将一頭及腰長發盤到頭頂。水溫剛剛好,唐瑜跨進浴桶,感受着水溫沿着全身肌膚絲絲縷縷滲入,驅散了宋欽留下來的徹骨寒涼。

然而睜開眼睛,看到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身體,唐瑜又覺得一陣諷刺,洗的再幹淨,再美再好,最終還會盡數落到他手中,而那個小心翼翼喜歡她珍惜她的男人,那個她想嫁的男人,兩人之間,再無可能。

天未大亮,百姓們還在自家炕上睡得正香,文武大臣們已經立在宮中,等候上朝。

小皇上還沒到,但攝政王已經到了,一人站在最前面,背影挺拔,傲然冷寂。

一刻鐘後,小皇上準時到了,百官跟在攝政王身後,腳步沉重地跨入大殿,悄悄擡頭看,發現今早小皇上精神不錯,鳳眼緊張地盯着他的皇叔。太後與唐家的關系人人皆知,自然也清楚,太後是最不願景寧侯出事的,可誰讓攝政王掌權?

昨天堅持繼續與匈奴交戰的大臣們,今早依然堅持己見,衛昭一晚沒睡,臉上卻不見憔悴,義憤填膺地據理力争。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坐視這些趨炎附勢的小人害了他舅父,也是未來岳父,想到表妹現在正在家裏提心吊膽地等着,衛昭冷冷盯着宋欽,大有一副宋欽敢不換人他便與宋欽拼命的架勢。

底下大臣們争辯地熱鬧,宋欽惬意地靠在品級只稍稍遜色于龍椅的攝政王寶座上,閉目養神。昨晚的一幕幕猶在眼前,小姑娘佯裝平靜,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小姑娘魚兒似的在他懷裏扭動掙紮,嬌喘籲籲地求他放了他,人走了,還留下一床馨香。

“夠了,此事本王已有定奪。”

睜開眼睛,宋欽慢慢坐正了,視線一一掃過下面争辯得面紅耳赤的大臣們,對上衛昭自以為冷厲實則幼稚的眼神,宋欽嘴角微微上翹。一個乳臭未幹只憑一腔熱血沖動行事的少年,給他個禦前侍衛當當,就真以為自己有多大本事一樣,他從軍營裏随便挑出一個,都比衛昭強,也就長得好點,會哄膚淺的小姑娘罷了。

“景寧侯忠心報國,擊退匈奴戰功赫赫,本王實不忍心大齊再損一員猛将,其二,與匈奴征戰長達九月,軍饷軍糧損耗太大,再戰下去恐會動搖國庫,勞民傷財,故答應烏維的求和請求,另命景寧侯暫領定州總兵一職,整頓北疆邊防。”

此言一出,無論主戰主和的,俱皆震驚。

兵部尚書梁敬是宋欽的人,對于唐慕元被俘一事從未表态,此時終于出列,附議道:“王爺所言甚是,草原遼闊,匈奴人逃竄起來如川河入海,大齊繼續追殺也難以做到一網打盡,徒耗兵力,且草原不便治理,不如接受烏維求和,但得在烏維的條件上再加幾點,不能太便宜他。”

宋欽颔首,“那你們說說,這休戰條件該怎麽寫?”

有梁敬帶頭,大臣們迅速接受了休戰一事,轉而讨論其該向匈奴人要些什麽。

衛昭站在一旁,盯着宋欽側臉,心頭有種難以解釋的怪異感。舅父有救了,他該高興的,但這一切來得太容易,他不得不懷疑宋欽有別的算計,是為了聲譽民心,還是……表妹?

想到心上人,衛昭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景寧侯府,唐瑜才得知朝廷休戰消息不久,就迎來了歡欣喜悅的姑母。

“瑜兒,一定是太後勸說管用了,咱們快進宮去謝謝太後。”弟弟有救了,唐氏高興地不得了,拉着侄女小手疼惜道:“看你臉色這麽差,昨晚沒睡好吧?走,咱們先進宮,回頭姑母親自下廚,煲湯給你養身子。”

唐瑜強顏歡笑,回屋去換衣服。

柳嬷嬷留在堂屋陪客,高興地像昨晚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然後趁唐氏不注意,悄悄将一個紙條塞到了唐氏身邊丫鬟寶瓶手中。她是嬷嬷,唐瑜進宮不帶她,為了不讓攝政王的暗衛探子發現端倪,她與宮裏只能通過這種方式傳遞消息。

寶瓶不動聲色地藏好紙條,臉上依然帶笑。

唐瑜很快換完衣服回來了,臨走之前朝柳嬷嬷使了個眼色,柳嬷嬷微微點頭,唐瑜一走,她找到太後安插在侯府前院的一個小厮,讓他去京城附近哪個縣城買唐瑜需要的出疹方子。一人兩個主子,哪邊的吩咐都不能耽誤。

那邊唐瑜跟着姑母下了馬車,一路從宮門行到慈安宮,才進院門,就見衛昭聞訊趕了出來,明亮的眸子直接落在了她身上,眼裏裝滿擔憂。七月了,陽光依然耀眼,他一身錦袍漸漸靠近,近了,卻仿佛籠罩在一圈朦胧光暈裏,叫她看不清。

像是夢裏的人,挨得再近,也無法長相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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