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四十七

秋紅慌慌張張闖進門時,顏明玉、程淑蘭正在房中做工,程淑蘭吓了一跳,問:“秋紅,怎麽了?”

秋紅紅着眼眶道:“四小姐,我家小姐出事了。”

程淑蘭心頭大駭,倏地站起來,問:“出什麽事了?”

“我、我、我也不太清楚。”秋紅臉色煞白道。

待顏明玉、程淑蘭跟着秋紅見到朱素錦時,同時驚住。

朱素錦坐在椅子上,微微低頭,手按着喉嚨處,似乎在吞咽口水,一吞一咽好像都很疼的樣子,眉頭攢着。

“素姐姐。”程淑蘭上前,手剛觸到朱素錦的手面,赫然發現朱素錦手面上,突兀的通紅的斑斑點點異常吓人,再看朱素臉上,也有。她驚呼一聲,吓得不由得向後退了兩步:“素姐姐!”

朱素錦沒擡頭,卻十分難過。

顏明玉卻看到了朱素錦的樣子,轉頭問秋紅:“吃的點心在哪兒?”

秋紅連忙将金糕卷遞上,顏明玉接過來掰開,嗅了嗅,又嘗了嘗,并沒有發現異樣。同時,她又嘗了嘗其他點心。品出各種味道的不對,忽然一怔,轉頭看朱素錦,又再次将所有糕點嘗了一遍。

金糕卷确實與其他點心不對。

見顏明玉挨個嘗點心,程淑蘭、秋紅、朱素錦均吃驚。

程淑蘭問道:“明玉,怎麽了?”

顏明玉擦了擦嘴角,轉而問道:“秋紅,平日裏,你家夫人有沒有交待你,不準大小姐吃什麽東西?”

秋紅認真思考,道:“沒有。在府裏平日的吃食都是由廚房專送,并沒有忌諱。”

“不可能。”顏明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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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紅被顏明玉的嚴厲吓了一跳。

朱素錦這時開口道:“要說忌諱,我想起來奶娘說過我小時候的一件事情,奶娘一直不準我吃花生、松子,榛仁。說是我才剛會走路時,一次吃了四五顆花生,然後就哭鬧不止,身上起紅點。為此,母親發怒,将我身邊的丫鬟重新換了一批,此後,就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那時,我太小。對此也沒有記憶。一直到現在都沒發生過起紅點之事。”

言畢,房內安靜一片。也就是說,朱素錦不能吃花生、松子之類,朱夫人一定和程大夫人說過此事,所以這一個月來,飯菜、點心裏都沒有這些,朱素錦也無事。可是臨近月底了,臨近宴席了,偏偏在一種糕點中,帶有少量的花生了。

程大夫人是什麽心思?

顏明玉默了一會兒開腔道:“素錦小姐,還請見諒。近來,府內忙碌,夫人小姐們忙,下人們也忙,這金糕卷缺了一味花生,便少了一分味兒。估摸着是廚房裏給遺漏了,小丫鬟也沒在意,就給送上來。”說着顏明玉看向秋紅,道:“秋紅,你去端一碗醋來,左右素錦小姐吃得少,不礙事。”

一聽明玉在想對策了,秋紅頓時喜上眉梢,連忙道:“好好好,我這就去。明玉你可以治好大小姐對吧?”

“對。”顏明玉道。

秋紅當即樂了,步伐輕盈地跑出去尋醋。

程淑蘭感激地望一眼顏明玉,大夫人那樣對她、對她的家人,她沒有氣恨,反而在這個時候,出言維護程府的名聲,這份心懷一般人恐怕是沒有,也只有明玉有。程淑蘭由衷地感謝顏明玉。

“素錦小姐,讓我來看看你的身上。”顏明玉說道。

“嗯。”朱素錦答應。

顏明玉上前,捋着朱素錦的袖子,又壓下朱素錦的衣領,皆看到細小的紅紅點點,當然臉上也有,顏明玉蹙眉。

這時,秋紅端了一碗醋過來。顏明玉接過來後,遞給朱素錦,道:“素錦小姐,你先喝一點醋,緩解一下,一會兒再請個大夫來看一看。”

“還要請大夫嗎?”秋紅看向顏明玉。

顏明玉道:“是,我只會美顏,但我并不懂治病。治病還需大夫來。”

