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藝廊

去S市之前,翠花很少會用到亂針繡,多數時候用平繡。傳統針法裏,平針、搶針、接針、套針等用得最多。

但她根據自己這幾天寫生的畫稿設計出的繡稿,更适合用亂針繡來完成。

顏色之繁雜絢麗用亂針更能表現其神韻與風采,平繡不是不可以,但整體感覺會顯得太過規矩刻板。

穿好線之後翠花開始下針,眼前的底布上正是她畫的油畫。

傍晚的火燒雲如火如荼,就好像潑盡了畫板上所有顏色,只是為了離開前這一刻的轟轟烈烈,視線裏高低錯落的山林披金戴翠,一只藏藍色的小鳥停在山崖邊斜伸出的松枝上,頭頂光滑的翎毛反射着金光,它歪着頭好奇地打量山崖邊觀看日落的少女。

這幅畫以旁觀者的角度所畫,所以翠花憑着想象把自己也畫了進去。

翠花一邊記小針一邊想,估計沒哪個畫畫的會自己給自己當模特吧。

亂針繡針法交叉重疊亂而有序,而不管是平繡還是亂針繡,都遵循由遠到近由裏到外的原則。就像現在,遠景是雲,而且明顯是在其他景物的裏面,所有先繡雲。

交錯下針藏好針腳,一般重複繡三層再繡第二皮。因為用線太細,顏色太雜,重複繡的工序不得不增加,繡線也不得不換來換去。

但蘇繡裏用線越細繡品越精致,價值也越高。像翠花這種精益求精的人,連繡手帕都要劈線,更何況這種大動幹戈的觀賞品。

蘇繡裏一幅好的作品,三十厘米長寬都要繡上半個月,翠花眼下這件長六十厘米寬四十厘米的繡品起碼得繡一個月。

她倒也不急,慢慢悠悠盡量每一針都落到完美。對她來說,這本來就是一個享受生活的過程。

奶奶這幾天很少再指點翠花,常常站在翠花身邊看看就走了。

其實奶奶不喜歡用亂針繡,這種繡法流行的時間不長,算是新型繡種,但再不喜歡奶奶也還是教給了翠花。

除了雙面繡,奶奶也算是傾囊相授了。

但翠花想想,其實雙面繡的原理和單面繡也差不多,只要繡的時候多注意不要露了另一面的針腳就沒有太大問題。但這也只适用于普通的雙面繡,如果是雙面異色和雙面三異繡,就沒這麽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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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自己琢磨琢磨應該能弄明白。翠花對刺繡還是很有信心的。

師傅的碌山藝廊要開畫展,但展出的不是師傅自家人的畫,而是幾個剛出大學的畢業生的作品。

“師傅怎麽答應的啊?”翠花難得來師傅這玩,被師弟元致遠拉着在藝廊裏轉。

“師傅在外面參加研讨會的時候認識的他們,據說這幾個人畢業之後結伴去了西藏,畫裏表現的都是西藏的風土人情,繪畫風格寫實富有沖擊力,但回來後找不到主辦方,又拉不到贊助開私人畫展,最後迫于無奈居然在大街上辦畫展,被城管發現後追着跑了好幾條街。”元致遠一臉興致勃勃兼帶幸災樂禍。

翠花:“……”

“他們實在沒辦法了才找上師傅的,但一開始根本就不抱希望,畢竟你也知道,師傅這人脾氣捉摸不定,外人眼裏他又是個高嶺之花,鳥不鳥你還沒個準呢。”

翠花:“……”

你這麽說師傅,師傅他老人家知道嗎?

“但他們不知道,師傅這個人吧,不按常理出牌,最喜歡收垃圾,別人越看不上的他越喜歡,所以他們就走了狗屎運了,到碌山藝廊來辦畫展了,這是多少熬不出頭的畫家夢寐以求的好運啊。”元致遠感嘆。

翠花無言以對。

來看展的人不少,李延年只要随口放個風聲,聞風而來的人便能踏破門檻。

翠花和元致遠順着人流往裏走,邊走邊看。

不得不說師傅的眼光還是沒有問題的,不像元致遠說的那麽誇張。

幾個畢業生的畫風都很大氣,也或許是青藏高原本身氣勢磅礴的景致讓人過目不忘,但總體而言,不辜負師傅的眼光。

其實逛畫展常常會讓人有一種穿越感,會随着畫者筆下的作品遁入他奇妙的世界。或美好、或悲慘、或諷刺,就像萬花筒一樣精彩紛呈。

就像此刻,高原清澈的天空、皚皚的白雪、盤繞着的巨龍一般的公路和枯寂而讓人心生荒涼的草原,都像是穿越了上千裏山山水水呈現眼前,席卷心間。

而逛到後面,多數是人物肖像。

有着高原紅的少女手捧哈達,樸素的藏區婦女抱着青稞穗滿面笑容。在離天最近的地方也是離純淨越近的地方。

這個世界,一塵不染。

在最後,是一張藏區人朝聖的畫作。

畫上的人看不到臉,只能看到他匍匐的身體和不遠處巍峨的布達拉宮。

空曠的世界,只有他一個人,不知時間歲月的流逝,只有對這個世界發自內心的敬畏。

“在西藏,很多人願意不遠萬裏磕等身長頭去布達拉宮朝聖。很多人都說中國人沒有信仰,但卻從來不包括這個民族,他們的信仰刻在了骨子裏融在了血液裏,以五體投地的方式表達對信仰的虔誠與尊崇。”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耳側傳來。

翠花疑惑回頭,本以為是哪個參觀者,卻發現那個陌生男人身邊站着李常青。

李常青笑道:“看入迷了吧?”

