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六十八

不一會兒,三姨娘來到,未進門先整了下衣裳,甫一進門,見衆人皆在,顯得十分拘謹。

“三姨娘。”程言煥喊一聲。

三姨娘連忙給程言煥、程大夫人行禮:“老爺,大夫人。”

“起來吧。”程言煥道,一側的程大夫人已經不能擅自開腔。

三姨娘忐忑地站起來,偷偷瞄了衆人一眼,目光停在程琴蘭的臉上,見程琴蘭臉色慘白,心下一驚,暗想,莫不是琴蘭犯了什麽錯了吧?

然而程言煥說的卻不是程琴蘭之事,而是問道:“三姨娘,你可知近兩日,葉府葉勝林一直在程府?”

“回老爺,妾知道。”三姨娘緩緩道。

“是誰提議讓他進府的?我記得多年前,你就曾答應過,再不與葉府有所往來,這次又有是為何?誰逼的你?”

程言煥話音一落。

程大夫人心裏一咯噔。這事老爺要查到底嗎?

程墨蘭身子繃着。

程琴蘭大氣不敢喘一聲。

三姨娘瞄了程琴蘭一眼,道:“回老爺,是妾求大夫人幫葉府一把,如今葉府每況愈下,妾實在不忍,才求了大夫人,給葉勝林一個差事做一做。”

“那你可知,你這一求,讓葉勝林在程府喪了命!”程言煥咬牙道。

三姨娘呼吸一滞,驚愕地望着程言煥。

程墨蘭、程琴蘭不由得擡起頭,葉勝林真的、真的死了?

“老爺,你的意思是……”三姨娘難以置信地問道。

程言煥籲了一口氣,道:“昨日夜晚,葉勝林獨自穿過樹林間時,雷電意外劈中樹枝,導致樹枝斷裂,不巧的是,當時葉勝林正在樹下,未能及時脫,被壓在樹幹下,直到今晨才被發現。”

房中頓時一靜。

衆人既覺這種死法滑稽到不敢相信,同時又被程言煥的凝重感染的不得不信。

三姨娘半晌說不出來話。

程言煥道:“一會兒葉府若是來女眷了,你和大夫人一起去安撫一下。”說着程言煥站起身來,将手中的紙條交給程大夫人道:“林府的親事你想想辦法,這事兒能堵便堵上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還有,你做的事要配得上自己的身份,否則……”程言煥沒說下去,程大夫人臉上已沒有血色。

程墨蘭、程畫蘭、程琴蘭、程淑蘭、三姨娘行禮送程言煥。

程大夫人半晌才回過神來,程言煥言外之意很明顯,她一次次讓他失望,再這樣下去,她可以不必管這個後宅了,程大夫人穩了穩情緒,展開紙條一看,當場震住,而後看向程琴蘭。

程琴蘭喊一聲:“母親。”

程大夫人随即将紙條揉在手心裏,道:“杜媽媽,帶三小姐回院子,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她出院子。”

程琴蘭一愣,而後連忙道:“母親,為什麽不許我出院子,我做錯了什麽?”

連三姨娘也來求情:“大夫人,大夫人,琴蘭她年幼,如何做錯了什麽,還可以教育……”

“杜媽媽!”程大夫人喊道。

“是,大夫人。”接着杜媽媽上前,将又哭又喊的程琴蘭拉起來,說道:“三小姐,你就跟老奴走吧。”

程琴蘭百個萬個不願意,但是敵不過杜媽媽的拉扯,到底是被拉出了大夫人處。

程墨蘭內心忐忑不安。

程大夫人有心不想讓其他的幾個蘭知道此事,因此,程大夫人道:“一早,你們也受驚了。今天的請安就到這裏,你們都回去吧。”

程墨蘭、程畫蘭、程淑蘭皆是恭順地稱是。

程墨蘭一句話也沒說,回了自己的院子。

程畫蘭、程淑蘭照舊從花園走,顏明玉和平香跟着。

程畫蘭有心和程淑蘭顏明玉讨論接下來的事情,于是道:“四妹妹,我那兒的月季開了,不如一會兒,你去我那裏看一看,如何?”