三人看着朱素錦撐着将醋喝了半碗,然後秋紅撫着朱素錦上床休息。

顏明玉則安撫道:“素錦小姐,你別擔心,沒事兒的。一會兒大夫人再來看看,喝點藥就會好的。”

秋紅放寬了心。

朱素錦則擔憂道:“可是明天,我的臉……”

“素錦小姐,相信我。一切都有我在。”顏明玉聲音跳躍中,帶着沉靜,總讓人不由自主地聽她的。

朱素錦點了點頭。

顏明玉則同程淑蘭出了房門,剛出房門程淑蘭便小聲道:“明玉,真的要請大夫嗎?你不能治嗎?”

“過敏我能治,但是必須請大夫。”

“可是,請了大夫,就等于驚動了大夫人、大姐姐和三姐姐她們。到時候她就知道了素姐姐已經瘦了啊。”

顏明玉反問:“四小姐,假如三小姐現在渾身紅點,你是願意站在紗帳外,看個大致,還是會鑽進紗賬裏,看個究竟?”

“自然是站在紗帳外,素姐姐身上的紅點,挺吓人的。如果是三姐姐渾身紅點,她自己都不願意讓人看。”

“這就對了啊。大夫人、大小姐、三小姐看到的肯定是個形而已。”

果不其然,在大夫到來的同時,程大夫人、程墨蘭、程畫蘭、程琴蘭都來了。

一行人遠遠地站跟離床很遠的地方,床上紗賬遮的嚴嚴實實。只看到紗賬內鼓囊囊的,像是朱素錦肥大的身子。而朱素錦只伸出增截微腫的胳膊,胳膊上的紅點點,令人發麻。

程淑蘭望着朱素錦胳膊上的紅點,心裏難受,似乎紅點更多了。

程墨蘭偏過頭不敢看。

程琴蘭則是一臉嫌棄。

程畫蘭不由得蹙眉,眼見傍晚朱夫人就要來了,明日程墨蘭的生辰,朱素錦肯定是要露面的,現在這樣……要怎麽辦才好?

程大夫人面色嚴肅,厲聲道:“哪個廚子做的點心!把他給我拉過來!”立馬要替朱素錦讨個說法。

正在號脈的大夫,被大夫人的嚴厲吓了一跳。

小丫鬟撲通一聲跪倒:“回大夫人,是廚房王大勺做的金糕卷。”

“把他給我拉到院子來,我說過多少次,素錦小姐在這兒,撫霞苑的一切吃食,皆不能有花生、松子之類,他當耳旁風嗎?!”大夫人怒道。

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吭聲。

“大夫人,你別怪廚子了。”紗賬內的朱素錦出聲勸道:“這幾日,府裏都太忙,難免有個手忙腳亂的時候,我又在這兒給你添麻煩。還請大夫人,不要責怪下人了。也是我貪吃。”

程大夫人聲音立馬變柔,想上前安撫一下,一看朱素錦胳膊上的紅點點,立馬止了步:“這可如何是好?再過一個時辰,朱夫人也到了。”

“大夫人莫擔心。想必明日紅點可消除大半,今日便不見母親了,明日見到母親,我自會向她說明。大夫人勿自責。”朱素錦道:“在這兒,你們已經很照顧我了。”

程淑蘭、顏明玉、程畫蘭拿眼瞟程大夫人。

只見程大夫人嘆息一聲:“也罷,也罷。好孩子,都是我的疏忽,見到朱夫人後,我會向她賠罪。”

一屋子的人,也沒有人再接腔。只有程大夫人一個在說。

接下來,等待大夫診斷。大夫說了一長串的病症,總結下來,就如顏明玉所斷一樣,堅果過敏。又加上一句心火旺,然後開了方子,由杜媽媽帶人抓藥。問題不大,不會傷身,有用過于擔心。

末了,程大夫人又問道:“這紅點什麽時候能消失不見?”

顏明玉擡眸看了一眼程大夫人,轉眸看了朱素錦的胳膊,又看向大夫。

大夫恭敬道:“回程夫人,每人體質不同,有人服下藥,三兩個時辰紅點可消除。有人則需十日左右。”

“那我們家大小姐何時能消紅點?”秋紅急急問。

大夫思考片刻道:“大約兩三日吧。”

聞言,程墨蘭、程琴蘭得意地望向程淑蘭,心裏樂的不行,這下程淑蘭總沒法子糊弄大衆了吧?