翠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以後有機會可以去西藏玩玩,那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男人的聲音溫柔低沉,說話不緊不慢,就像舒緩的鋼琴曲一樣讓人舒服。

李常青看翠花眼神帶着好奇,介紹道:“這就是我和你說的那位服裝設計師,你可以叫他羅伯特。”

“你好,我是常青師傅的徒弟,”翠花伸手,想了想道,“你可以叫我邦妮。”

李常青噗的一聲笑出來。

羅伯特很紳士地四指搭了一下翠花手心,先一步松了手:“邦妮你好,beatiful girl。”

翠花對羅伯特微笑了一下,表現得十分淑女。

元致遠站在翠花身後啧舌。

又多了一個拆臺的,翠花回頭瞪了他一眼。

李常青揚着下巴示意了一下小師弟:“那是我爸收的關門弟子元致遠。”

“你好,cool boy。”羅伯特主動伸手。

cool boy鼻孔朝天,小聲扔下一句“裝逼”,然後雙手插兜十分中二地走了。

翠花和李常青都很尴尬,紛紛幹笑道:“小孩子不懂禮貌。”

羅伯特十分有風度的笑道:“理解,我的小侄子也是這樣。”

翠花張嘴想說什麽,然後就被去而複返的元致遠拉得一個踉跄。

“我要吃冰淇淋,走了。”元致遠拽着翠花往藝廊外走。

翠花一邊被拽着走一邊回頭尴尬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先走一步。”

李常青笑笑:“都是小孩子。”

羅伯特看着離開的倆人笑道:“邦妮介紹自己的時候你為什麽笑了?”

“邦妮不叫邦妮,我從未聽過她這麽跟別人介紹自己,”李常青本想直接把翠花的名字說出來,但考慮到翠花可能不願意,畢竟她這個名字,嗯,有點特殊,于是李常青改口道:“叫花花。”

“花花,”羅伯特笑起來,“flower?人如其名。”

出來後翠花接了一個于夢的電話。

“花花啊,”于夢在電話那邊道,“蘇奶奶身體好了吧?”

“好了,最近能吃能喝睡眠也好,完全沒什麽問題。”

“那就好,”那邊一頓,“花花啊,S市最近舉辦了一個刺繡比賽,就是上次辦藝術節的主辦方發起的,你要不要來試試啊?”

“刺繡比賽?真的嗎?”聽到這個消息翠花頗有點心動,但心動完了又想到奶奶,于是氣餒道:“不行啊,奶奶現在離不開我。”

“這個不影響的,”于夢笑道,“這次比賽要求參賽者半個月後将作品交到主辦方單位,題材不限繡法不限,可以用你的新作品也可以用你以前從未展出過的老作品,主辦方會用一個星期時間進行評選,可以在十一的國慶繡展中展出,除此之外特等獎和一、二等獎還可以分別拿到一萬元、五千元和三千元的獎金。”

“這麽多?”翠花失聲道。

“這哪多了,沒見識,你知道真正賺錢的是什麽嗎,不是獎金是你的作品,國慶繡展期間,所有展出作品都是三萬起價,以最小作品為标準,每多十厘米大小要再漲一千元。最小作品能多小,就按你手帕大小算,你要是做一個一平方米的,那不賺死了。”

“可是你這樣說,”翠花道,“我怎麽覺得應該是做成手帕大小最賺呢。”

“哎呀,別管那麽多,總之這個比賽你只要參加了就穩賺不賠。”

“可是前提難道不是要成為優秀作品嗎?”

“你還不能被選為優秀作品?你是在逗我嗎,特等獎都是你囊中之物好嗎?”

翠花:“……哪那麽誇張。”

“你信我,以你的水平必然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所向披靡。”

翠花:“……”

“好了,”未免于夢再臆想下去,翠花打斷她,“怎麽報名啊?”

“報名?很簡單啊,填表就OK啦。”

“那我要去S市填表嗎?”

“不用,我都幫你填了,兩張表,一張他收上去了,一張在我這裏,等交作品的時候拿着表去就行了,哦,對了,我給你拍下來,你看我填錯了沒有。”

于夢很快發了一條彩信過來,但可悲的是翠花這只藍屏手機只是顯示收到了一條短信,根本看不到照片。

“你居然還沒換手機!”于夢在那邊咆哮道,“等你來S市,立馬跟我去換手機,不嫌丢人啊你?”

“不嫌啊,”翠花悠哉道,“你要是嫌,以後逛街你離我遠一點,假裝不認識我就好了嘛。”

“我是這樣的人嗎,”于夢憤怒道,“我是為你的前途感到擔憂啊,你拿着這樣的手機哪個男人能看得上你,雖然咱們把男人視作糞土,但也需要男人來調劑生活啊,你這樣就等着孤獨終老吧。”

翠花心想,也沒那麽誇張吧,至少靳宜就沒有嫌棄她拿老年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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