程淑蘭心裏也有諸多疑問,當即回道:“好啊,那二姐姐要備了好茶等着我。”

“一定。”

程淑蘭顏明玉先回了撫霞苑,不一會兒拎了點點心,便去往雅築閣。

程淑蘭顏明玉一到,程畫蘭立刻将二人拉進房內,把門關上,讓平香守在門口。

“明玉。”程畫蘭喊一聲,接着急急忙忙地說道:“接下來的事情,會按照我們預期的發展嗎?”

程淑蘭也看向顏明玉。

程畫蘭忍不住又道:“還記得有一次,大姐姐和三妹妹冤枉明玉出府了,連大夫人都驚動了,大夫人氣勢洶洶,一副要嚴懲不貸的樣子,結果事實證明你沒出府,這事兒就這麽重重拿起,而後被輕輕放下了。這次,大夫人會不會也這麽做?”

程淑蘭被程畫蘭說得一愣,若是真如程畫蘭所說,那麽她們的努力可不就白費了。

顏明玉堅定地道:“她輕輕放不下。”

“為什麽?”程淑蘭問。

顏明玉看向程畫蘭問:“二小姐,紙條現在在誰手裏?”

程畫蘭回答:“大夫人。”

“大夫人之前呢?”

“父親。”

“那麽,第一個看到紙條的是誰?”

程畫蘭一愣。

顏明玉又問:“第二個看到紙條的又是誰?”

程畫蘭回答不上來。

“第三個呢?”

程畫蘭立刻明白過來,回道:“對,這個是個關鍵點。父親做事從來都是按規矩,發現屍體後,他肯定不會動屍體,而是先報官,搜死人身這事,父親自然不會做。做的極有可能是官府的人,官府仵作搜身後,看一遍紙條,可能會轉給他的上一級,也許轉個兩三手才到父親這裏。”

顏明玉點頭:“沒錯。”

程淑蘭接話:“也就是說,很多人知道了紙條上的字。”

“是。”顏明玉說道:“知道的人越多對三小姐越不利。誰也不能保證會沒有一個走漏風聲的時候,一旦走漏風聲,葉府會鬧對其他幾個蘭的名聲也會有影響,尤其大夫人想讓大小姐嫁的好,更不能有壞名聲的事情發生。首先不能讓程琴蘭高嫁,一旦高嫁被人議論,或走路消息,對程府顏面就是一種傷害。所以,林府的親事,與三小姐無關。也就是說,三小姐再也找不到比林府更好的親事,但是老爺是看中林府的,所以……”顏明玉沒往下說。

程淑蘭大致明白了,轉而擔憂地問道:“明玉,那官府仵作會不會查出來……”

“查出來什麽?”顏明玉反問:“難道不是雷劈的嗎?我們做什麽了?”

程畫蘭接話道:“自作孽天不饒,與我們何幹。”

程淑蘭看了看顏明玉,又看了看程畫蘭,堅定道:“與我們無關。”

接着,三人又繼續讨論了接下來的事情。作為程府女眷,本就不必參與此等大事,于是,就聽着綠葉來回彙報。

官府定論了,說是雷劈樹砸而死。

葉府的人來了,正在哭喊呢,說是要報官,跟大夫人三姨娘都吵了起來,三姨娘幫着程府,還被葉府的人扇了一巴掌。

從早上一直到傍晚,程葉兩府戰況相當激烈。

綠葉跑的氣喘籲籲的,向程淑蘭彙報道:“葉老夫人都哭暈過去了。說就這麽一個嫡子,葉夫人也在大夫人面前嚎哭。大老爺那邊也在與葉府男人交涉,但是那麽是什麽情況,還不清楚。”

顏明玉給綠葉倒了杯水,說道:“好了,你別跑了,喝點水,歇會兒。”

“謝明玉姐。”綠葉咕嚕咕嚕喝完,道:“我回來的時候,聽下人們說,葉公子是同三小姐約會來着,說是葉公子的胸口有張紙條,上面寫着,花園樹林外,等你,琴。好像是這句,結果下雨了,三小姐沒赴約,葉公子就在那等着呢,所以才被砸到的。”

顏明玉、程淑蘭、程畫蘭三人面面相觑,這消息傳的也太快了吧。

“還有說,葉公子死的好,這是老天開眼,他做了那麽多壞事,活該被雷劈了,這是老大為民除害。”綠葉說道。

顏明玉又給綠葉倒了杯茶水,說道:“這閑言碎語你可別跟着傳,聽聽就算了。”

“知道了,明玉姐。你對我真好。”綠葉道。

程淑蘭、程畫蘭淡淡地笑,心裏卻琢磨着這事情能不能什麽時候才能了結。畢竟葉勝林是嫡子,又是在程府死的,怎麽樣程府都要負點責任。

顏明玉則想,這下有得大夫人頭疼的了。

一直到晚上,程大夫人疲憊不堪。

杜媽媽一邊為程大夫人捶背捏肩,一邊勸着程大夫人。

程大夫人怒聲道:“她兒子壞事做盡,到頭來遭雷劈,怪得了我們程府,她怎麽不去怪老天爺?”

