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四十九

程墨蘭、程琴蘭想不通。

眼前的夫人小姐們也想不通，她們想不通的是，朱素錦是如何在短短三十日內脫胎換骨，變得如此美麗？程四小姐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有如此本事？

“四小姐。”顏明玉小聲道。

程淑蘭回神。

“四小姐，你發什麽呆？”顏明玉問。

“我、我沒想到她們情緒這麽高漲。”程淑蘭道，她确實被夫人小姐們的反應，所感染所震住，沒想到大家對此事如此關注，她心頭激蕩難平。反觀明玉，明玉倒是心頭一片空明的樣子，不急不徐，讓人欽佩。

“四小姐，先別管她們，你該給大夫人行見禮了。”顏明玉小聲提醒。

程淑蘭這才想起，她自出現尚未說話，光被她們打斷了，于是緩步上前，在衆人的注視下，向程大夫人行禮：“母親，淑蘭讓您久等了，淑蘭知錯。”

程大夫人臉色仍舊不好，雖然努力抑制情緒，但嘴唇仍舊微微發白，此時看着程淑蘭，恨不得把她當場掐死，省得她頂着一張賤人四姨娘的臉，在她面前晃悠，惹她心煩，然而她并不能。

“大夫人，都是素錦的錯。淑蘭妹妹是為了等素錦，所以才晚來了。”朱素錦連忙解釋。

此前朱大夫人一直盯着朱素錦看，看的眼睛通紅，瘦了，美了，她的親生女兒終于瘦了美了，再也不用被人背地叫死胖子醜八怪了，她心裏對程淑蘭是滿滿的感激，此刻一聽程淑蘭如此說，當即道：“程大夫人，程四小姐都是為了等我們素錦，所以才晚來，還請莫怪。”

“是啊，程四小姐在忙着，自然要晚一會兒。”

見此狀況，程墨蘭、程琴蘭暗暗咬牙，程淑蘭那個下賤婢子生的，憑什麽得那麽多人支持。然而她們只能“暗暗”的，并不敢公然對程淑蘭如何，只能生悶氣。

“自然不怪。”程大夫人笑着，眼中卻是一股子寒意：“左右戲還未開始，算不得晚，算不得晚。淑蘭、素錦你們快入府吧。”

“是，母親。”

“是，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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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淑蘭、朱素錦應着，随即入座。

“程大夫人不但深明大義，教女也有方，看看，程府不但四小姐技藝超群，二小姐三小姐各個貌美如花。大小姐更是氣質高貴。”朱夫人着重誇了程墨蘭，緩了緩程大夫人的臉色。

程大夫人硬着頭皮維持着主母的樣子，努力地控制全場。

然而，程淑蘭的名聲卻是她控制不住。

程淑蘭、朱素錦剛一入座，不少夫人小姐們紛紛看過去，更有好奇者的俏皮小姐，上前喊道：“素錦小姐？”

朱素錦嫣然一笑，膚白唇紅，異常美好：“是，我是朱素錦。你不認識我啦？”

俏皮小姐又同朱素錦說了幾句。

待到俏皮小姐回到席上，便激動起來：“是，是，是，她是朱素錦，我認識她，我曾經和她踢過毽子，她是真的瘦了，美了，眼睛大了，臉形也出來了，而且她的臉好彈好白好嫩。身上的香氣是我從未聞到過，特別好聞，我好喜歡。我一定要打程四小姐要一瓶這樣的香料。”

“是真的朱素錦？她好美。”

“怎麽變的？程四小姐真的很有本事？”

“真的，真的。”

“……”

幾個活潑點兒的官家小姐，為了美，不顧端莊形象地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矜持一點兒的夫人小姐，則在心裏琢磨自己的缺陷，比如天生臉黑、眼睛不夠大、臉太胖、腰太粗等等，琢磨了之後，就想着向程四小姐尋求個解決之法，讓自己美一點，再美一點。

連同坐一處的程啓蘭，都忍不住請求：“四姐姐，你也幫幫我吧。”

程淑蘭好奇問：“啓蘭怎麽了？”

“四姐姐，我愛吃，肚子上的肉超級多，一圈一圈的，不信你摸摸看。”說着程啓蘭拉着程淑蘭的手，便讓她摸自己的肉肚子。

程淑蘭嗔道：“胡鬧，大庭廣衆之下，這樣讓人摸你肚子像什麽，再說，你年紀這麽小肉一點好看，太瘦了，怎麽長個兒。”

“可我想變美。”

“你現在就美。”

程啓蘭不甘心地纏着程淑蘭，程淑蘭拿她無可奈何道：“等你到十六歲再說，不然沒得商量。”

程啓蘭氣餒：“那好吧。”

