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路轉

樂卿被關在大理寺的大牢中,雖然也是牢獄,但比總衙門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強多了。皇上還沒有革去樂卿的職位,也不知道聖意如何。

如果不是鐘溯帶她來,冉凝恐怕連大理寺牢獄的大門朝哪開都不知道。

到了地方,鐘溯說:“進去吧,裏面已經打點好了。但別留太久,畢竟是牢獄,潮氣重,對身體不好。”

“好。”冉凝點點頭,讓碧竹扶着下了車,小五引着她進去。其實獄中的潮氣即使她多待一會兒也無妨,畢竟也不可能留太久,不至于寒氣入體,但鐘溯的關心她還是收下了。

來到獄中,獄卒也沒難為冉凝,給她引了路。冉凝讓小五和碧竹在門口等她,自己跟着獄卒往裏走。

樂卿被關的地方在牢獄的盡頭,地方有些偏,但也安靜。獄中彌漫着一種陰濕的黴味,讓人感覺很不舒服,但冉凝也沒有用帕子去遮掩口鼻,既然是來探視的就要有一個探視的樣子,否則還不如別來。

“就在那兒了,姑娘自己過去吧。”獄卒指了指不遠處的一間牢房,對冉凝說道。

“多謝。”冉凝點點頭,獨自走了過去,獄卒便轉身離開了。

聽到動靜,樂卿擡頭看過來,在看到冉凝時,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但很快恢複了平靜。

冉凝向她行了禮,叫了聲“樂卿大人”。

樂卿點點頭,從石床上站起來,走了過來。樂卿并沒有穿囚服,只是一身素服罷了,看上去比平日少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憔悴。

一般牢獄只是地上鋪一層稻草防潮,犯人要休息也只能坐到地上靠着牆休息。但這裏每間牢房都有一個石砌的床,上面鋪着稻草,犯人可以在上面休息,條件相對來說也已經是算好的了。

“你怎麽來了?”卿樂問。在她看來,最不會來的應該就是冉凝了,而且這裏也不是想進就進得來的。

“托了朋友幫忙打點。”冉凝并不準備提鐘溯,“樂卿,您這樣做值得嗎?俞放不會有好下場的,您何必髒了自己的手?”

在冉凝心裏,樂卿雖嚴肅,但并不是會殺人之輩,如今卻親手殺了俞放,可見恨意之深,可這真的值得嗎?為了一個人渣,賠上了自己的前途。

樂卿看着冉凝,良久之後才嘆了口氣,說道:“所有人都道不我值,但我覺得值得。別人都以為芝兒只是跟在我身邊的宮女,我也從未對人說過,但其實芝兒是我的女兒,親生女兒。”

“什麽?”冉凝愣了,她怎麽也不會想到芝兒居然是樂卿的親閨女。

“事到如今,也沒什麽不能說的。我憋了這麽多年,你是第一個來看我的,我便跟你說說罷……”樂卿又嘆了口氣,娓娓說起了那些過往。

當年樂卿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樂師,有興認識了當年的戶部郎中,并一見鐘情,許了一生。那位戶部郎中對她很好,說等樂卿滿二十五,就擡她進門,但因為他已經娶妻,所以只能讓樂卿做妾。樂卿正瘋狂地愛慕着那位戶部郎中,也就同意了。後來樂卿突然懷孕了,可還沒等她把這個消息告訴戶部郎中,戶部郎中就因為其父貪污巨大,受了牽連,其父被斬,他則被革職發配去了西疆,其他家人也被連坐,一并發配了。樂卿就這樣失去了對方的消息,畢竟以她當時的身份什麽也做不了,又懷着身孕,根本不能跟着一起走。

樂卿原本想等孩子生下來,就去找那位戶部郎中。可不曾想,發配的路上突發瘟疫,那位戶部郎中與他的家人一并死在了瘟疫中,就連負責發配他們的官差都沒有躲過。

消息傳來,樂卿悲痛欲絕,但考慮到孩子,她還是挺了過來。當時她現懷還不是很明顯,就以生病為由告了長假。一個人悄悄租了房子,在那裏待産,她想着怎麽也要給戶部郎中留下一點血脈才行。

就這樣,樂卿生下了芝兒。在芝兒滿月後,就托付了一戶農家照顧,樂卿每個月都會送些銀錢過去。那對老夫妻人很好,對芝兒的照顧也是無微不至。等到芝兒六歲那年,老夫妻相繼去世了,樂卿就将芝兒帶進了宮,那時她已經坐到了左尚樂的位置,留個小宮女在身邊是輕而易舉的事。她從未告訴芝兒其的身世,也沒說過她就是芝兒的母親。一方面是怕芝兒不小心說漏嘴,惹上麻煩,另一方面芝兒從小就孝順她,與親生無異,所以她也沒必要點明,想等哪日芝兒成親了再說。

“芝兒與我一樣,都是命苦之人。但說到底,還是我沒教好她,讓她變得天真又愛慕虛榮,否則也不會上了俞放的當。”樂卿沒有落淚,但眼中卻盛盡了悲傷,“芝兒沒了,我除了為她報仇,也沒了活着的意義。如今手刃了兇手,我此生也無憾了。”

