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在這個普天同慶的節日裏,發生一樁大快人心的公道事,王井山因涉嫌洗黑錢铛入獄。
人是徐振深快刀斬亂麻送進去的,事件公開便毫無回旋餘地,這也就意味着,沒有誰能把他從警局裏撈出來。徐展培聞訊幾天沒有胃口,心裏指定不适極了。
馮劍豪代表父母拜訪長輩,幾番寒暄後使了個眼色,把馮星辰支去哄身子骨不如從前硬朗的老人開心,自己則和許久不見的徐振深敘舊。
兩個人上次打照面還是馮星辰做交換生的時候,說起來徐振深真正去接觸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和她同行的隊伍裏有名姓王的同學。當初交換的名額之所以只有六個,是因為大部分名額都給了低年級的同學,連這六個名額都是有人出資加上去的。堪堪上任的徐振深不得不留了個心眼,托秘書找了關系,和當地片警取了一手資料。
不出所料,這個王明睿果然是王井山的兒子。
不說蓄意接近,暗地裏他還是觀察過馮星辰的。
她是個心直口快的姑娘,如果和一個人相處的好肯定會在聊天的時候提到他,可通過日常接觸以及種種跡象表明,她并不待見王明睿,他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用兩個月時間查清原委後,他對馮星辰的歉意怎麽都掩飾不住了。
那段時間他時常扪心自問自己這樣做到底厚不厚道,對她熱烈追求抗拒再三,一遍遍摸着胸口詢問內心,究竟該不該和她在一起。
他原以為僅僅是她和徐明占有過過去而心存芥蒂,又覺得她年紀太輕而不懂愛情,可他何嘗懂愛情這麽複雜的問題?
見不到她的這幾天裏,他輾轉反側,在深夜裏很是想通幾個問題,包括對待她時久違的憐憫善待,包括最初目的不純的深感抱歉,包括懷疑她真摯感情的拒絕,最後深刻察覺了欲拒還迎的無法割舍。他不知道愛她的理由,只不過找不到不愛她的理由罷了。
房門慢慢合攏,他把手從門把手上收回來,對上馮劍豪的幽深的視線。
“不喝一杯?”
“等着。”徐振深不緊不慢地應聲,趿拉着鞋,進廚房轉了一圈,出來的時候左手握着兩個玻璃杯的杯底,右手拎着一瓶龍舌蘭。馮劍豪從戎十年,英雄相惜,看着徐振深倒酒,神情微滞,目光變得很遠。
“現在回想起小時候反而覺得沒星辰懂事,表現得一點不像保護她的哥哥。那時候不知道公司可以給別人,入股分紅,總怕自己承擔太多,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上回你說我把她保護的太好卻又逼得太緊我才意識到對她寄予的期望太大,要求太嚴苛……”
“這次回去,我會申請轉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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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振深對上他的目光,無聲把酒遞給他,“我記得你很多年前說過,生死之外無大事。我還以為你會一輩子都紮在軍營裏。”
“很多事情都不是兵書上講的那樣能夠未蔔先知。”馮劍豪将杯裏的酒一飲而盡,無奈地笑笑。
徐振深把玩着手裏的杯子,慢條斯理地說:“這麽多年你擔心她也沒有想過回來,難道也不知道在她心裏你的地位多重。她嘴上別扭,心裏總是想聽你誇她的。”
雖然馮星辰平時大大咧咧胡為任性,但頂多是為了博取關注,品行被教得極好。
哪怕一些人做了不該做的事,只要過程中她犯了錯,都會擔着,絕不會利用別人的錯處逃避塞責。後來遇上他後,也算知錯能改,不會因為自己委屈,就全怪別人不體諒。
在她二十一年的意識裏,尊重是尊重,人品歸人品,愛惜自己的名聲,在乎別人的感受,從秦光光的事中,足以見得她的善良。
貧富矛盾這麽緊張的今天,有錢人對窮光蛋的歧視并不在于金錢,而在于市儈的想法中充滿了自私。
窮人有了一個蘋果,就把蘋果當成全部家當,努力藏好,生怕被對方看到。富人有個金蘋果,把這個蘋果只當做蘋果地獻情誼,而窮人要麽覺得對方在羞辱自己,要麽為自己的不勞而獲竊喜。
禮尚往來是做人最起碼的道理,不是擁有的少可以厚着臉皮欠人情。哪怕象征性的把那枚普通蘋果送給對方都不要緊。這不是計不計較,是講不講感情。
富人不講感情會遭到仇視,窮人不講感情會受到蔑視。
馮星辰是個常動感情的人,她念舊又熱情,或許這就是徐振深被感化的緣故,他有多後悔當時沒有表揚她的善行,此刻就有多埋怨馮劍豪的不近人情。
馮劍豪當然聽得出他話裏的機鋒,心存愧疚,轉而問:“她很喜歡你,你知道嗎?”
