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迷途

唐瑤在醫院只待了三天,沒什麽大礙,就是有些先兆性流産跡象,大概勞累加上情緒激烈造成的。

齊堃還要照顧朵朵,當天來看過她就離開了,換了組裏一個阿姨來照顧她。

那阿姨大概四五十歲的樣子,不知道名字,別人都叫她蘭姨,原先在第二人民醫院上班,後來辭職了,自己開了個診所,對兒科很在行,應城附近的十裏八鄉,孩子生病了,都會去找她。

她個子不高,微胖,一張圓臉卻讓人覺得安心又溫暖。

至于為什麽來參加志願隊,就沒人知道了。

“年輕人真是不行,一點都不愛惜自己。”蘭姨進門的時候就數落她。

她抿着唇,低頭受教,大腦亂成一團,她根本無法思考。

蘭姨去醫院的食堂給她做營養餐,她有貧血症狀。

她躺在床上愣了會兒,很多事情堵在腦海裏,她覺得頭很疼。

她想了又想,最後給齊堃打了個電話。

她說,“能不能借我點兒錢。”

北鄉信號不好,聽筒那頭齊堃的聲音并不是特別清晰,“你的醫藥費我已經付過了,不用擔心。”

唐瑤的聲音也是模模糊糊的,齊堃努力了許久才能辨別出來,她說的是,“我想把孩子拿掉!”

他沉默了許久,想反對,可最後卻發現根本找不到理由。

“不要告訴宋子言嗎?”

“沒有那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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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姨提了飯盒回來的時候,還滿面帶笑地跟她傳授經驗,“這女人懷孕啊,頭三個月最重要,可要好好養着,不能馬虎!”她把飯菜拿出來,擺在唐瑤面前,“我聽齊堃說啊,你這嘴可挑了,我別的長處沒有,做飯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因為家裏那位也是個嘴挑的。”

唐瑤想,宋子言也很挑,但是他從來不說,年少的時候她就喜歡把所有他不該吃的往他碗裏扒拉,那時候他就不吭聲,慣着她,仿佛她一直就是個任性的孩子。

蘭姨說到這裏,似乎想起,“還沒家裏彙報吧!趕緊說說,給家裏道個喜,你這半道子鬧出這樣的事,家裏人甭提該多擔心了,我看你出院就回去吧,負責人那裏我幫你去說,這生孩子是大事,不能打馬虎眼!”

蘭姨是個自來熟,話特別多,絮絮叨叨地說着,而唐瑤只是默默地低頭吃飯,心情複雜。

她低聲說,“先不了。”她沒人可以彙報了,她沒有母親了,沒有宋子言了,鄭晴要結婚了,她不知道該去很誰說,哪怕只是一個傾聽者,她都找不到了。

她感覺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迷茫,孤獨,害怕,惶恐!

她也想把孩子生下來,她可以說這孩子跟宋子言半點關系都沒有,可是她知道,自己無法給孩子一個明朗的未來,而且對宋子言将來的另一半也不公平。更重要的是,以費姨多疑的個性,如果哪天不小心知道了她有了宋子言的孩子,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她也可以走得遠遠的,離應城,離宋子言遠遠的,可是她還是擔心,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擔心些什麽。

只不過是一個選擇,她卻覺得翻山倒海地難受,整個人被攪和在一團亂麻中,感覺都快被撕裂了。

她只在醫院待了三天,第三天走的時候,她去了婦産科,是下午,下着小雨,蘭姨說出去買東西,好不容易進一次市區,其他人都打電話來托蘭姨帶東西回去。

蘭姨要唐瑤先等着,等着她回來再去辦理出院手續。

她應了下來,自己一個人偷偷去了一趟婦産科,醫生認出了她,還沒等她開口,先說了句,“不用緊張,你現在已經沒什麽大礙了,孩子很好,好好靜養沒什麽事的。”

她覺得自己的臉色一定很白,她每個神經都繃着,手心都是汗,她覺得自己要謀殺一個生命,而這個生命,還是宋子言和她的。

她覺得還沒開始,她的手已經沾滿了鮮血。

可這是一個錯誤的結晶,之前一直有做措施,而這段時間她一直在忙,所以才會沒注意,但這個孩子還是來了。

她覺得已經夠難受了,偏偏老天還要跟她開這樣的玩笑。

她點點頭,說,“我知道!”

