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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有什麽令馮星辰高興的事發生,那麽只有徐振深已經過了最繁忙的階段,四點多的時候打了個電話說帶她去吃飯,她才從不高興的事中緩過勁來。

臉色蒼白,嘴唇幹裂,她抹了兩道唇膏,塗口紅的時候還是能看見裂紋,明顯不宜見人,可徐振深根本沒給她磨蹭的時間,把地點定了,就在興鹿公館附近的大廈裏。

酒店的選址很考究,頂層是觀景餐廳,從一塵不染的玻璃望下去,能俯瞰到全市的夜景。

徐振深坐在窗邊,姿勢慵懶地看着眼底林立的高樓和川流不息的車流,腦海裏浮現着和陸重淮的對話。

他們見面商談合資購買器材的合同,老友許久未見,聊起一些私事,陸重淮見微知著調侃他是不是看上馮家那小姑娘了。

當時他面無表情,一本正經地說只是代為照看,說得真像那麽回事。

陸重淮唇角一揚,笑出聲來,不屑道,“得了吧,照顧兩天就把自己搭進去了,我看你八成是進了戀愛狀态,要不你倆試試?你和老馮什麽交情,把妹子交給你他能有什麽意見。說不定還想終于有人能收服那個上蹿下跳的小祖宗了,高興還來不及呢。”

有一瞬他心動了。

這幾天睜眼閉眼看到的全是那雙清澈透亮、楚楚動人的眼睛,宜嗔宜喜,流露出那股機靈勁,撩得他心猿意馬不得安生。

他回神,剛把視線移到門口,就和馮星辰的眼神撞了個正着。她像一頭迷茫的小鹿,到門口了還不自知,兀自想着什麽,直到服務員上前一步,她才被拽回神,渾渾噩噩說了兩句話,跟着對方到了他在的位置。

他見了她眼睛下面蓋不住的黑眼圈,觀鼻鼻觀心地保持沉默,漆黑的眼睛将她印入眼底。

那天跟她一起吃飯,她十句話裏有八句都是在背後說馮劍豪管她管的嚴,表情誇張,動作浮誇,平時這姑娘早該叽叽喳喳地數落馮劍豪的不是了,絕不是現在這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低着頭,耷拉着臉,像一只被人遺棄在路邊的垂耳兔。

他沒有停頓多久,把酒店的菜單遞給她,馮星辰像久病未愈的重症患者,一會的功夫,力氣全被抽走了,連手都不願擡,更別說伸手接菜單了,托着臉懶洋洋地說:“我吃什麽都行。”

徐振深看了她一眼,把服務員叫來,點了幾道大補菜,特地點了招牌蟹腿,然後禮貌地把菜單遞回去。

兩人相顧無言,馮星辰看着他的臉耳根莫名熱起來,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一反常态的嬌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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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振深難得見她臉皮薄的樣子,心裏覺得好笑,去撩眼前這只洩了氣的皮球,“在想什麽?”

馮星辰時刻準備着,就差有人聽她傾訴,立刻打起精神,一股腦兒地說出遇到的不公。

她郁悶地惆悵了一會兒,接着說:“我跟你提過鐘楚儀嗎?”

“沒有。”這種時候的提問都是不需要人真說什麽的,搭句話表示你在聽就好。

馮星辰得到安慰,開始了新一輪絮叨,面色有些沉痛,“她搬到我家附近前我一直當她是我的姐姐,她來的時候我興沖沖地跟所有人介紹,讓大家都知道我們認識。可我不知道,她早和她們混熟了,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尴尬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把胳膊從我手裏抽走了,後來我才知道為什麽。她聯合其他女生把我孤立了,為了和新朋友盡快熟悉。”

她吸了口氣,仰着脖子說。

“我那時候天真啊,總是希望周圍的人開心而委曲求全地讨好,不管別人怎麽對我,我都會替她們找好合适的借口,一次又一次的原諒,直到她在徐明占面前裝可憐,那種年輕男生看不出來的可憐。”

她本來想豪氣地說出這些話的,可說到這裏,她感到一股巨大的無力和失落。

“那天在路邊我就想告訴你她要設計徐明占,可是我什麽也沒說,我怕你不相信我說的話,也打心眼裏希望她只不是說說而已。我總是覺得女孩子,不管怎麽樣,都是值得被溫柔對待的,哪怕有缺點,能遇上一個好人,說不定就改邪歸正了。可今天,我發現不是這樣的,她們惡毒起來根本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

