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沈見庭瞧她正襟危坐，整個腦袋幾乎藏在了毛茸茸的圍巾中，只露出一雙大眼，目光呆滞，模樣傻裏傻氣，像只受驚的小倉鼠，讓他越看越覺得心癢癢。

葉平安被他盯得心裏惴惴，偷眼看了他幾下，每回都撞進他那雙深邃的眸子裏，心裏不住掀起波瀾。

最後一次實在忍不住，她抿了下唇，擰着眉開口，“你、你一直看我幹嘛。”她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她的大眼蒙着一層水霧，随着窗外的光影忽明忽滅，清澈如許。

“看你傻。”

他一板一眼，不似在說笑，讓葉平安不服氣，出口反擊，“你才傻！”

沈見庭頭一回見她這麽硬氣，很是稀罕，挑了下眉移開目光，沒再盯着她不放。

快到家時，李裳突然來了電話，問她去哪了，怎麽還不回？

葉平安想到沈見庭剛剛的反應，多少知道今天這個局不簡單，對李裳的态度也變得冷淡起來，“…我朋友身體不舒服，陪他回家，沒來得及跟你說。”

“這樣啊…那你早點休息吧，注意安全。”

挂了電話，葉平安下意識看向身邊的人，他臉上的表情淡淡，對她睜着眼睛說瞎話似乎不覺有異。

她收起手機，心裏更加好奇他到底知道了什麽？還有，知道了多少？

“電影拍得怎麽樣了？”下車後，沈見庭問道。

“還有兩天，後天就完成了。”怕他理解錯，她又補充道，“是我的戲份完了，殺青要晚一點。”

“嗯，好好幹。”

一本正經的，上級對下級的慰問，葉平安沒把他這話放在心上。

剛結束了一段戲份，葉平安拿着杯子去飲水機接水，正看到楊妮也在那。

自上次她中途離開後，以前一直跟在她後頭忙前忙後的助理就沒再出現過，許多零碎小事都要她親自忙活，接水這種事亦然。

楊妮看到她過來時只往旁邊挪了下，沒有要走的意思。

葉平安只當沒發現，低着頭接了水便轉身打算離開，卻還是被叫住。

“那天挾持你的人是任瑤瑤？”楊妮突然開口。

葉平安回頭，等着她的下文。

“你知道她是誰嗎？”見葉平安還是不說話，她又繼續道，“那是沈總的初戀。”

葉平安凝眉，其實在天臺上她就看出了沈見庭和那個人關系不簡單，也有往這方面想過，不過…初戀倒是沒想到。

“你就想跟我說這個？”葉平安問。

楊妮看着那張充滿膠原蛋白的臉平靜如水，猛的覺得自己此刻就是一只跳梁小醜，她呼了口氣，皮笑肉不笑。

“我就是想提醒你，除了初戀，他還有第二春，第三春…形形色-色的女人，你确定你能招架住？”

手裏的杯子因為裝着熱水，杯身很是暖和，葉平安忍不住雙手握住，汲取着熱量。

“楊小姐，你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嗎？”

“我……”楊妮想反駁，張開嘴卻發現不知該說什麽，是，她就是嫉妒！

自從沈見庭跟她說分開，他就真的沒再找她，即使在宴會上遇到了也裝作不認識，楊妮自認自己跟着她這麽多年一直都是安守本分，從不逾矩！

就算心裏還有其它臆想，卻為了他的原則從不觊觎過多，可是最後呢？她的如履薄冰換來的是什麽？

是他輕輕松松一句話就把她推開的事實！

所以當看到葉平安多次與他出雙入對時，她就忍不住想上前來惡心她，女人都是善妒的，她就不信葉平安聽了這些還能什麽事都沒有？

她可記得當時被人壓在身下時，葉平安一臉作嘔，還罵那人惡心透頂的樣子呢！

那架勢，哪是如今這副任人揉捏的小白兔樣？

“我可以走了嗎？”

葉平安淡淡開口。

“葉平安，多大嘴吃多少量，別噎到了。”

她說完便邁開步子走開，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與她擦身時，小幅度地撞了一下葉平安。