“話是這麽說,但畢竟是死在程府,名聲不好。”

程大夫人當即嘆了一口氣,道:“當初我真不應該答應,讓葉勝林進府來。”

杜媽媽回道:“可不是嘛。這下有個葉府纏着,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過兩天齊府、林府的媒使都會過來,齊府倒還好,老爺也說了,齊府提四小姐就答應,那林府怎麽辦?”

“琴蘭絕對不能嫁林府!”程大夫人斬釘截鐵地說道:“她沒資格!”

杜媽媽想到了下人們所說的那張紙條,問道:“那咱們程府就不同林府結親了?”

程大夫人沉默一會兒:“其實沒有這件事情,我也有心想讓畫蘭嫁的好一點,可是,畢竟琴蘭一直跟在我身邊,所以怪只怪畫蘭命不好,注定是做小的。但是我沒想到琴蘭是這麽不長進的。且不說平時這個看不起,那個看不上。關鍵時刻一點用也不中,扶不上牆的爛泥。畫蘭呢,穩重、溫順、懂事。就拿上次王大那事來說,墨蘭、琴蘭、淑蘭都吓呆了,只顧着自己。只有畫蘭,畫蘭她抱起花盆,不計後果地砸向王大,然後問我有沒有事之後,才知道害怕。”大夫人卻不知這第一件感動的事情,卻是顏明玉指點程畫蘭做的。

杜媽媽點了點頭道:“是,二小姐對大夫人向來孝順,平時裏襪子鞋子就她做得勤。想她嫁到林府,也能相夫教子。三小姐是個眼高于頂的,本就看不上林府的。”

“她倒是看上了齊府,可是齊府她攀不上。”程大夫人冷冷說道。

杜媽媽附和道:“是。大夫人說的是。”心裏卻暗暗道,命運如此戲劇,三小姐一直得寵,末了末了,飛黃騰達的是四小姐,得大夫人提點的卻是二小姐,真是造化弄人啊。

原以為林府會過來天再來提親,沒想到第二日便來了。

程大夫人帶着媒使看了程畫蘭,媒使當時就表示滿意,林府也一定更滿意,這二小姐長相不比三小姐差不說,氣質也高于三小姐,穩重、識大體又溫柔,娶妻當如此啊。

媒使明白程林二府結親,結的就是一個親,林府娶的是填房,程府自然不會把程墨蘭嫁過去,只得從其他幾個蘭中選,不拘那個蘭都可以,既然程畫蘭更出衆一些,林府自然樂意,這事兒也就基本敲定。

這才剛送走林府的媒使便迎來了齊府的媒使。

綠葉興高采烈地自撫霞苑外跑進來,邊跑邊喊:“四小姐,四小姐!”

正在院子中的綠袖,拎起掃帚就要往綠葉身上掄:“死蹄子,咋咋乎乎作死呢!”

綠袖還未掄上去,綠葉一站定,瞪向綠袖:“我咋乎礙你事了,這撫霞苑是你的啊,你說的算嗎?”

“你……”

“好了,別吵了,四小姐在房裏呢,綠葉你有什麽急事,快去彙報吧。”許媽媽見此情景,勸架道。

“哎,我這就去,哼!”綠葉高興地跑到門口,敲門:“四小姐,四小姐。”

才敲一下,顏明玉把門打開了:“老早就聽到你喊了。”

“明玉姐,我有事兒和你們說。”綠葉道。

“進來吧。”顏明玉讓綠葉進來後,順手就将門關上了。

綠袖、綠荷坐在院內望一眼,兩人誰都沒說話。這次程琴蘭失勢,兩人突然就沒了反叛的心思,以前但凡程淑蘭顏明玉有點小動靜,二人都想湊上去聽一聽,打打小報告,可是如今,眼前着程淑蘭一天一天步步高,她們突然生出一直追随的想法,于是,這會兒,兩人誰也沒有上前。

而此刻四小姐的房內。

綠葉高興不已說道:“四小姐,齊府來提親了!”