雖然在這之前,他羅列了許多可能性,并且用奚落的語氣打擊了馮星辰,但血脈親情擺在那裏,看着馮星辰眼神篤定地表達着自信,他心裏竟然萌生了無法言語的自豪。
徐振深輕啜了口酒,回答得自然,“知道。”
“其實你可以不用回來,我可以把她照顧得很好。”
馮劍豪聞言一瞬愕然,旋即斂起了驚詫,唇角不自覺地彎起,“如果你只說前半句,我說不定會揍你。”
哪怕在馮星辰面前他若有其事地反駁過,但關鍵時刻,疼惜還是強過了預想。
他對着經年老友鄭重提醒:“你們兩個要是順理成章了就把話說開,她心思敏感,時間拖久了容易胡思亂想。”
徐振深神情莫測,偏頭看向他,碰了碰他的空杯,将酒喝了一半,“之前覺得她還在上學,不是最合适的時機,可如果她需要一個有合理身份的人去保護,我會站在她那邊。”
“在她心裏,你一直是好哥哥,我一直是除你之外對她好的人,可我們都明白,是她把我們感化的,在那以前的心思,她不需要知道,在這以後,我會對她比任何時候都好。”
他曾經是個對女人有成見的人,在此之前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情話,像這樣的承諾絕無僅有,只不過當事人不在這裏。
馮劍豪沉吟片刻:“星辰一向比別人家的女孩堅強,可有時候和小孩一樣……”
“沒什麽不好。”徐振深微微颔首,薄唇吐出這幾個字,似乎不樂意從別人嘴裏聽到關于她的壞話。
不知何時已經變得這樣護短。
他話音剛落,馮星辰像感應到什麽似的,打着噴嚏走出來,瞅瞅馮劍豪,又瞧瞧徐振深,見兩人的話題戛然而止,好奇地問:“你們聊什麽呢。”
除了逢年過節,馮劍豪是不會讓她喝酒的,總說女孩子會喝酒不是什麽好事,可馮星辰今天有心上人撐腰,踮腳,厚着臉皮捧住徐振深的手,嘗了一口。
不得不說味道很怪,她蹙着眉頭吐舌頭,砸吧了兩下嘴,兩只黑溜溜的眼睛瞅着徐振深,就是不肯說難喝。
馮劍豪老毛病又犯了,“你怎麽亂用別人的杯子。”
馮星辰避重就輕,“因為你杯子裏的被你喝完啦。”她說完小聲嘟囔,“到底是怎麽喝完的。”她用上面的牙齒刮着舌頭,像想把舌頭上沾的酒剔掉一樣。
這時徐展培出來了,和藹可親地說:“你們兄妹兩個今天就留在這裏吃晚飯吧。”
“好啊。”
“不了。”
兩個聲音。
兄妹倆面面相觑。
馮星辰比較慫,不吭聲了。
不知道是尴尬還是不敢。
馮劍豪看她一眼,對徐展培說:“初一再來拜訪您吧,今天伯母也不在。”
“好好。”徐展培笑得溫和,又看着馮星辰說,“星辰現在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還機靈。”
馮星辰笑得腼腆,不好意思似的。誰都知道,客套話罷了,可聽着還是開心。
四個人站在一起,三男一女,有老人,有年輕人,就是少了小孩。
門口響起開鎖的聲音,大家都以為是徐母回來了,沒想到來人脖子上挂着條大金鏈子,和幾月前馮星辰在機場看到的那條一模一樣。
徐明占回來了。只不過他是一個人回來的,過年也沒有帶任何人回家。
馮星辰來之前滿心滿眼都是徐振深,巴巴的跑來見他,早就把可能撞見徐明占這茬忘得一幹二淨,頓時懵了,躲在徐振深背後,被擋住了半張臉。