葉平安沒站好，身子歪了下，杯裏的水濺了出來，手背頓時一片灼熱。

她‘嘶’了一聲，甩了甩手，待痛意散去才離開。

正是中場休息的時候，平日這時候導演都是在讨論原片，氛圍雖不至于緊張，但也沒像今日一般一片歡笑。

她有點好奇，朝監視器那方向看了一眼，正看到王導和一個人說得入神，她眯了眯眼仔細瞧了眼，發現那人居然是剛剛楊妮讨論的對象。

因着楊妮那一番話，葉平安如今看到他心底有一絲怪異，眉目微斂，腳下一轉，繞去了其它地方。

和王導說着話的沈見庭餘光瞟見那個突然走開的身影，狹長的眸子微微眯了下，手指一彈，将煙灰彈到了地上。

“還有多久殺青？”他收回目光。

“一周左右了。”

“辛苦了。”

……

葉平安再次開拍時沒看到沈見庭，她松了口氣的同時，心底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愫正悄然蔓延，壓得她喘不過氣。

導演見她一直不在狀态，扔了嘴邊的煙指着她質問道，“你怎麽回事？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現在給我掉鏈子？！”

葉平安抓着衣服的下擺，小聲道歉，“對不起。”

“趕緊的，下面還有很多要拍呢！”

她點了點頭，呼了口氣，又重新進入狀态。

這次要拍的是幾個擁有自己工作室的年輕人正興致勃勃地在裝修房子，葉平安在裏面飾演的角色與她本人的性格大相徑庭，名副其實的女漢子，重活累活一律被她承包，搶下另外一個男生手上的油漆便爬上梯子刷起牆來，一屋子歡聲笑語。

只是一個小小的片段，卻需要捕捉許多鏡頭，拍攝工作一點不輕松，還好葉平安被王導那麽一訓斥，暫時忘了剛剛那一小插曲，順利拍完了這場戲。

王導喊停時，衆人瞬間松了口氣，葉平安将手上的粉刷工具交給了旁邊一個人，翻身正打算從梯子上爬下來，卻沒想整個梯子突然晃了晃，她沒反應過來，腳下一踩空，人卡在上邊随着梯子‘嘭’地一聲巨響摔到了地上。

她悶哼一聲，只覺得一陣鑽心的痛慢慢侵蝕着她的感官。

現場靜默了一會後瞬間炸起來，旁邊的人上前想把她拉起來，也不知道誰碰了她哪裏，她忽地叫了一聲，将大家吓了一跳，都不敢再有動作。

剛剛一直站在角落裏看着她拍戲的沈見庭反應過來後立馬撥開了那些人，走到她身旁蹲下，見她一張臉憋得通紅，抿着小嘴，眼角邊隐隐有淚光閃爍，心裏就跟麻花似地扭成一團。

他抓住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輕聲問道，“哪裏疼？自己可以動嗎？”

葉平安下意識地握緊了他粗粝的手掌，一開口，聲音帶着濃濃的哭腔，“腳，腳好像扭到了。”

“我幫你把梯子拿開可以嗎？”

葉平安看了他一眼，眼裏水霧朦胧，點頭，“…你、你輕點…”

沈見庭低頭，發現這梯子被她壓在下方，只有她的人站起來才移得開，他兩只手掐着她的胳肢窩，皺着眉，“忍一下。”又看向一邊的人，“…搭個手。”

見那人應下，他手下一用力，将葉平安慢慢提了上來，她扭到腳正好是被壓住的那只，可能落地的時候膝蓋也碰到了，痛意一點也不比腳踝輕多少。

幫忙的人可能沒意識到這個問題，把梯子拿開時不小心又撞到了她膝蓋上，葉平安疼得直抽冷氣，沈見庭聽了忍不住斥了那人一聲，“就不能輕一點嗎你？！”

那人被噴得摸不着頭腦，杵在那一臉迷惑，王導走來朝他擺了擺手，讓他趕緊離開別礙事，再回頭便見沈見庭已經将人橫抱起來，雖然早看出這小姑娘對他而言不簡單，但他表現得如此明顯倒讓他有點消化不來。

