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恥乎
蘇定方此去匆匆,歸來也快,不過一個時辰,便有他侍從前來通禀,道:“居士,都尉回來了。”
“人呢,都抓回來了嗎?”來人乃是蘇定方心腹,知曉原委,鐘意并不啰嗦,徑直問道:“有無遺漏,太子又是什麽反應?”
“中允費和抵抗,就地格殺,思議郎隋紹與左庶子蔡滿被帶回,至于太子殿下,”來人面上露出一個有些譏诮的笑,道:“太子殿下往丹州下轄的慶安縣去求訪大賢,此刻并不在府中。”
鐘意明白他的譏诮從何而來。
黃河決堤,于丹州而言,這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太子盡管并不直接理事,但只坐鎮,也足夠穩定人心,然而他巴巴的跑去尋訪什麽賢士,實在是叫人不知說什麽才好。
“走吧,”她站起身,向羅銳道:“我們也去見一見那二位随定方回來的良才。”
羅銳目光冷凝如深冬寒霜,道:“我也很想問問他們,是怎麽生出一副黑心肝的。”
蔡滿與隋紹眼見中允費和被殺,早已是膽戰心驚,又被蘇定方令人強制帶過來,正是驚懼之時,滿頭冷汗。
蘇定方面帶殺氣,凜冽如刀,他們自然不敢與之糾纏,瞥見鐘意與羅銳過來,才算略微有了些膽氣。
“懷安居士,我二人皆是東/宮屬臣,即便有錯,也輪不到你處置,更遑論是殺人這等大事!”思議郎隋紹見她前來,心思微定,怒道:“費中允何罪之有?蘇定方不問青紅皂白,便要殺人,又該當何罪?居士,望請給我們,也給太子殿下一個交代!”
“正是如此!”左庶子蔡滿亦是面露悲色:“費中允因冤被殺,居士何其忍心!”
羅銳聽他們此語中氣十足,渾然不覺惶恐,心中既覺可笑,又覺悲哀,更多的是憤怒。
他們口口聲聲說不問青紅皂白便殺人有罪,然而當初做出炸毀堤壩,令黃河決堤的決定時,有沒有覺得百姓無辜?
難不成只有他們的命是命,別人的便不是嗎?
“人生天地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然而這短短數十載,卻要經受生老病死之苦,何其苦痛。”
鐘意止住他上前的動作,目光嘲諷,向那二人含笑道:“費中允超脫凡俗,跳離生死,正是天大喜事,你們有什麽好傷懷的?”
隋紹與蔡滿聽得怔住,旋即盡數轉為怒意,正待開口,卻聽蘇定方冷冷道:“左庶子,思議郎,二位還是先為自己憂心吧,我既敢令人拿你們,便有證據可殺你們,而你們究竟做了什麽好事,想必自己心中有數。”
隋紹與蔡滿聞言,額頭生汗,滿心驚懼,他們有些欺軟怕硬,見過蘇定方一劍送費和上路的狠态,不敢做聲,轉向鐘意時,目光中便有了幾分哀求。
“我不會殺你們,但也絕不會放你們,”鐘意道:“你們犯下的罪過太大,悄無聲息的死了,反倒是便宜你們,正該回禀長安,通傳萬民,以正典刑。”
蔡滿面色有些灰敗,想是在蘇定方處見過那幾分供詞,并不曾否認炸毀堤壩之事,只環視場中三人,顫聲道:“你們一定要做的這麽絕嗎?”
“不是我們做的絕,而是你們自己做的絕,”羅銳冷笑道:“斷絕你們生路的,正是你們自己啊。”
“跟這種人,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鐘意見完了人,确定無錯,便轉向蘇定方,道:“叫人押下去,好生看守,別叫他們尋了短見。”
蘇定方颔首道:“我會親自安排人看守,居士安心。”
……
此次黃河決堤,造成的危害遠比想象中大,死傷人數初步統計,便有近萬人之多,官府要将屍身收斂,盡數掩埋,又要确定其身份戶籍,着實辛苦。
更不幸的是,據在城中巡查的侍從所言,丹州城中染病者衆多,若不及時防範,事态擴大,轉為瘟疫,只怕用不了多久,此地便會變成一座死城。
城中原是有大夫的,只是水災過後,能找到的卻沒幾個,好在局勢也還沒到最惡劣的時候。
鐘意頗通醫理,此刻倒是得用,仿照吩咐人在城中煮了桂枝湯、麻黃湯、葛根湯等基礎藥物,分發給得病之人,又叫城中人可取柳樹皮煮水飲用,以防燒熱。
“居士一句話,附近百裏的柳樹都遭了災,”羅銳自外間入內,笑道:“我聽人講,連樹根都給挖沒了。”
“樹還可以再種,但人沒了,可就救不過來了,” 鐘意感慨一聲,道:“兩害相權取其輕。”
“也對。”羅銳見她起身,似乎打算離去,順勢問道:“居士往哪裏去?”
