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初見

“女禍?什麽女禍?”鐘意聽罷,驚詫道:“聽道長言下之意,景宣竟做了天子?”

她心中一慌,趕忙問道:“那景康呢?他是皇太孫,姐姐繼位,他是遇上了什麽嗎?”

“那些都已經結束了,你也不必知道,只需知曉他們都過得很好便是了,”那道人搖頭失笑,道:“我度化你重生一世,原以為要幾十年後才能醒的,不想你功德這般身後,只二十年,便喚醒我了。”

鐘意前世所挂念的,便是一雙兒女,聽他如此言說,心中酸澀,跪下身道:“我前生殒命,心中最為不舍的,便是那兩個孩子,望請道長慈悲,告知一二。”

“你只不舍得你的孩子,卻舍得你的夫君嗎?”那道人笑道:“從頭到尾,竟也不曾問過他半句。”

鐘意思及前世,心中難免對李政有些怨由。

他們做了幾年夫妻,她也知他是真心待她好,可這場姻緣的最初,其實并不美滿,見了沈安之事,她才知那所謂的獻妻,其實另有內幕。

沈複最開始時,并非出自本心,但到最後,仍舊是默許了這結果,那便沒什麽好說的了,而李政呢,從頭到尾,他也不是什麽光彩角色。

沈安登門,以她向李政求生,兩下裏一拍即合,而他卻中途毀約,帶她回了王府,而她轉醒之後,李政所說的那些話,雖然沒有明說是沈複做的,那其實每一句都在暗示。

鐘意心知他是想打消自己同沈複的情分,也叫自己死心,但說心中毫無怨由,卻是假的。

“你與李政,其實也是孽緣一場,”那道人見她面上神情幾變,亦是長嘆一聲,道:“命運陰差陽錯,最終他還是娶了你。”

鐘意聽得不解,蹙眉道:“還請道長明言。”

那道人目光感慨,向她笑道:“你心中有沒有覺得疑惑,前後兩世,他為何獨獨選中了你?”

“有的,”對于這等奇人,鐘意并不曾隐瞞,坦誠答道:“我也曾問過他,為何鐘意于我,他道是今生在母親故居裏見到我,神态氣度頗為類母,方才起意,而前世如何,卻是不知了。”

“他那話對,但也不太對,”那道人略經思忖,含笑答道:“你既重生一世,身上不免帶了前世因果,他為之所動,也不奇怪,至于前世……”

他頓了頓,方才繼續道:“你其實是見過他的。”

“我自然曾見過他,越國公府總也與皇家沾親帶故,年幼之時見過幾面,不也尋常?”

鐘意蹙眉,道:“天家親眷何其之多,那時年歲又小,後來他去了封地,更是許久不曾相見,難道道長的意思是說……”

下邊這話卻有些王婆賣瓜,自吹自擂的意思,她遲疑一下,方才道:“是說他前往封地之前,便心儀于我嗎?”

“倘若如此,依照他的性情,大可以登門提親,才不會在意我早有婚約之事。”

李政性情霸道,但也不傻,能在她未成婚之前娶,何必多此一舉,等她嫁了人,再去強取豪奪,徒惹是非?

“不是那時候,是他自封地回京之後,你不記得他,可他卻記得你,只是不知你身份,方才生生錯過了,”那道人笑道:“女郎,你是否還記得在華嚴寺塔樓上遇見的郎君?”

……

武德七年,時至九月。

玉夏悄無聲息的進了內室,便見鐘意正伏案抄經,便近前去将窗扇合上,溫聲道:“女郎仔細受涼。”

“天氣又不是十分冷,哪有這般容易着涼,”鐘意将手中墨筆擱下,道:“不過你也提醒我了,去準備些厚重衣物,我想往華嚴寺去住上一段時日。”

“去華嚴寺做什麽?”崔氏扶着侍女的手,剛一入內,便聽她如此言說,秀眉蹙起,道:“天氣冷了,那地方又偏。”

“我抄錄了些佛經,想前去供奉,”鐘意望着母親憔悴而端麗的面孔,道:“順便也為家中祈福。”

越國公府這幾年十分不順,先是越國公辭世,沒兩年鐘老夫人也去了,因守孝故,鐘意的婚事也是一拖再拖,家中子弟也都閉門不出。

崔氏目光落在女兒面上,便見她下颌尖尖,人也清減,在心中嘆口氣,道:“罷了,你既有心,我也不攔着,只是別往華嚴寺去,那兒偏遠,諸事不便……”

眉頭微蹙,她思量過後,道:“你祖母同覺知寺的主持有些交情,現下也說的上話,你便往覺知寺去住吧,那兒東西齊全,阿娘也放心。”