醫生挑眉,“那你是想問?”

她開口,聲音很輕,“我想做人流!”

醫生似乎沒料到她會這樣說,盯着她,目光複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才抽出她的病歷翻了一下,“你的貧血挺嚴重的,目前最好不要做!再停一段時間,把身體養好,可以嗎?”

她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雨還下着,但是很小,毛毛細雨,落在頭上,像是霧珠一樣。

很多人走來走去,有年輕的情侶路過,女孩子撒嬌,“老公,我好累啊,待會兒回家你做飯好不好?”

她丈夫攬着她的肩,手裏幫她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行,你說什麽就是什麽,都聽你的。”

唐瑤看着,緩緩地笑了,有些羨慕。

她曾經做過無數的美夢,夢裏宋子言就這樣攬着她,兩個人一直走啊一直走,好像永遠也走不到頭,從晨光走到晚霞,從春夏走到秋冬,烈烈白日,到落雪滿頭,天底下,只剩他和她。

可那樣的日子,只活在她的幻想裏。

她和他,總是缺少那麽些運氣。

回北鄉的那晚,齊堃來找她,給了她存折和密碼。

她的臉色在晦暗的燈光下顯得異常黯淡。

“你會後悔的。”

“我知道!”

“你還可以反悔。”

“我做不到。”

“宋子言現在遇到了麻煩事。”

“他可以解決的。”

“你不想知道是什麽事?”

“和我沒關系。”

“你的心怎麽變得這麽硬。”

“我沒別的辦法!”

沉默,然後齊堃叫了她一聲,“唐瑤!”

她沒吭聲,他接着說,“你哭了!”

她“嗯!”了聲

“明明放不下,為什麽要逞強?”

“我沒有放不下!”

她的态度讓齊堃肚子裏窩着一肚子火,“看你能嘴硬到什麽時候!”他站起來,微微傾身低頭看她,“你瞧瞧你現在的樣子,整日半死不活的,你到底要怎麽樣?啊?唐瑤,你跟我說,你到底要怎樣?放不下就回去找宋子言,有什麽矛盾是特麽解決不了的,解決不了你跟我說,我幫你解決,就算特麽殺人老子也幫你行不行?”

很小的一間屋子,只有從老鄉家裏借來的木板床,涼席鋪在上面,每個人分了一床太空被,晚上就那樣睡,就這樣屋子還是不夠,有些大老爺們兒在外面搭帳篷睡,幾個女人住在屋裏。

本來唐瑤是跟一個年輕女孩子住,蘭姨說要照顧她,和那女孩子換了。

這會兒蘭姨洗漱完進來,在門外就聽見兩個人吵架的聲音。

她探進來半個身子,說了句,“有話好好說,動什麽氣?”

齊堃和唐瑤都沉默着,低氣壓籠罩在兩個人身上,最後蘭姨說了句,“你們好好聊,別吵,我出去待一會兒。”

人走了,唐瑤才擡頭看了齊堃一眼,“是我和他的母親之間有無法調和的矛盾,我不想讓宋子言夾在我們兩個人之間,好聚好散,這樣就好,我是放不下,這些天我是半死不活,可我有什麽辦法,你讓我一下子就緩過來,我怎麽做得到?你說,我怎麽做得到?”

“就你聖母,就你善良,這關你屁事,他母親的事,讓他自己去解決,關你屁事啊!”齊堃哼了一聲,“你折磨自己很好玩?你是自虐狂嗎?”

唐瑤苦笑着回答他,“我能怎麽辦,有時候我也想,豁出去了,什麽都不管了,讓他自己去頂去扛,我拽着幸福,能拽一點是一點。可我不能這麽自私,明明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麽偏偏要一同掉下深淵呢?齊堃……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那種對方痛一點,你痛一百倍的感覺,我寧願折磨我,也不想去折磨他。”

齊堃忽然平靜下來,他坐下來,坐在木板床上,身後就是她的被子,帶着她身上的味道,以前上學那會兒她就覺得她身上有股香味兒,他時常坐在她身後挑着她的頭發放在鼻子下面嗅,她總是扭過頭,氣急敗壞地說,“你是不是變态啊?”