一旁的程墨蘭惡狠狠地望着程淑蘭和顏明玉，今日是她的生辰宴，結果所有的風頭都被程淑蘭搶走了，她雙手在袖子，暗暗握緊，指甲幾乎扣進肉中，她渾身不覺。

明玉、程淑蘭，你們等着。程墨蘭憤恨地暗道。

在朱素錦變美的沖擊力未消散時，戲曲便要開始了。

程大夫人坐在席間失神，她大意了，她太大意了，她自以為自己吃的鹽，比程淑蘭和明玉走的路還多，所以她并沒有提防二人，讓二人鑽了空子，才造成今日的局面，今日宴席一結束，程淑蘭名聲将會大噪，這是攔都攔不住的。程淑蘭的出名，衆人皆誇她教女有方，這種誇令她想起了下賤的四姨娘，榮譽與膈應并存，令她更加膈應。

程大夫人越想臉色越青，直到此刻她尚沒有一個兩全的法子，解決此事。轉而便看到眼前小丫鬟送來點心。

程大夫人便轉向程淑蘭處，見顏明玉沉靜地立在旁邊，便對倚樓道：“去，說園子裏缺人手，讓明玉幫助端茶倒水端菜。”

“是，大夫人。”

于是，倚樓便到程淑蘭跟前道：“四小姐，大夫人說，園子裏客人多，人手不夠，想跟借明玉使一下。”

程淑蘭一愣，問道：“借明玉做什麽？”

“端茶倒水送菜。”

“不行。”程淑蘭當即拒絕，在這兒的端茶倒水送菜，可比不得撫霞苑的輕松，除了小心伺候着，還要考驗體力，程府有專門的丫鬟，憑什麽借明玉，程淑蘭反駁道：“明玉累了一天，還去跑腿，萬一失手沖撞了客人怎麽辦？這個我不同意。”

“四小姐，大夫人的話，奴婢帶到了。”倚樓正色道，完全不把程淑蘭放在眼裏的樣子。

程淑蘭還欲再說。

顏明玉搶白道：“好，我現在就去。”

“明玉。”程淑蘭不願意。

倚樓扭頭便走。

程淑蘭小聲道：“明玉，大夫人明顯是要把氣撒在你的身上。”

顏明玉笑道：“撒氣挺好，撒氣說明她沒別的法子了，我還怕她憋大招呢。”

“明玉。”程淑蘭仍舊不願意讓明玉辛苦。

“沒事的，四小姐。”

程淑蘭還要再說，又有其他小姐以崇拜的姿勢上前搭話，顏明玉小聲提醒：“不知道沒關系，周旋即可。”

接着顏明玉出了花園，燕子七、楚惟同時發現，燕子七伸着脖子，想看一看顏明玉去哪兒。

這時，臺上的戲也開始，咿咿呀呀唱起來。

不一會兒顏明玉端着碟點心上來，應管事要求，她端着托盤先送至男賓處，正好送到燕子七這桌。

燕子七一見顏明玉，頓時眼睛發亮，剛要喊：“明……”

顏明玉伸腿，一腳踩在燕子七的腳面上，燕子七痛呼一聲。

“子七，怎麽了？”程文濤問。

燕子七揮着手：“突然腿抽筋，抽筋，不礙事。”

楚惟擡眸看了顏明玉一眼，顏明玉側首對上他的眼眸，一眼認出了，第一次去齊老夫人處，在齊府外馬車上，掀簾張望時，對上這雙沉如潭水的眼睛。

當時，她平平靜靜地望着他，他不敵，閃爍移開。

此時，她又與他對上，是他，顏明玉暗道。

這次，他又沒能與她繼續對視，依舊率先移開，輕咳一聲。

“明玉？”程文濤這才發現端點心的是顏明玉。

顏明玉這才道：“是，大少爺，有何吩咐？”

“你怎麽在這兒端點心，不是應該在四妹妹身邊好好呆着嗎？”程文濤道。

“回大少爺，大夫人說今日賓客甚多，人手不夠，我來也只是幫幫忙。”顏明玉笑道，說着顏明玉端着托盤便離開。

楚惟轉眸望着顏明玉離開。

燕子七當即道：“文濤，你家那麽那麽有錢，怎麽不多從流民中，再幫助幾個，買進府裏當丫鬟，左右花不了幾個銀子，全當做善事，偏偏這時一個人當兩個人使，給兩份工錢嗎？肯定不給吧，好小家子氣。”燕子七發表他奇怪的觀點。

程文濤臉上不好看，卻不是因為燕子七的話，而是墨蘭、畫蘭、琴蘭的貼身丫鬟，都在在貼身侯着，偏只有淑蘭的丫鬟明玉忙着，當下就知道，平日裏母親最不喜淑蘭，于是連同不喜明玉，當即蹙眉。