“不了,那裏人多眼雜,訪客也多,今日這家夫人到了,明日那家女郎來了,若聽聞我在,少不得要過去說話,全然失了清淨。”

鐘意笑着推拒道:“還是往華嚴寺去吧,那兒清淨,我此前去過幾次,少了好些麻煩。”

“你既心中有了章程,我也不再多說,”崔氏溫婉一笑,握住她手,叮囑道:“照顧好自己,別叫阿娘憂心。”

鐘意笑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心中有分寸的。”

……

華嚴寺便在長安城中,只是位置有些偏遠,去的人也少些,于鐘意這等不欲張揚的人而言,卻是最好的去處。

先前父親與祖母辭世,她也曾來此幾次,倒也相熟,此次令人先去問過主持,方才同侍從們一道登上塔樓,去尋房間歇息。

出門在外,又是寺廟,自然不比家中富麗舒适,然而祈福貴在有心,卻也不比計較這些。

華嚴寺最大的景致,便是寺廟內聳立着的塔樓,頂部供奉有舍利,底下幾層便是供來客歇腳之處,又或有空閑之地,由僧侶向信衆講經。

鐘意等人到了最頂端的房間,約有五六層高,透過窗口俯身,便能俯瞰小半個長安,玉夏玉秋将房間內清理一遍,又透過窗戶往外看,又向鐘意道:“這兒的景致倒好,可惜已經是秋天,花草都敗了,不然該多好看啊。”

“左側倒是有一片楓樹林,”鐘意早先來過此地,倒不驚奇,笑道:“可惜這兒見不到,你們若是喜歡,有空暇時,不妨去走走。”

那二人笑着應了,又去取了筆墨紙硯,依次擺放到案上,以備鐘意取用,另有侍從送了齋飯過來,不過一碗米飯,幾碟青菜。

鐘意用過之後,天便有些黑了,去掌了燈,又叫玉秋玉夏自去歇息。

深秋時節,天氣已然涼了,鐘意将窗扉推開,便聞秋聲瑟瑟,頗有悲涼,樹葉被挂的簌簌作響,随即飄落北風之中。

人都說傷春悲秋,大概也是見草木凋零,因而聯想到人生苦短,際遇無常吧。

鐘意在心底嘆了口氣,随手将窗扇合上,自去歇息了。

接下來的日子無波無瀾,鐘意每日只留在塔樓內抄經念佛,倒也平靜,半月時日過去後,卻忽然下了場雨。

那是在深夜時分,鐘意半睡半醒之間,聽得窗外雨聲連綿,披衣起身,透過窗口去看,果然見下起雨來了。

遠處塔樓裏亮着光,秋夜裏遠遠見了,令人心中或多或少的湧出幾分暖意來。

秋雨潇潇,落在林木僅存的樹葉上,悄無聲息的終結了它們最後的堅持,也叫它們落葉歸根。

這場景原就是很蕭瑟的,鐘意心有所感,見案上有琴,便抱了入懷,信手調撥。

近年來她所遇諸事太多,疼愛她的阿爹與祖母先後離世,為了照看母親,更不敢将心中悲痛展露出來,只得強自抑制,到了今夜,卻被這場秋雨激發出來了,連帶着那琴聲,也凄清哀涼。

夜色深深,明月掩在烏雲之後,琴聲嗚咽中摻雜了雨聲,更覺冷清,卻聽有人以簫聲合奏,清越激昂,簫聲澈亮。

鐘意暗暗吃了一驚,不意周遭竟還有旁人,察覺那人以簫相和,心中微動,順勢改了曲調。

琴簫合奏,原就要兩人心意相通才好,那人技藝高超,竟配合的天衣無縫,一曲終了,渾然天成。

鐘意手撫琴弦,将它輕輕擱下,方才到窗前去,歉然道:“不知此處另有人在,深夜撫琴驚擾,尊駕勿怪。”

那人似乎在隔壁塔樓之上,聲音低沉柔和,是個年輕男子,他道:“女郎的琴聲好悲涼。”

鐘意微怔,旋即答道:“心有所感而已,見笑了。”

“我到此幾日,也是今日方知另有人在,”那男子道:“女郎到此,是為?”

交淺言深,卻是忌諱,鐘意不曾言說家事,只道:“來為家人祈福,郎君呢?”

