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陛下!陛下!!”

張德義作平民打扮,一夜之間仿若蒼老了十歲,皮膚松塌的老臉涕淚橫流,匍匐于倚香殿的冰涼金磚之上,看上去十分可憐,“宮外已經傳來消息,禦林軍敗了,全軍覆滅!北疆那幫蠻子朝着皇城過來了!”

“您換了衣裳,趕緊随老奴走吧!趁現在還來得及,先帝曾在宮中留下一條秘道……”

劉琥身披绛紗龍袍,從梨花木圈椅上站了起來,望向張德義身後的小高。

小高和劉琥身形相若,此時穿了天子朝服,足踏朝靴,頭戴十二旒。如果不看臉的話,完全能夠以假亂真。

“小高……小高是個好孩子。”張德義抖抖索索自地上爬起來,将義子推到劉琥面前,“他自願為陛下替死。”

說完,又擦了擦老淚,望向小高,“孩子別怕,這是你的榮耀。待将來陛下重振河山,你的忠義和姓名一定會流芳百世!”

小高顯然有些懼怕即将到來的死亡,又情緒激動的完全說不出話來,面對義父只能哽咽着不停點頭,完全沒有了平時的聰明伶俐之相。

“全軍……覆滅?”劉琥這時才恍若回過神來,轉身用力抓住了張德義的肩膀,“大伴,可有伯修的消息?!”

張德義感覺到天子那白瓷般的修長十指如此用力,隔着衣衫布料根根陷進了自己的肩肉。

很疼痛,也令張德義自悲恸的情緒中驟然清醒。

極其明顯的一件事情,禦林軍既敗,身為其指揮者的陸維不是被俘,就是已經身亡。

依之前陸維在北疆的聲望,如果是被俘,最多會被那幫北疆蠻子訝異于其“死而複生”,根本不會把他怎麽樣,說不定還會當成祖宗供起來。

但陸維那個目下無塵的性子,怎麽能容忍自己戰敗被俘?在張德義看來,陸維多半是戰死或者自盡了。

“陛下。”張德義用慈愛的神色望着劉琥,緩緩開口,“沒有侯爺的消息。但依老奴想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禦林軍雖敗,但侯爺武功高強,必定是能殺出重圍,安然無恙的。”

劉琥抓住張德義肩膀的手指松開,整個人也霎時松弛下來,仿若找到了支撐自己的信念,嘿嘿的笑了兩聲,道:“大伴說的沒錯,大伴說的沒錯……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伯修吉人天相,武功高強,定是能殺出重圍,安然無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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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劉琥頓時振作起來,脫下了绛紗龍袍,主動拿起張德義帶來的百姓衣裳穿戴。

但他身為天子,平常穿衣都是有人侍候的,又是第一次穿這種粗劣衣裳,系帶扣紐皆不得法。

張德義見狀連忙上前,請劉琥張開雙臂,替他整整齊齊的系上腰帶,扣上盤紐,又替他換上粗布褲和一雙青布鞋。

此時劉琥完全是一身尋常百姓的短打裝扮了,只那張臉,以及露出的雙手皆白瓷塑就一般,不像尋常百姓。

張德義又搓了些黑灰,往劉琥的臉和雙手上都塗了薄薄一層,看上去總算沒有那麽顯眼。

“大伴,我們快些走吧。”劉琥裝扮完畢後,心急火燎抓住張德義的手臂,“伯修還在宮外,可能負了傷躲藏在什麽地方,我們要快些找到他才行!”

張德義在心中嘆了一聲,知道自己适才的話說對了,點頭附和道:“是的陛下……咱們要盡快找到侯爺才行。”

但紙是包不住火的,等将來陛下得知陸維身死之時,又該怎麽辦呢?

他已經想不了那麽長遠,只能且顧眼前,先讓陛下安全出宮,再謀後事。

劉琥和張德義兩人,并幾個喬裝打扮的小太監,很快走出了倚香殿,朝着後花園秘道的方向快步而去。

倚香殿中,只留下小高獨自一人。

小高一邊哽咽,一邊将殿門從內鎖死,然後将燭火打翻于緯帳之上。

火舌順着潑了油的緯帳,迅速的熊熊燃燒起來,貪婪舔上這座木制結構的宮殿。

劉琥來到後花園秘道口處時,朝倚香殿的方向回了一次頭。

只見那座滿載了他與伯修美好記憶的華美宮殿,此時火光沖天,仿若在用最後的生命為他這個落難天子送行一般。

身旁傳來張德義的哀泣聲,“小高哪,好孩子……陛下不會忘記你的忠義,咱們來世再做父子!”

事态緊急,來不及過多哀悼小高,他們打開了假山的機關,進入秘道之中。

……

因為長時間沒有人清理打掃,秘道內泛着難聞的潮氣,洞壁和腳下都結着厚厚的青苔,十分的濕滑。

劉琥剛走進來的時候,聞到那股子發馊的潮氣差點吐了,張德義連忙奉上棉帕系住口鼻,方才覺得好些。

劉琥被兩個小太監攙扶着行走,幾乎是一步一滑,形貌十分狼狽。

張德義在旁看的熱淚盈眶,他的陛下自打出世就錦衣玉食,哪兒受過這種罪。

盡管秘道很長,一路走的十分艱難,劉琥體內卻仿若生長出某股執拗的狠勁兒,幾度差點摔倒,卻從未放慢過步伐,從頭到尾一聲也沒有吭過。

張德義知道支撐着劉琥前進的力量是什麽,心中越發難過。

“慢點……陛下,這兒滑,您慢着點,小心摔了……”

然而張德義對此無能為力,只能眼含熱淚,在劉琥身旁無用的哽咽絮叨。

大約在秘道內走了一個時辰,終于到了盡頭。

秘道所通往的地方,其實離皇城并不遠,但是極為隐蔽。

是一座位于城外,已經破敗不堪、平常根本沒有人會去的神廟。

先帝造這條秘道,并非是預料到自己的子孫會有被逼宮逃生的一天,而是為了密會某人。

推開密門,劉琥被激起的塵土嗆得連聲咳嗽,和一衆太監從破敗的、結滿蛛網的山神像蓮花座處爬出來。

他們之中沒有人能想到,在大亮的天光之中,迎接他們的是兵甲森寒的北疆将士。

無數刀槍長戟,對準了剛從密道中爬出來的一行人。

劉琥保持着狼狽的爬行姿态,看清了那群北疆将士中領頭的男人,怔怔的愣在原地。

男人頭戴銀獅盔,身披明黃五龍袍,高大凜然如天神。那對星辰般的黑眸,與趴伏在地上的劉琥兩兩相望。

彼此間沉默了良久良久,劉琥大睜的桃花眼中才落下兩行淚,劃過那張全是塵灰、肮髒不堪的臉。

“啊啊啊啊啊!!陸伯修!!!”

天子發出了撕心裂肺、泣血般的吼叫。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虐到皇帝?這只是個開頭,下面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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