程淑蘭垂首立在一旁。

程大夫人道:“不拘幾日,只要能消便可。”程大夫人離朱素錦遠遠的,又安慰幾句、愧疚幾句之後,便帶着杜媽媽走了。

程墨蘭笑着看向程淑蘭,涼飕飕地說道:“四妹妹,你也別太擔心了。”

程琴蘭更是直白:“四妹妹,明日宴席上見了。好歹姊妹一場,祝你好運。”

兩人一前一後,便離開了。

程畫蘭看着朱素錦的胳膊,暗暗搖頭,也不知說什麽好,帶着平香也離開了。

一時間,房內只餘下程淑蘭、顏明玉二人。

顏明玉道:“四小姐,不急,明天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但願如此。”程淑蘭道。

出了撫霞以後,不管是大夫人,還是程墨蘭、程琴蘭三人的心情都不錯。

程琴蘭故意同程墨蘭走在一處,道:“這下四妹妹沒法子了,明天就等着出糗了。”

程墨蘭心情好,不介意程琴蘭巴着自己,道:“是她自己作死。怪不得別人。”

這些話傳入程畫蘭耳中,程畫蘭瞟了程墨蘭、程琴蘭一眼,并沒有加快步子,跟上二人,仍舊是慢騰騰地跟着,暗想,到底是程大夫人棋高一招嗎?

現在即便是朱素錦瘦了,可是臉上卻是滿滿的紅的點。

這樣“瘦身”與“毀容”較勁,是“瘦身”蓋過“毀容”贏得掌聲,還是“毀容”壓過“瘦身”引來罵聲一片呢?這真的很難下定論。

明日就是程墨蘭的生辰了,會是怎麽樣的場面呢?估計很多人都在期待着。程畫蘭期待着。

朱素錦過敏渾身紅點的消息,并沒有人去告訴朱夫人。

甚至傍晚朱夫人來,秋紅只是匆匆見一面,來不及說明情況,朱夫人就被程大夫人拉着去看新布料,當真是要宴席當天才能真正見到朱夫人的趨勢。

晚上時,程淑蘭不由得緊張起來,在房內踱來踱去。

顏明玉一如往常一般的平靜,有條不紊地整理自己的百花箱。

程淑蘭着急道:“明玉,明日就是大姐姐生辰了,會來很多人的。”

“回四小姐,奴婢知道。”顏明玉笑着打趣:“奴婢也知道,你已在此踱了數百步了。”

“你怎麽還笑得出來?素姐姐身上的斑點一點都沒消,這可怎麽辦啊?明日大家發現,素姐姐是瘦了,可是臉毀了,那麽瘦了又有什麽用?”程淑蘭煩躁地說道。

“四小姐,你急什麽,不是還沒到明日嗎?”顏明玉又笑道:“不急不急。”

“明玉!”程淑蘭不由得提高聲音,這種情況下,明玉怎麽還能這麽不重視。

眼見程淑蘭就要惱了,顏明玉才道:“四小姐,別擔心,你看到的素錦小姐身上一半的紅點,是畫上去的。”

程淑蘭吃驚地怔住:“你說什麽?”

“我說,素小姐身上一半的紅點,是我畫上去的。”顏明玉道:“沒有看到的那麽嚴重。”

“你為什麽要畫上去?大夫沒有發現嗎?”程淑蘭一肚子的疑問。

顏明玉道:“過敏這種事情,因人而異,沒有一個标準的過敏症狀。有的人吃了花生沒事,但身上會癢。有的人吃了花生直接暈倒。有的人吃了花生嗓子疼,起紅點。男女有別,大夫并不會細到将臉貼在素錦小姐身上,查看紅點。并且,望聞問切之後,他已經确診,我畫上那些紅點,不過是借大夫之口,說出要‘三兩天之後才能消除’這句話,而不是“三兩個時辰”。如果素錦小姐真的三兩個時辰消除紅點,難保大夫人不會再出別的點子。”

程淑蘭再次被顏明玉的聰明才智所折服。沒錯,既然大夫人敢在彼時鑽過敏的空子,就敢在此刻再想個別的招數,所以,讓大夫人以為自己得逞,是最好的方法。

程淑蘭驚過之後大喜:“明玉,你說的是真的?”

