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番外一·結局續

“原無鄉！”

親眼看到自己最珍視的人倒落塵土是什麽樣的一種感受？

倦收天無法言說，但是在親眼看到原無鄉唇邊嘔紅無力軟倒的時候，那種心情已經不必多說。

倦收天幾乎是倉促的沖上前把原無鄉從地上抱起來，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倒在原無鄉身側的天地蝱和一地的狼藉。原本握着劍的修長手指即便是在生死一刻也從未有過任何的動搖，但是這此時卻顫抖個不停。

沾染了鮮血的銀發被仔細的撥開，露出的容顏依舊是熟悉的模樣。清美的容顏因為之前的比試而染上了鮮血的顏色，然而這一點卻并不損傷她的容色，反倒為那張盛顏仙姿增添了幾分無言的凄美豔麗。

她閉着眼睛，臉色慘敗的過分，看上去就像是死了那樣。

烏雲傷悲黯四垂，失行孤雁逆風飛。雨悲風淒，無緣何生此世，有情詭累今生。

“素還真，是了，去找素還真！素還真已經可以救無鄉！”

“原無鄉撐住，你一定不會有事，你一定不會有事！我還等你再叫我一聲。”

——那句話我還沒有對你說出來！

倦收天背着原無鄉荒野上疾行，風雨襲來，眼前景物開始扭曲，最後竟成昔時作戰之景，落地人頭最後盡數變成原無鄉的模樣。

只是那時候的心痛，現在想起來卻只覺得可笑。

至少那個時候只不過是自己的幻境，原無鄉還是好好的一點事情都沒有，如何會像是現在這樣，奄奄一息？

然而就算是這個奄奄一息也只不過是倦收天不願意承認事實的托詞罷了，原無鄉如今，分明便已經是藥石無醫。

行啊行，奔啊奔，人生只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連江點點萍。難道無鄉，便真漂泊。

從前點點皆在眼前展開，倦收天奔的更急，迫切的希望再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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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倦收天并不覺得翠環山有多遠，但是這一刻，倦收天卻覺得仿佛隔着天涯。

原無鄉的情況耽擱不得，早一點找到素還真便是多一份希望。倦收天這樣對自己說，努力的讓自己忽視肩上原無鄉身體的冰冷。

但是就算是這樣的自欺欺人，也是無法持久。

素還真搖頭嘆息着說道：“節哀。”

“你說什麽？”倦收天疑惑的看着素還真，好像是突然傻了一樣，竟然一時之間聽不懂素還真在說什麽，“無鄉還在這裏，素還真你快看看她怎麽了？她傷得很重，素還真醫術這麽好你快點救救她！”

素還真嘆息着拉開了倦收天的手：“倦收天，原姑娘已經身亡多時。”

倦收天怔立當場。

素還真看出倦收天的逃避心情，但是他卻不能夠讓倦收天繼續自欺欺人下去，狠心道：“原姑娘的身體本就十分虛弱，尚未恢複到最好。在與天地蝱武決之前還不知道因為什麽緣故而損了功體。利器穿心而過，原姑娘功體耗盡，絕無生機。”他幾乎是強硬的拉着倦收天的手讓他觸碰原無鄉的臉頰：“倦收天，原姑娘已經離開了。”

指尖觸碰到的容顏是一如往昔的清美動人，然而卻再也沒有了熟悉的溫度和起伏，冰冷的觸覺一路攀爬，最後纏在了心裏。

倦收天終于認識到，原無鄉是真的離開他了。

而這一次，再沒有誰能夠救回他的姑娘。

從此，天上人間，永無再見之期。

倦收天仿佛瞬間被抽空了力氣一樣，突然就軟倒在了原無鄉的身邊。

素還真體貼的走了出去為倦收天處理原無鄉死後的後續事情，留下了倦收天在房間裏和原無鄉獨處。

說實話這個結局素還真并不意外，畢竟之前原無鄉才來找過他，不管是表情還是托他做的事情裏都帶着一股不詳的意味。雖然說的是想要和閻王一起離開苦境在森獄退隐，但是其實怎麽可能？原無鄉的性格從來就沒有改變過，誰都知道她不可能放着道真不管。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為了能夠讓道真洗清聲名，原無鄉選擇了最慘烈的一種方式。

——簡直是将自己利用到了極點。

單以手段和對自己的狠心而言，饒是素還真也不得不贊嘆一聲漂亮，但是再看看現在簡直就是失魂落魄的倦收天，素還真卻不禁的有些同情。

要有怎麽樣的心志，才能夠承受摯友愛人的離去？

他自己已經承受過了太多次這樣的苦，但是倦收天卻沒有這麽多的經驗，尤其這一次離去的還是他最好的朋友……以及愛人道侶。素還真想起上一次葉小釵身死的時候自己的心情，覺得現在倦收天心裏的痛比那時候的自己只多不少。

但是素還真真的想多了，倦收天其實并沒有那麽痛——他只是覺得心中空洞而已。

什麽都感覺不到了，痛沒有，悲沒有，唯一剩下的只有無盡的空。

原無鄉對于倦收天來說的意義并不僅僅只是喜歡的人或者是至交好友這麽簡單，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練武一起參悟道經一起創出巧奪無極，倦收天的人生軌跡之中幾乎全部都有原無鄉的參與。如果說生命是一個圓，倦收天自己是一半，原無鄉則是另外的一半。

失去了原無鄉，對于倦收天來說，大概就是去了半條命吧。

倦收天小心的給原無鄉做了清理，衣服沒換，但是身上的血跡卻都擦幹淨了。她靜靜的躺在那裏，神色安詳，仿佛只是睡着了。倦收天甚至有一種原無鄉下一刻就會醒過來對着他笑，然後問他是不是還要燒餅要不要陪她賞月的錯覺。

然而錯覺就只會是錯覺而已。

他看着原無鄉很久，但是最後除了讓自己睡過去之外并沒有看到原無鄉醒過來。

倦收天并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但這并不是什麽問題。

因為他在夢裏看到了原無鄉。

熟悉的庭院之中，一身銀華雪色的姑娘款款而來。她依舊是舊時的模樣，笑容溫雅，發間以珠玉為飾，一身月華之姿，靈秀動人。

“原無鄉。”倦收天很慢的喊出了這個名字，一雙眼落在了她的身上，從未移開。

原無鄉對着他笑：“好友。”

她拉着倦收天在石桌邊坐下，桌上放着餅和清酒，一切都是當年的樣子，連天上的月光也和那一夜一模一樣。仿佛時光從未流逝，他們都還是當年的那個自己。

倦收天喝醉了酒，拉着原無鄉說了很多話，酒意上湧以後臉紅着纏在原無鄉身上死活不放手，只怕自己一放手人就不見了。

最後說了什麽倦收天已經記不清楚了，他唯一記得的，也只不過是原無鄉好脾氣的任他纏着，乖巧的被他抱在懷裏，然後展開一頁信對着他念。

最後原無鄉對他說，願天下長安。

願天下長安，這樣你就可以繼續隐居，不要再攪進江湖的風波裏。

倦收天醒過來的時候，月華清冷而下，而被這月華籠罩着的姑娘，卻是永遠不會再對着他笑了。

再多的痛楚，不過是，人可堪別離，天地噤聲，無可名悲。

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

只影向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