冉凝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報仇方式,這不分錯對,只分理智還是沖動。樂卿沖動了一次,成全了自己,卻也等于了結了自己。

“我要做的事都做完了,皇上無論怎麽判我都認。只有一件事請你幫忙。”樂卿說。

“您說。”冉凝點點頭。

“請你去一趟禮樂司,跟左、右兩位尚樂說,待我死後,請她們将我埋在芝兒旁邊。芝兒生前我沒有照顧好她,待來世,定要補償的,別讓我找不到她了。”樂卿說得很平靜。

“好。”冉凝應了。她覺得這大概就是身為母親的心,心裏永遠是向着自己的孩子的。雖然她并沒有感受過母愛,可依舊覺得動容。

“兩位尚樂知道您與芝兒的事嗎?”冉凝問。

“不知道。”樂卿再次嘆了口氣,說道:“行了,你快回去吧,這裏你一個姑娘家也不宜久留。回去好好準備婚事,你很有天份,若不是賜婚。我的位置再過幾年,估計就是你的了。我是沒機會參加你的添妝了,日後你要自己保重,琴技也莫要落下了。”

樂卿有種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覺,也不在刁難冉凝了,又或說是她殺了俞放,心裏的仇恨也放下了。

“是。樂卿放心,冉凝定勤加練習,不會落下的。”冉凝覺得放下了成見的樂卿很好相處,只是恐怕她們也沒什麽相處的機會了。

“嗯,走吧。”樂卿沖她擺擺手。

“那我先回去了,樂卿保重。”冉凝說道。

“嗯。”樂卿點了點頭。

見冉凝出來,碧竹趕緊去扶她。小五又額外給了獄卒打賞,然後三個人一起離開了牢獄。

回到車上,冉凝将事情跟鐘溯說了一遍。鐘溯聽後,卻說樂卿未必會被判死罪,只要能證明芝兒是樂卿的親生女兒,按北鑫律例,為親人報仇可從輕或者免于處罰。

冉凝聽後對鐘溯道:“能不能先送我去禮樂司?”

鐘溯挑眉看她,像是在問要做什麽?

冉凝把樂卿吩咐她的事說了。又說道:“我想跟左、右尚樂商量一下這件事,如果能救樂卿出來是最好的。這件事我說不上話,你也不方便出面,樂卿大人既然信得過兩位尚樂,讓她們知道也無妨,再讓她們去找徐大人,讓徐大人調查此事,給樂卿一個公道的判決。”

鐘溯一直看着她,但并沒有說話。

冉凝疑惑地回看他,問:“怎麽了?”

鐘溯微微笑了笑,說:“你願意為我着想,我很高興。”這件事他的确不适合出面,也沒有立場出面,這與他幫冉凝是不同的。

冉凝低下頭抿了抿嘴角,說道:“即便是我想做的事,也不能讓你冒險。”

“如果我甘願你的冒險呢?”鐘溯問。

“那我也不會讓你去做,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你對我來說……”冉凝臉上發燙,話說到一半,就硬是停住了。

鐘溯繼續看着她,問:“怎樣?”

“不告訴你!”冉凝羞得有些惱了,不願再說了,其實她剛才差點就脫口而出了,不過還是克制住了。

鐘溯很想捏着她的下巴,讓她看向自己,但想到冉凝還沒過門,他必須要守禮,只得做罷,反正他早晚會知道的,也不急于一時。

冉凝不再看他,想讓臉上的熱度退一些。好在碧竹好幾天沒出門,坐在車外透氣,不然這些話被碧竹聽了去,她恐怕就更尴尬了。

其實她想說的只是鐘溯對她來說更重要。這并不是随口說的,而是經過思考的,這段時間這些事經歷下來,冉凝覺得已經沒有人比鐘溯在她心中的份量更重了。

去禮樂司交代完樂卿的吩咐,左、右尚也很意外,但承諾會将事情辦好,讓冉凝安心回去待嫁。畢竟是冉凝的好日子,實在不宜再接觸這些事。

随後鐘溯将冉凝送回伯府,也沒有再追着冉凝到底要說的是什麽。

正如鐘溯所料,徐大人查明樂卿與芝兒一事後,向皇上上書。皇上考慮了片刻,下旨革去樂卿的職位,貶為庶民,永世不得入京。

這一判決俞家自是不服的,卻也沒辦法,只能暗恨樂卿罷了。

樂卿離京那日,禮樂司的人都去相送了,冉凝也去了,還準備了些盤纏,讓樂卿路上可以方便些。樂卿将芝兒的屍體重新挖出來火化後,帶在了身上,準備回老家重新安葬,她也不準備再離開老家了,如果有可能,就開個琴行,了此殘生。

芝兒一案到此算是徹底結束了,結局雖讓人傷感,但樂卿還活着,也足以讓人感到安慰了。

時間如白馬過隙般一閃而過,很快就要到冉凝納征的日子了,伯府上下一片忙碌,冉凝也不再想其他,專心準備出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活法,而她也要開始準備迎接新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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