“不信,明早你看。”

“不用看,我信你。”程淑蘭笑道,總算放下心來。

次日一早,程府大門敞開,門前馬車一輛接着一輛,由程府小厮牽着馬,栓到程府馬房喂着。

程文濤一身深藍衣袍,腰間系着亮色腰帶,十分的清俊儒雅,站在門口,迎接各府的貴賓。

“有請,有請。”程文濤客氣令小厮引着貴客進院。

“文濤兄!”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

程文濤應聲轉頭,便見燕子七難得的穿着整齊,手持一把折扇,看上去格外的風雅,而不是邋遢,揮着折扇過來。

“子七,你怎麽來了。”程文濤笑着上前迎接,這才看到燕子七身旁的楚惟,當即抱拳:“楚……”

“不必如此,當我和燕子七一樣便可。”楚惟聲音沉穩有力。

程文濤随即放下雙手:“楚公子,子七,裏面請。”程文濤這次沒把二人交給小厮,而是親自帶領二人進府。

燕子七一進府,便四處亂看,瞅着一個個的丫鬟,問:“文濤,你家四妹妹呢?”

程文濤立刻一個眼刀飛過來。

燕子七連忙解釋:“就說嘛,就說嘛,你們中原人怎麽這麽……我就問一下你四妹妹,又不是有非分之想,我是做香料的,她是美顏師,半個同行,久仰大名而已。真是。”燕子七的目光又在丫鬟間搜尋。

楚惟低笑一聲。

程文濤賠禮道:“子七莫怪,你也知道女子多要梳妝打扮,這會兒四妹妹也該在忙這些。若想切磋技藝,還需要等等。”

燕子七冷不防又冒一句:“你四妹妹出現時,她的丫鬟也跟着嗎?”

楚惟面色不變。

程文濤微微汗顏,道:“自然是貼身伺候。”

“所有的丫鬟都貼身伺候嗎?”

楚惟:“……”

程文濤耐着性子道:“不是。”

“哦。”燕子七懶洋洋地回道,揮着手中的折扇呼哧呼哧扇,明玉在哪兒呢?

與此同時,顏明玉正為朱素錦擦頭發,對着炭爐,爐中燒在是銀霜炭和桔皮,清香怡人。

程淑蘭在梳妝臺前,由丫鬟绾髻化妝,顏明玉時不時回頭,道:“不要用那個顏色的黛石,用我箱子裏的那個。”

程淑蘭笑道:“明玉,你好好顧着素姐姐,別看我這邊了。”

顏明玉道:“素錦小姐要美,我們四小姐也是要美的。”

朱素錦笑了起來。

昨日過敏,她着實害怕,顏明玉一直安慰她,說今天早上一定不會有紅點,沒想到早上一看,果真沒了。心情也跟着好起來。

這時,綠葉又過來彙報:“四小姐,朱大小姐,齊府的齊夫人、澈少爺也到了。”

“嗯,知道了。”程淑蘭應一聲。

綠葉又道:“方才回來時,我碰上了杜媽媽,杜媽媽讓四小姐快一點。大小姐那邊都差不多了。三小姐已經陪着大夫人了。”

“嗯。”程淑蘭問道:“大夫人和朱夫人呢?”

綠葉道:“大夫人在迎女賓,朱夫人陪伴着。”

程大夫人今日穿戴鮮亮貴氣,淺笑着迎接一位又一位的女賓,大家都知道程府紡織得了嘉獎,紛紛道喜,程大夫人臉上頗為有光,一一謙虛回應。

這時,有人看到了朱夫人道:“咦,這不是朱夫人嗎?聽說,朱府大小姐在程府已待了一個月,一直由程四小姐幫忙美顏,不知現下效果如何?”

朱夫人道:“瘦了,瘦了點兒。”

“是嗎?”那夫人期待道:“那我可要看看了。”

程琴蘭站在一旁不屑暗笑,等會是要該讓人好好看看朱素錦,看看朱素錦到底有多醜,朱夫人是多丢面子,程淑蘭有多無能。

想到一會兒的場面,程琴蘭迫不及待想快一點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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