“城中大夫緊缺,我還是過去幫忙吧,”鐘意輕聲道:“多救一個人,也多一份功德。”
羅銳嘆道:“早知如此,我也該學些醫理的。”
鐘意笑道:“現在再學,也不算晚。”
同羅銳辭別,她上馬往城中藥師所在之地去,尋個地方坐下,如同其餘大夫一般問診。
災民見這女郎貌美,又做男子裝扮,心知便是那位廣施善行的懷安居士,訝異之中又覺敬慕,道:“居士還會看病嗎?好生厲害。”
鐘意反倒被說的有些不好意思,道:“略知一二而已。”
“姐姐,”有個孩子崇敬的看着她,兩眼發亮,道:“你一定是天上的仙女,心腸好,什麽都會!”
另有其餘人笑道:“居士原本就是仙娥!”
鐘意在側聽着,心驟然軟了,也熱了。
她生在高門,此前從沒有接觸過處在這世間最低端的百姓,也從沒有如此真切的感知到被人需要是什麽滋味。
她喜歡這種感覺。
這叫她覺得她于這世間是有用的,也是真真切切,曾經在這世間留下痕跡,被人所懷念過的。
微微一笑,鐘意溫和道:“若是需要問診的話,便上前來吧。”
……
見過左庶子蔡滿與思議郎隋紹之後,鐘意便往城中醫師所在之地去了,直到這日深夜,說的嗓子都疼了,方才同玉夏玉秋一道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摸着朱骓柔順的脖頸處毛發,道:“這些時日下來,朱骓好像也瘦了。”
朱骓郁悶的打個噴鼻。
“不只是朱骓,別的馬匹也一樣,”玉夏笑道:“蘇都尉令削減不必要的馬匹草料支出,朱骓不是戰馬,當然也在其中。”
“倒是委屈你了,”鐘意忍俊不禁,溫柔的摸了摸朱骓的長耳朵,道:“等回到長安,我叫人給你準備最好的草料。”
幾人慢悠悠的往回走,途徑一處街巷,忽然聽見有女人哭喊聲。
鐘意心中一沉,催馬過去,便見那處地勢低窪,形成了一個碩大水坑,內裏有人在撲通,聽那聲響,只知是個婦人。
她見那婦人會水,卻正嚎哭,手臂在水中摸尋,心中奇怪。
侍從中有丹州本地人,想是聽說過,低聲道:“居士,那婦人是個瘋子。”
鐘意道:“那她這是——”
侍從靜默一會兒,道:“發水的時候,她的孩子被沖走了,從此再也沒找到,她便瘋了,每日都在水裏撈。”
鐘意心裏倏然一痛,直到返回刺史府,心口都在發悶。
“居士,你回來了。”
如此到了門口,鐘意便聽有人喚她,側目去看,站在燈籠底下的竟是羅銳:“你怎在此?”
“太子來了。”羅銳言簡意赅,道:“他在前廳等你。”
鐘意心頭微動,斂了神情,道:“我這便去。”
羅銳道:“要我同你一起嗎?”
“不必,又不是打架,叫那麽多人做什麽?”鐘意道:“太子溫而爾雅,還不至于對我動粗。”
“那我便在偏室等,”羅銳有些不放心,低聲道:“居士若有事,便可高聲喚我。”
鐘意莞爾,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多謝。”
……
幾日不見,太子風采如昔,面目如玉,神情溫和,只是目光之中有些焦躁,見鐘意入內,急匆匆迎了上去。
“太子殿下,”鐘意向他施禮,道:“今日登門,所為何事?”
太子卻望向她身後玉秋玉夏,道:“的确有些私事要講,望請居士屏退左右。”
鐘意從善如流,道:“你們都退下吧。”
玉夏玉秋未曾猶疑,施禮之後,一道退出。
太子見內室的門合上,方才執起案上卷軸,道:“我聽聞居士喜好書法,正有一幅好字,要同居士一同賞鑒。”言罷,又将那素白卷軸緩緩展開。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鐘意上前瞥了眼,微微動容:“是王羲之的字?”
“正是,居士好眼力,”太子贊了一句,又道:“寶物便應贈與識貨人,留在我手中,卻是辜負了。”說完,又将卷軸合起,遞了過去。
鐘意聽得笑了,卻沒有接,開門見山道:“太子殿下送我這樣一幅價值連城的好字,意欲何為?”
“居士是聰明人,我也不同你繞彎子,”太子面上有些窘迫,更多的是慚色,他躬身一禮,道:“還請高擡貴手,饒恕左庶子與思議郎性命。”
“太子殿下,”鐘意聽罷,目光倏然冷了:“你知道他們做了什麽嗎?”
“他們做下這等混賬事,委實是……”太子面有難色,慚愧道:“我也是今日方知。”
鐘意哂笑道:“你知道,卻來為他們求情?”
“我知道他們此次罪責滔天,然而終究無法坐視不理,”太子再度躬身,施禮道:“左庶子如此行事,全是為我,如今身陷囹圄,我怎能坐視不理?”