那人頓了頓,方才道:“與女郎一般,為我早逝的生母祈福。”

鐘意輕輕應了一聲,卻不知該再說些什麽才好,對方也沒有開口,如此沉默良久,便聽那人道:“時辰不早,女郎勿要傷懷,且早些歇息吧。”

鐘意輕聲說了句:“郎君也是。”

她回到塌上躺下,卻久久不曾安枕,那人說他已經到了幾日,她卻不曾聽聞動靜,想也是喜好清淨之人。

說也奇妙,彼此相隔這樣近,幾日過去了,竟都不知對方存在。

她啞然失笑,不知怎麽,心卻安了,合上眼,安然睡下。

那郎君的确喜好清淨,又是幾日過去,隔壁塔樓都沒有任何動靜傳來,鐘意甚至疑心,他已經悄悄離去。

這幾日天氣始終不佳,到了十五,連月亮都沒有出來,鐘意推開窗去看,心中頗有些感慨,目光一側,卻見隔壁塔樓處的窗扇開着,朦朦胧胧有人坐在窗前。

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那人道:“今夜沒有月亮,女郎怕要失望了。”

鐘意聽他語氣沉郁,微有所感:“郎君似乎心緒不佳?”

“也沒什麽,”他靜默片刻,道:“家中出了些事。”

鐘意雖是越國公府中最為年幼的,卻并沒有被嬌慣壞,相反,也頗善于寬慰人心,聽他如此,少不得要聞言勸說幾句。

他只是聽,卻沒有做聲,最後方道:“女郎是善心人。”

“不過幾句話而已,”鐘意道:“算不了什麽。”

“尋常人為家眷吃齋念佛,恨不能廣而宣之,叫天下人知道自己慈悲,”他卻道:“女郎卻到這等偏僻地來,可見誠心。”

鐘意不意他說到此,倒是頓了一頓,而他卻笑了,聲音柔和了些,道:“多謝。”

……

鐘意在華嚴寺留了幾日,白日抄經禮佛,晚間便同那人說會兒話,倒也過得充實。

她不想說她是誰,那人似乎也明白,并沒有問。

臨別回府的前夕,鐘意是想同他道別的,然而不知怎麽,那人卻沒有出現,不知是先她一步走了,還是有什麽別的事耽擱了。

畢竟也曾有過交際,臨別卻見不到,她心中不免悵然,可轉念再想,即便是見到了,又能說什麽呢?

再會嗎?

她不禁搖頭失笑。

玉夏取了竹篾來,又有乳白色的紙張和松脂,鐘意親自動手,糊了一盞孔明燈祈福,末了,又寫了心願上去,擱在燈底下。

玉秋悄悄問:“女郎,這個真的靈驗嗎?”

“我也不知道,”鐘意莞爾道:“靈驗是好事,不靈驗也沒什麽,我只是求個心安而已。”

她将窗扇打開,伸手點了燈,便見手掌中那盞孔明燈搖搖晃晃的上浮,帶着那暈黃光芒,遙遙遠去。

隔壁的窗扇不知何時打開了,李政目光望去,便見燭火映照,她面龐清婉,恍如谪仙,那盞松脂燈已然遠去,卻着實是燙在了他的心上。

鐘意轉目,瞥見那扇窗戶開了,倒有些驚喜,辭別道:“郎君,我要走了。”

李政心中一動,道:“你這就要走了?”

鐘意溫聲道:“離家已久,再不回去,家人要擔心的。”

李政靜默片刻,最終方才道:“那麽,一路順風。”

鐘意笑道:“就此別過。”

……

正是晌午時分,皇帝正用午膳,卻聽內侍回禀,言說秦王到了,趕忙叫人請他進來。

“父皇!”李政面帶笑意,上前去道:“兒子有事求您!”

皇帝瞥他一眼,道:“你又闖禍了?”

“沒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李政輕輕搖他手臂,欣喜道:“兒子有了心上人,想求父皇賜婚。”

“是嗎?”皇帝見他開竅,真有些驚喜:“是哪家個女郎?品性如何?”

“我也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她不想說,我便沒問,”李政悶悶道:“後來去問那主持,才知他也不知道。”

皇帝笑罵道:“你什麽都不知道,還叫父皇賜婚?”

“我觀她言談舉止,非同凡俗,必然出身大家,長安勳貴府上的女郎,不也就那些嗎?”李政道:“父皇尋個由頭設宴,我自然識得。”

“也好。”皇帝颔首,又道:“父皇先前給你挑了那麽多,你都不中意,現下自己挑了個,又是什麽樣的?”

“她很好,”李政思及心上人,目光也柔軟起來,想了想,道:“她很溫婉,琴彈得好,人也好看,我在燈下看她,覺得像是菩薩。”

皇帝在心裏勉強勾勒出一個人影來,颔首道:“聽起來倒還不錯。”

“什麽叫還不錯?”李政不滿道:“她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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