喉間湧過一口唾液,她清晰得聽見自己的吞咽聲,剛才還想多留一會,轉眼就變了主意,對着徐展培禮貌地說:“伯父我下次再來看您。”
徐展培慈詳地笑,“過幾天來,讓你伯母給你做家常菜。”
如果馮星辰心情好的話一定能唠嗑唠半天,可再不走真要和徐明占面面相觑了,于是矜持地笑着點頭。
徐明占也能感覺到她的疏遠,在玄關換好鞋子後用幽黑的眼睛神思複雜地窺着她,喉結慫了慫,一反常态地安靜。
他倆的事馮劍豪早八百年就聞到了風聲,拜別後扯了扯馮星辰的袖子,示意她回家。馮星辰心照不宣,也不吱聲,垂眼沉默地從徐明占身邊經過,他從兜裏挪出的手僵了僵,又插了回去,視線半點沒從她身上移開,直至門縫越來越小,驀地對上馮劍豪銳利的目光,不自在地看向了別處。
不久門外就響起了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徐明占壓住眼底漩渦般流轉的情緒,笑意盎然地沖徐展培打招呼,“老爺子。”
徐展培看不得他這副流不流痞不痞德行,擰着眉嚴厲地數落,“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一點正經樣都沒有,太不像話了。”
徐明占眼裏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受傷,難得沒嗆聲,不動聲色地走到自己房間門口,步履稍頓,輕嗤道,“反正您也不只我這一個兒子。”
徐展培氣得直抖,布滿皺紋的老臉顫動,指着徐明占的背影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捶胸猛咳了幾聲,對着徐振深說,“你們兄弟兩個都是一個媽生的,你說他怎麽就那麽不争氣——”
徐振深撫着老人家的背說:“明占只是年輕氣盛,遲早要成器的,您別着急。”
“上輩子造的孽,欠下的債怎麽都還不完。”徐展培話音未落,又低啞地咳了幾聲,徐振深皺了皺眉,攙扶住孱弱的父親,說:“我扶您進去休息吧,他的事我來管,您別操心,好生養着。”
徐展培欣慰稍許,拍了拍他的肩,又搖了搖頭,長長的嘆息後未置一詞。
徐振深來到徐明占房間的時候他正不耐煩地把手機往床上一板,枕着手臂躺下,目光直直望着天花板,看得出十分焦躁。
徐振深沒有走近,而是伸手扣了扣房門,徐明占循聲望過來,不但沒有像往常那樣大放厥詞或者兵刃相見,反而目光有些隐忍地懇求道,“之前我有個朋友看見你和星辰在一起。你要對她有意思,就要保護好她,一輩子對她好。”
愛一個人本該是他的事,今天像是沒看黃歷,每個愧對過她家姑娘的人,都像過來人一樣毫無立場地警告他,徐振深唇線緊繃,目光清冷,絲毫沒有遲疑地回敬,“我知道她的好,所以沒有一秒對她不好。我對她的感情,你沒必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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