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顧湘被帶到了高腳樓外。

她抱着手臂站在那裏, 剛才的恐慌和恐懼減少了大半, 她突然伸出手掌，用力地扇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你要幹什麽？”年輕男人謹慎道。

顧湘又用力地掐了掐，半刻才緩回來, 她擡起頭, 臉上有笑, 笑中又帶了淚, “你知道嗎？我爸爸沒死！！”

“你知道嗎？我爸爸他沒有死！！！”

“他還活着啊, 我還有爸爸！！”

她一連說了三句, 說得又急又快，眼中的喜色十分明亮，淚水唰得一下, 從她眼角滑落下來了。

然後緊接着, 淚水越流越多，越流越多。

年輕男人靜了幾秒，似乎也被這三句話說得有輕微的動容，他盯着女人滿臉的淚水，怔了兩秒，才回過神，說：“安靜。”

“又活不了幾天…”

男人極小聲地說。

顧湘搖了搖頭, 并沒有聽見後半句，她當然也不在乎年輕男人的反應，只用手指抹去淚水，結果越抹越多, 越抹越多。

“我爸爸還在！”她自己說給自己聽。

多好啊。

真的太好了！！

他還好好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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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有爸爸！

這一刻，她真的心都熱了，好像暫時将一切忘記放下，也忘記了自己艱難的處境。

在這十多年裏，她多麽希望父親是活着的啊，她還有了陸湄，還有了陸焱，她甚至已經能想到爸爸回到南城看到這一切的樣子了。

顧湘想着想着，理智慢慢回爐一些。

咬緊嘴唇，她的心又擔憂起來，望着這陌生的異鄉天空。

只是，他們能回去嗎？

爸爸為什麽會在那裏？

那些人到底是誰？

顧湘不得不把自己從驚喜和喜悅中強行拽回來，她理了理頭發，盯着高腳樓，心髒狂跳。

他們到底在說什麽？

**

高腳樓內的光線陰郁昏暗，陽光細細穿過木頭縫隙落下，投下斑斑駁駁的影子。

“為什麽我的女兒會在這裏。”顧嵩山劇烈咳嗽一陣後，啞着喉嚨問，“為什麽她會在這裏？”

“為什麽你的女兒會在這裏——”黃鯊跟着重複了一遍，又嗬得笑了一聲，沒在用中文，而是直接用泰語快速說：“上天的禮物，送給你的，也是送給我的。”

顧嵩山冷哼了一聲，他走到窗戶前，雙手負在身後，貪戀地看着木窗框邊緣外的身影。

身後的男人繼續用泰語道：“黑嵩，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過來吧？”

“你們的T老大覺得集團裏有內鬼，讓我來清理門戶。”

“但是你知道T老大覺得誰是內鬼嗎？”

顧嵩山靜了靜。

“他不認為是你，他認為的反而是你的對手，那個馬來人。”

“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要我跟你說實話嗎？我對你不感興趣，對你們的T老大也不感興趣，恕我直言，你們集團對我來說跟垃圾沒什麽區別。但是我接了這個任務，我要維護我的名聲，我也想拿到我想要的錢。當然，如果能找些趣味就更好了。”

“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知道那個內鬼是你。”

黃鯊盯了他一會，歪倒着身體坐在了木頭椅子上，笑着繼續說下去，“那個願意為老大挨一槍的你。”

黃鯊說到這裏，頓了頓，笑說：

“當然，我可以幫你。我只要任務順利完成，我不在乎你們集團的真相，你願不願和我合作？”

“你到底想怎麽樣？”

“很簡單，跟你的線人說——你得到緊急消息，明天早上六點，T老大就會離開這裏。”

“國際上沒有人知道T長什麽樣，他們不知道，我們也不知道。不過這不重要，他們一定會選擇在明天早上六點鐘趁亂伺機而動。”

“你要把這個消息，明明白白，準準确确地告訴他們。”

“如果在明早六點有任何問題，那麽，我很願意帶顧小姐去一個新的地方。”黃鯊打開窗戶，朝外面的顧湘彎起嘴唇笑了笑，并且愉悅地招手。

**

黃昏。夕陽在地上投下一片金黃，樹影落在地上，斑斑駁駁，輕輕晃動。這裏的景致和南城的風景截然不同，是一種非常原生态的異國農村，貧窮、潮濕又炎熱。土路颠簸不平、磕磕絆絆。吊腳樓外有一棵樹，外形很像椰子樹，但有很多的枝葉分叉，長長地垂下，和椰子樹又不太一樣。

“爸——”顧湘被關在一個很小的房子裏，這個房子要比父親的吊腳樓還破，下面是髒兮兮的河水，一股潮濕的臭味。她聽見嘎吱一聲門開，猛的擡起頭，看見那人走進時，她驚喜地站起來。

“爸！”

“爸…”

顧湘還有些緩不過來，她聲音有些僵硬，更多的還是擔憂，

“你沒事吧？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顧湘一聲比一聲更加着急。

“沒有，都沒有，我很好。”

顧嵩山笑了笑，目光緊緊盯着顧湘，一寸都不舍得錯開。

他的女兒啊。

怎麽轉眼，就這麽大了。

顧嵩山記憶裏還是那個安靜沉默的小姑娘，不吵，不鬧，但又很細心，喜歡收集奇異的石子，會懂事地幫他們妹妹。

也會抱在他背上撒嬌。

顧嵩山見過顧湘一次。

他始終記得，那個不敢相認，重重沖擊他的雨夜。那時候的激動更是無法想象，他沒想到女兒這麽大了，甚至從墓園出來，想再多看一眼，跟了上去。

兩個人又看了好久。

其實有很多話想說，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顧湘擦了擦淚水。

“湘湘…”