郁結在心裏的那口氣非但沒有纾解,反而變本加厲地将心口堵了個嚴實。

周圍是大提琴和鋼琴的合奏,樂聲像溪流一樣潺潺淌過,他們坐在僻靜的角落,燈光昏暗,并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徐振深剛想出言說些什麽,她的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她低頭接聽,鈴聲暫停。

徐振深只見她神情一滞,連忙答好,挂掉電話後張口結舌地看着他,愣住。

馮星辰沒想到人生第一次被請到警察局是因為一輛她摸都沒摸過的車,那天盧伊人把鑰匙給她後就帶着她去把保險辦了,信息也注冊登記了,于是這會兒她攤上了個大麻煩。

秦光光把她的車開走後去美甲店接正在店裏做指甲的妻子。他到的時候美甲師才剛用小锉刀把她的指甲修好,于是他只能幹坐在那裏等着,時不時看一眼手表,眼見着飯點快到了,爽約了有損信譽,不免催促了幾句。

他愛美的妻子不樂意了,說不在這等着她把指甲做完就是不夠愛她。

秦光光就覺得孕期在指甲上塗那些化學用品會影響孩子健康,遭到了妻子冷蔑的輕嗤和不屑的反駁,但他看在她懷孕的份上就忍了。

最後指甲做好的時候離開席只有半個小時了,他看着自家媳婦悠哉游哉的樣子就生氣,悍馬的性能好,馬力足,不費吹灰之力連超了好幾輛車,把車上的孕婦吓得抓緊了扶手。

兩人一言不合起了争執,戰争愈演愈烈,被激怒的男人頓時沒了理智,生氣地打了一把方向盤,一腳急剎把車停在了路邊。

後面的司機沒反應過來,踩下剎車已經來不及了,在慣性驅使下猛力撞上了悍馬的屁股。

還好悍馬結實,後車車距保持得不遠,但幸好車速不是很快,秦光光只受了皮外傷,扭頭看妻子也沒什麽大礙的樣子。

剛松一口氣,他就眼尖地瞥見妻子下面汩汩流出一灘血,也不找肇事司機理論了,二話不說駛向醫院,把人送進了急救室。

半個小時後交警調取了監控錄像,了解了案情,詢問了細節,扣了車。

于是又過了半小時,馮星辰接到了通知,“您好我們是D市交警支隊的,您的車涉及了一起交通事故,請您馬上過來一趟,配合我們的工作。”

馮星辰坐在徐振深的車上,靠在冬天寒冷的玻璃上一言不發,神色恹恹地發着呆,不知道在胡亂想着什麽。

她身邊的朋友總覺得她得天獨厚,所以無論她遭受什麽磨難大家都一致覺得她活該,得到太多別人沒有的東西,放血那是理所應當。

她沒有獲得過同情,也不想要那些同情;她不敢說話,怕發出一個音節就暴露自己的怯懦和與世界脫軌的無知。

這是二十一歲的星辰姑娘,害怕別人不理解,說一句話總要再附上一句話為上一句作诠釋,無奈多說多錯,總不得圓滿,到頭來連自己都覺得矯情。

自始至終,她沒有被任何人指揮着做人,卻誠懇的想做一個世俗滿意的姑娘,在掙紮中忘了自己,也始終未能找到初衷。此刻在宇宙漫無邊際的汪洋裏,她窮途末路,從未認輸。

短促的車笛聲反複刺激着耳膜,她歪頭看了徐振深一眼,舔着牙齒問:“你覺得我是好人嗎?”

從現在開始,我把你當做全世界,只要你愛我,我就覺得,世界都愛我。

徐振深啊,很早以前我就對你說過這句情話了,可唯獨走投無路遍地荊棘的時候我才深刻地認識到我一往情深的真意。哪怕天崩地裂,我只在乎你。

擁堵的二環線內,他頭也不回地盯着前方的路況,語氣沉穩地說:“你是什麽樣的人,不是別人用嘴評價的,也不是自說自話形容的,特定情況下做的事,恐怕連你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人多面且善變,帶了主觀色彩以後更加難分好壞,只有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分親近和疏遠。”

只有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分親近和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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