程淑蘭一愣。

顏明玉擡眸看向綠葉。

綠葉急急道:“大老爺和大夫人都同意了,四小姐要嫁到齊府做齊三夫人了!”

程淑蘭突然吐一口氣,想笑又想哭,突然間便不知道以怎麽樣的表情,來面對這個消息。

“四小姐,你怎麽了?”綠葉不解地問道。

顏明玉接話道:“四小姐沒事,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我親耳聽到的。”綠葉道:“我想着,很快大夫人就會和四小姐說這事了。”

顏明玉也露出笑容,事情總算定下來了。

“不過……”綠葉突然一個轉折。

程淑蘭、顏明玉心裏頓時一緊,異口同聲地問道:“不過什麽?”

“不過葉府的事情還沒有解決。”

聞言,程淑蘭、顏明玉同時松一口氣,以來是親事有變故,原來是這事啊,顏明玉道:“這事兒讓他們去煩惱去吧,不過程府說是讓利,估計事情就好辦多了。”

“讓什麽利?”程淑蘭問。

“葉府正值沒落,程府如日中天,葉府正好可借此,讓程府把自己往上提一提,程府答應了,葉府自然就不會過于糾纏了。”

程淑蘭道:“大夫人是不肯吃虧的人。”

“對,大夫人是不肯吃虧的人。”顏明玉重新這一句,同時也就想到了自己的賣身契,明日就是約定拿回賣身契的日子,程大夫人還會出什麽幺蛾子呢?

晚上,顏明玉坐在院子裏看星星,朗月清風,星子點綴,顏明玉看的入迷。

直看着程淑蘭犯困去睡覺,事實上是程淑蘭的親事定下來了,她有了自己那份小女兒心思,也想靜一靜。

而顏明玉則想,大周朝的夜色可真是美啊。

“明玉姐,月亮好看嗎?”綠葉湊上來問。

顏明玉轉頭見是綠葉,四處環顧,周圍已沒人,問道:“她們都去睡了?”

綠葉點頭:“嗯,綠袖、綠荷、綠竹趕了幾天的女工,今天睡的特別早。許媽媽每天天不亮就挑水燒水,沒事的話,她也是睡的早。”

“你怎麽不去睡?你不困?”

綠葉道:“我現在還不困,我看明玉姐你在看星星,我也來看星星,我看着看着星星,我就想我娘了。”

“你娘呢?”

“我娘死了,世間就我一個人了。”綠葉道。

綠葉的話一下子讓明玉傷感起來,她安安靜靜地聽了綠葉說叨,說綠葉如何被人輾轉賣了好幾家,最後才賣到了程府給四小姐當丫鬟,等綠葉說叨累了困了去睡了,顏明玉仍舊坐在院子裏,感覺自己快要離開程府離開撫霞苑離開程四小姐,突然想多看看這個院子,與此同時,她的腦中又閃過了程文濤。

二十天了,過去二十天了,還有十天他就回來了。

她還能見他一面嗎?顏明玉不由掏出玉佩在手中把玩。

這時,突然傳來咚咚的叩門聲,顏明玉吓了一跳,轉頭看向大門。

咚咚咚。

咚咚。

忽然之間,顏明玉産生一種預感,這種預感促使她心跳加速,程文濤?

她慢慢站起來,在微弱的燈光下,向大門口走,輕聲問:“誰?”

敲門聲停止,一個清朗的聲傳來:“明玉。”

不得不說,這一刻顏明玉心裏是喜悅的,她緩步走至大門口,卻未開門,隔着兩扇門,問道:“你怎麽回來了?”

“我方才看到你拿着我送你的玉佩了。”程文濤答非所問。

顏明玉随即将手背在身後,此時她的手裏仍舊拿着他的玉佩呢。

程文濤發出溫和的笑聲。

“別笑。”顏明玉道。

程文濤道:“好。”聲音裏帶着喜悅。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顏明玉問。

程文濤回答:“才剛回來。”

盡管程文濤看不見她,但她還是微微地低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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