“你、你怎麽長這麽大了。”

“你媽，你妹妹。她們現在怎麽樣了？…啊？”

這次沒有外人。

顧湘聽見最後這半句，不知怎的，眼淚又唰得一下滾下。

“她、她們都過得很好，我們都過得很好。”

“特別好，真的……”

顧湘說到這裏，淚水越來越多了，她是個感情內斂文靜的人，成年後她從來都沒有這樣哭過——上一次陸焱植物人，她也是努力讓自己冷靜。

“湘湘，別哭了。”

“是…确實是爸爸對不住你們。對不住你，還有你媽媽。”顧嵩山很輕地嘆息一聲。

顧湘忍了又忍，最終再也忍不住了，聽見父親提到媽媽妹妹，她所有的感情好像都決堤而出，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爸。”

顧嵩山上前，抱住了她。

父親的懷抱和記憶中的很像，寬闊，溫暖，熟悉的味道，令人安心。

“別哭了。”

“啊。”

“湘湘，爸爸對不起你，真的對不起你，也是真的對不起你媽媽，還有沁沁…”

顧嵩山一遍遍重複着，“對不起。”

“對不起。”

“爸…”

“爸…”

“好了，別哭了，和爸爸說說吧，你和你媽，還有沁沁，他們都怎麽樣了？”

“爸爸，爸爸特別想聽。”

“爸爸一會還要出去。”顧嵩山說到這裏，聲音低了一些，眼神有些游移，看向外面，捏緊了拳頭，“還有事要做。”

這個黃昏很美。

鄉村小鎮安寧的美麗，金燦燦的，美得讓人心驚。

顧湘也知道時間不多，她忍住淚，也有太多話要和父親說。

她說了沁沁，夏翠萍，她們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沁沁在國外留學，學的是商學，還有了一個非常優秀善良的男朋友；夏翠萍身體很好，還常常去跳廣場舞，他們住的也好。

還有陸焱，還有陸湄。

顧湘看見父親很焦急，似乎非常害怕這段時間結束，但又很想聽，聽得很認真很專注，臉上還有着欣慰的神色。

在她說到丈夫陸焱和陸湄的時候，顧嵩山的臉有細微的變化，眉梢抖動，似乎欲言又止，但是最終沒說什麽。

顧湘說得太急促了，自然也沒有注意到這種變化。

很快，金黃的夕陽一點點褪去，外面暮色四合，天黑了下去，有蟲子的叫聲，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

黑夜讓這裏顯得不可預兆，充滿恐慌。

還有五分鐘就是七點半了。

“湘湘，爸爸要走了。”顧嵩山咳嗽幾聲，低啞地說。

“你去哪？”顧湘這才有所驚覺，她一直想問父親，但都被打斷了，讓她快說他最想聽的家人的事，聲音加快說：“爸，你去哪？”

“湘湘，爸爸還有事要做。”

“爸——”

“你聽爸爸的話，不要亂想，不要擔心，你就在這個房間裏待着，無論如何就在這裏好好待着，聽見任何響動都不要出來，你知道嗎？”

“爸！！！”

“別害怕，也別多想，睡一覺，一切就都好了，你知道嗎？”

“等着過兩天，爸爸就能和你一起離開了。”

“爸…”

顧湘看着父親的面孔，意識到什麽，嘴唇顫抖。

她下意識想要攔住父親。

十多年了，她從來都不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可是這一天發生了，她終于見到了父親，可是…父親又要離開她嗎？

“爸爸對不起你們。”

顧湘咬住了唇，咬得沁出一道道血痕，另一只手緊緊抓住衣角，但是看着父親的背影，自始至終，沒有去攔他。

顧嵩山每次傳遞消息是在一個順着河往下走的小山谷裏。

這次，他剛走出高腳樓，便感覺到有人跟蹤，他注意了一下，黃鯊是T老大的人，只帶了兩個手下，但是黃鯊不隸屬于這裏。這次跟蹤他的人，是集團內部的人，很可能那個馬來人派來的。

顧嵩山機敏地多轉了一個彎，順利擺脫，剛要行動，突然又聽見一棵樹後有騷動。

微風将他們說話的聲音送了過來。

他瞄了一眼，聽見黃鯊的聲音，聽着內容，心裏更沉了。

他沒有出聲，一個字一個字聽着，指甲鉗進手掌，屏住呼吸。

十分鐘後，那兩人就散了，顧嵩山直到他們徹底離開，夜色濃重，他才回到剛才的小路上。

……

顧嵩山彎腰鑽進低矮的山谷。

他連接好線路和通訊，深深地吸一口氣。據他猜測，明天早上六點，黃鯊一定會做好相應埋伏，對付炎狼他們。而與他聯系的陸焱，他們才剛剛抵達這裏，許多地上的情況還沒有摸透，得到的消息十分有限，基本上都是依靠自己的信息。

當然，他們對自己絕對也是無條件的信任。

顧嵩山心裏說不出話來。

如果他傳了明早六點T老大離開的信息，并且告訴他們在六點動手是最好的時機，他可以配合，那麽陸焱一定會準時在六點出現。

但是這樣，也就等于将他們親手推入陷阱。

顧嵩山的手輕輕抖動。

想到剛才黑暗中無意中探聽的那番話。

可是如果他說真話的話，這裏一旦有騷動，那麽湘湘…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有紅包！！

最後就讓我浪一浪吧，按照想法寫。國慶快樂！！雖然快結束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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