這麽多年了,那味道他從來沒忘。

他平靜地說,“我知道,知道那種對方痛一點自己痛百倍的感覺!”他看着她,說,“很早我就知道!”

他從小就不是個好學生,或許也不是個好兒子,叛逆期來得特別早,狠着勁兒幹些壞事,早戀幾乎從初中就開始,他交過很多女朋友,騎着摩托車帶着人出去兜風,在山坡上把人壓在樹上親吻,舌吻,勾着對方的唇舌恨不得把人拆吃入腹。

他記得她有過很單純的女朋友,帶着出去吃飯,一群人叫嫂子,被叫得面紅耳赤,他躲在窗簾後頭親她,她害怕地抓着他襯衣前襟,扣子都掰扯掉了兩個。他戲谑她,用下巴頂開她的衣服,趴在胸口舔了一下。那姑娘眼淚都快出來了,晚上一群人喊着去酒吧,他帶着那女孩子,坐在包廂角落裏,或許是燈光太暗,對方膽子大了些,湊上去親他下巴,黑暗中他勾着唇笑了笑,“你別挑逗我,我怕我在這兒上了你。”吓得小姑娘一晚上都沒敢動。

他也交過很妖的女生,開理發店的女老板,二十多歲,比他任何女朋友都會來事,胸大臀翹,有着成熟女人獨有的魅力和激情,兩個人在她家做了第一次愛,青春期的沖動來得猛烈而又措手不及,那女人擺弄他下身的時候,他完全沒招架的能力,具體怎樣他想不起來了,就記得兩個人身上流的汗,和女人聲嘶力竭的叫聲,還有渾身戰栗的快感,那一夜折騰到天亮,他揉着對方一手難掌控的□□,伏在女人身上盡情地抽動着,低吼着,第二天醒來已經是大天亮,那女人在撩撥他,伏着身,捏着他下面放在她兩胸間蹭,他又脹又硬,偏偏對方又不給他,看他野性蓬勃地躁動,拿舌頭輕輕地舔,他翻身壓過去,嚷着,“老子今個兒艹哭你!”

他交往的女朋友時候都不長,過幾天膩歪了就分手,就連那個跟他做了多次愛的女人也沒能堅持一個月,他記得分手的時候,是在床上,完事兒後,他叼着煙抽着,跟她說,“往後我就不過來了!”二十多歲的女人,還跟小姑娘似的,哭着罵他,罵他是個喂不熟的,他一聲沒吭,就那樣斷了。

在別人眼裏他就是個人渣。

他的确是個人渣!

後來遇見唐瑤,她比起旁人頂多算得上标致,不是特別漂亮的女生,但他不知道怎麽就上了心,大概是以前渣得太厲害,所以上天派了一個唐瑤來收他。

他記得她每一個小習慣,他經常惹她生氣,因為他想借口哄她笑,她生病了他給她買藥,她不吃飯了他去超市買零食,從來不寫作業的人每次都硬着頭皮寫語文作業,她一個電話,他可以為她上刀山下火海,他把一顆心捧給她,結果換來一句,“我就是放不下宋子言,死也放不下!”

他能做什麽?他什麽也做不了,他躺在痛苦的溝壑裏,不打擾是他為她最後的打算。

怕她為難,怕她不知所措,默默退居在她身後,為她驚濤拍岸,為她改變一切,為她甘願做一個乖乖子,卻不敢去打擾她,不是怕失敗,只是怕她難受。

她難受一點,他痛苦百倍。

所以,他懂的,懂那種感受。

他看着唐瑤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唐瑤似乎也覺察到了一點異常的情緒,她不敢也不願去深究,只默默地低了頭。

齊堃卻不想再退縮,過了這麽多年,他想争取一把。

“既然你和宋子言不可能,那你考慮考慮我吧!唐瑤,我們湊一家挺省事的,你把孩子生下來我養着,我一個人養一個也是養,養三個還是養,把你和倆孩子一起養,我們不談感情,就過日子!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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