他輕咳一聲，“怎麽樣？傷哪了？”

“傷了腳，我先送她去醫院，王導，今天先失陪了。”他道，臉上除了關切之意外再無其它。

王導剛說‘好’，沈見庭便抱着人大步朝外邊走去，王導從那道背影上收回目光，眼睛在四周掃了掃，厲聲問道，“今天的道具誰負責的？”

負責的組長上前，急忙澄清，“導演，梯子沒問題，應該是剛剛旁邊的人太多絆到了。”

王導呼了口氣，好在沒出大事，也沒多責怪他，只讓他下次注意點，背着手指揮大夥把地方騰出來，繼續拍接下來的戲份。

一邊的楊妮目睹了整個過程，在看到沈見庭一臉慌張地抱着葉平安出去時，突然覺得自己跟了他那麽多年，好像從來都沒有懂過這個人。

葉平安的手環着他的脖子，過了一開始那股痛意，腳上已經沒有多大感覺，她的身子正貼着他的胸腔，雖然身上穿着厚衣服，但好像還能感受到底下那強勁有力的心跳，她悄悄端詳了下他俊朗的側臉，又緩緩低下頭，語氣有點不自在，“我、我可以自己走的，你放我下來吧。”

剛剛那麽多人看着，實在太丢人了。

“閉嘴，少逞點強。”他冷聲命令道。

葉平安抿着唇，鼓着腮幫，有點委屈，不知他怎麽好端端地又變臉了。

拍了片子，腳踝扭傷，膝蓋輕微粉碎性骨折，看着因被打了石膏而胖了不止一倍的腳，葉平安兩道秀眉深深地擰了起來，這樣子，多不方便啊。

拿了藥回來的沈見庭跟她說了醫囑，又矮下-身将她橫抱起來，葉平安環着他的脖子，默默盯了他一會後緩緩開口，“你……你怎麽了？”好像來了醫院後除了跟她說了醫囑外，他就沒怎麽跟她說話，臉色也不大好看，似乎不太高興。

葉平安隐隐覺得，他的不悅好像跟自己有關。

沈見庭斜睨了她一眼，沒回答。

葉平安被他看得心虛，接下來的時間幹脆當起啞巴來，不敢再去和他搭話。

沈見庭将她抱到家門口才放下來，雙手叉着腰等着她把鑰匙拿出來，葉平安愣了幾秒後，才擡頭低低道，“我、我包包在劇組裏。”

沈見庭默默地盯了她幾秒後，葉平安只覺天旋地轉，整個人又被他抱了起來，然後，耳邊傳來一句低低的輕喃，“麻煩。”

葉平安哼了一聲，也跟着嘟囔，“沒逼你抱啊。”說完便被沈見庭橫了一眼。

沈見庭給她倒了一杯水後就打算回房去忙自己的，走了一半卻被人叫住。

“你、你不是走了嗎？怎麽還在那？”葉平安忍不住問道。

沈見庭回頭，目光幽幽，似笑非笑，“哦？原來你看到我了？”

葉平安被他這麽一問才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心裏發憷，別開了頭，不敢看他，狡起辯來，“我、啊、沒啊……”

話音剛落，她的下巴便被人掐着擡起來，被迫迎着他的目光，只聽到他不急不緩道，“看到我了還走開，來，給我個理由。”

葉平安抿着嘴巴不開口，總不能說，是因為受楊妮的話影響了吧！

“我、我沒有……啊。”說到最後她的聲音都低得聽不到。

“還不說實話？嗯？”

他說話的氣息不斷噴打在她的臉上，像羽毛一般撓着，癢癢的，她紅着臉，斂着眉目，就是不肯說為什麽。

沈見庭看她跟自己擰着，嘆了聲氣，手下一松放開了她，這個小倔頭，他該拿她怎麽辦啊？沈見庭很是頭疼。

“自己看會電視，我忙完了再出來做飯。”他站直了身子，往卧室走去。

葉平安看着被關上的房門，撓了下下巴，眉毛依舊緊緊擰着。

葉平安啊，葉平安，你到底怎麽了？

她在心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