齊澈見狀解圍道：“子七兄，瞧你說的，程府家大業大，一時短着了，也沒什麽，這不就這一次嗎？是不是？”

燕子七心裏不痛快。

一直等到男賓女賓處，皆開始上菜，顏明玉才算忙碌完畢。

女賓處，朱素錦變美的餘溫未降，程淑蘭、朱素錦仍舊是焦點人物，程淑蘭有些心不在焉，環顧四周找尋明玉的身影，側首小聲問綠竹：“明玉在哪兒？”

“可能還在廚房幫忙。”

程淑蘭臉上不悅：“怎麽幫這麽久？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

“不到結束，明玉回來，大夫人肯定想辦法罰她的。”綠竹解釋。

程淑蘭暗暗生氣，卻不得言。

而此時，顏明玉并沒有在廚房，而是坐在花園處湖邊旮旯處，在思考。

将今日現場所有人的反應，重新在腦中過一遍，程大夫人、程墨蘭、程畫蘭、程琴蘭，以及朱夫人的反應，綜合她們的身份、府中關系，以及她們各自的行事做風，推出宴會後，有可能發生的事件，她要怎麽樣應對。

正想着，突然一陣窸窣聲傳來。

“誰？”顏明玉瞬時轉身。

一陣風掃過來，燕子七已坐到她身邊：“我啊，阿七。”

阿七……顏明玉驚吓之後，首先就是被燕子七這個自稱雷到，顏明玉轉頭看他：“你來這兒幹嘛？”

“找你。”

“找我做什麽？”

“要賬。”

顏明玉白了他一眼。

燕子七轉過身，而後盤腿坐在湖邊，正對着顏明玉，揮着手中的折扇，呼哧呼哧扇着：“我說，顏明玉，你欠我五百兩，你不會忘了吧？”

“沒忘。”她哥哥一家，剛出程府，她便遞了張卷信出去，上面寫着：保護我哥嫂一家三個月。五百兩。

顏明玉又道：“不過，你憑什麽向我要錢，你這一個月賺不少吧？”

燕子七一臉得意：“自然，賺了這個數。”燕子七比劃了一下。

顏明玉一臉淡定。

燕子七道：“你的那份，我可都給你放在胡記錢莊了，一分也沒貪。這五百兩你如果不還我，我跟你說，你是忒沒良心了。你不知道我平日風裏來，雨裏去，可辛苦了……”

“還你，還你，很快就還你，行不？”顏明玉又問：“我哥哥嫂嫂侄兒怎麽樣？”

“十分安全。話說，那你哥嗎？長得不一樣啊，你是你爹娘從路邊撿的吧？”

顏明玉瞬間汗顏：“……你才是撿的。”

這時，燕子七摸着胸口，話鋒又一轉，問：“明玉，你餓了嗎？”

顏明玉這才想起來，從早上到此刻，她一直忙碌，雖然她在端菜上菜，但是并不能偷吃，一旦被發現，她會很慘，大夫人的人可盯着她呢，被燕子七這麽一提，立馬覺得餓的受不了了。

燕子七笑着，從懷裏掏出一用油紙包的兩塊金絲餅：“給你吃。”

顏明玉一愣。

燕子七道：“別感動，我就是覺得這金絲餅挺好吃，打包兩塊，正好你餓了，就給你吃。”

“嗯，不感動。”顏明玉接過金絲餅，金絲餅還是熱的，外焦裏嫩，帶着淡淡的奶香，咬一口下，松軟可口，幾口下肚，頓時覺得胃暖心也暖。不感動是假的，前世今生，都沒有幾個人，給她送過吃的。

燕子七看着顏明玉吃了幾口，才開口問：“明玉，你今天讓程四小姐大出風頭，完全蓋過程大小姐，有沒有想過怎麽善後？”

顏明玉慢慢吃着餅回道：“想過。”

“有辦法了嗎？”

“有。”

“有辦法，你怎麽端菜端一晚上，估計一會兒還讓你洗碗吧？”燕子七問：“要不，我把你偷出府吧。”

偷出府？

顏明玉撲哧笑出聲來，擡眸看着他：“管好你自己吧，我要出府，自己就能出，并且不會有後顧之憂。”

“真的？”

“當然，而且程大夫人讓我湊數端菜，除了小懲大誡外，還另有目的，等下程大夫人一定不會讓我洗碗，而是找我談話。”

“談話？”

顏明玉點頭，擡眸望着燕子七，道：“兩天，不，或者不用兩天，是兩天之內，兩天之內，事情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接着嘴角輕輕揚起：“她再要動我，必會自傷筋骨。”

顏明玉聲音悅耳，沉靜中帶着絲絲的跳躍，明明并無重量，此話卻像是擁有了無形的力量，輕易翻起他心頭的驚濤駭浪，令他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