“太子殿下,”鐘意聽得荒誕,難以置信,下意識反問道:“你明知道他們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罪,不想如何處置,以平民憤,卻想着将他們撈出來,息事寧人?”
太子被她問的一滞,面色讪讪,半晌才道:“居士,我有我的難處……”
“我沒辦法幫忙,也沒有資格幫這個忙,”鐘意斷然拒絕,道:“因為他們害的不是我,而是百姓,太子殿下若想救他們,便該去求百姓開恩,同我卻說不着。”
“居士,”太子為難道:“我知那二人便被扣押在刺史府中,求你高擡貴手……”
“太子殿下!”鐘意聽得荒唐,更覺憤懑,手指城外方向,道:“你可知此次黃河決口,究竟害了多少人?”
太子怔住,忽然落淚,道:“我聽人講,只是丹州,死傷者便過萬……”
“那麽殿下,”鐘意眼眶發熱,道:“你在丹州數日,有沒有親自去看過那些災民,有沒有見過水災之後的慘狀?”
“父皇、父皇說,聖人垂拱而治,”太子被她問住,支支吾吾好一會兒,才道:“鄭國公的《十思疏》,不也是這麽說的嗎?文武兼用,垂拱而治……”
“可陛下也曾經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鐘意只覺一股火氣直沖天靈蓋,怒道:“這句話,殿下便不記得嗎?!”
“‘以天下之廣,豈可獨斷一人之慮?朕方選天下之才,為天下之務,委任責成,各盡其用,庶幾于理也’。”
太子慣來仁和,見她這般疾言厲色,更有些退縮,喏喏半日,方才道:“這話是父皇說的,叫有才幹者各司其職,君主高坐明堂便可,難道這也有錯嗎?”
鐘意簡直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半晌,方才道:“殿下,你知道丹州百姓現在是什麽樣子嗎?你知道多少人流離失所,與至親陰陽相隔嗎?不需要親眼見到,你只聽我講,不覺得蔡滿之流,千刀萬剮難贖其罪嗎?”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既然無力挽回,不應該努力将損失降到最低嗎?”太子不解,勸慰道:“左庶子等人,皆是國之棟梁……”
他面上神情真摯,顯然說的都是心裏話。
他真的是這麽想的。
鐘意說不出話來了。
她忽然能理解,為什麽皇帝堅決要廢掉太子,改立李政了。
不是因為李政是他心愛女子生的孩子,也不是因為太子之母被他厭惡,而是因為這個系出嫡長的太子,全然沒有掌控這個偌大帝國的才幹與氣魄。
她忽然明白了皇帝這些年來,深埋在心裏的悲哀。
太子壞嗎?
不,他本質良善,性情寬仁,從頭到尾,他都沒有作惡的心思。
倘若他生在尋常百姓家,這自然是好事,可他生在皇家,他是皇帝的嫡長子,也是這天下的繼承人!
這樣的境遇之下,這等性情又意味着什麽呢?
——他軟弱,他無能,他耳根子軟,他太看重舊情,也太容易被人利用。
蔡滿之流膽敢炸毀堤壩,做出這等滔天大惡,依仗的便是太子威勢,盡管那并不是太子的本心,但他仍然是做惡之人的一面旗幟,一枚盾牌。
現在他還只是太子呢,假以時日做了皇帝,天下又會如何?
會不會有人架空天子,蒙蔽視聽,把持朝政,殘害忠良?
太子的存在,本身沒有罪過,但因他而滋生的毒瘤,卻會為禍天下。
鐘意久久不語,太子卻以為她是動心了,陡然生了幾分期待,喚道:“居士……”
“殿下,”鐘意見他如此,卻不再覺得憤怒,心中只有悲哀:“你真覺得,自己能擔得起李唐江山嗎?”
太子面色僵住,竟無言以對。
“我回府之時,還曾遇見一個婦人,她失了自己的孩子,已然瘋了,每日都跳進水裏去撈,而這樣的故事,在丹州數不勝數……你聽着這樣的慘事,仍然堅持要救左庶子嗎?”
“太子殿下,”鐘意心中一酸,倏然落下淚來:“你心裏,便不能分潤半分同情和憐憫給天下黎庶嗎?”
太子聽完,亦是落淚,道:“我知道左庶子有錯,可他也是為我……”
“太子殿下啊,我有些明白,陛下為什麽堅持要廢掉你,而立秦王了。”
鐘意禁不住笑了,拭去淚珠,在太子的驟然僵硬的神情中,道:“你其實也不壞。”
太子嘴唇顫抖,雙目怔怔望了過去,隐約有些希冀。
鐘意卻倏然冷了聲音,繼續道:“你只是懦弱,只是無能,只是德不配位!”
“黃河決口,百姓死傷無數,天下側目,你心中惦記的,居然只是為禍的屬官?”她目光冷凝,一字字從牙根中擠出:“太子殿下,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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