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六更

事後,蔣思睿上門解釋過幾趟,當然他的“解釋”完美地成為自我辯白的論場。

池歡懶得見他,讓周紫菲在樓下打發了。

連周格格都不想見。

覺地甚煩。

這座房子成為她的籠子,呆在裏面不見外人,挺好。

周紫菲雖然挺呱噪地,但池歡興致好的時候,特別願意和她過幾招。

這期間有一件事,就是班主任老唐的電話。

希望她恢複上課。

“年後步入下學期,我安排你和寇羽坐同桌,考地不好不要緊,你得有個學生的樣子。”

不知道老唐怎麽想的,有學生的樣子和與寇羽做同桌有半毛錢的關系嗎?

池歡只能心領了。

“那你有什麽打算?”老唐又不放棄追問。

“可能去國外。”池歡回他。

“去國外也好,有幾所比較好的大學,以你的天分,稍微努力一把就可以。國內應試教育,比較無趣。”老唐到底心裏有話,這麽饒了一通話,支支吾吾問她,“你......心情好些了嗎?”

他估計想問病情。

池歡其實也說不明白自己病在哪裏,就覺得全身是病,人生中沒有一點光,想跳河。

當然,和外人她是不會這麽回複的,連高級的心理醫生都被她騙過去,老唐又算個什麽。

池歡把周紫菲懷雙胎的事情說了,“很期待弟弟妹妹,心情不錯。”

“那就好,那就好。”老唐興高采烈的挂了電話。

老唐這人嘴巴比較緊,心地善良。

池歡相信他不會把周紫菲懷孕的事外傳。

關于周紫菲懷孕的事,外面人知道的不多,可能鑒于傳統的前三個月不大肆宣揚,周紫菲特別在意與忌諱,小心翼翼地連她自己親媽都沒告訴。

“你爸暫時不回來,我有點失望,不過姐姐陪着我也可以的。”

自從懷孕後,她開口閉口喊池歡就是以寶寶們的口吻稱姐姐。

“姐姐啊,過會兒韓秘書過來,我們一起去醫院。”這天早餐時,周紫菲又黏黏糊糊地喊池歡。

池歡面無表情地吃着太陽蛋,頭沒擡,“他來幹什麽。”

韓宗林今年四十歲,是池至非多年心腹,池歡也比較熟悉他,有什麽事就讓他辦,有時候和池至非聯絡不到,還得通過這個“外人”與老爹聯系,總之地位就是很優越。

還好,韓宗林為人穩重老道,會察言觀色,并且做到叫身邊人不反感。

池歡冷眼看着那人進家門,和周紫菲一陣得體寒暄,她打了個哈欠,倚沙發上懶得應付。

“小池董,早上好。”對方規規矩矩地朝她微彎腰。

池歡單手撐住下巴,手肘抵在皮質沙發上,眼睛靈活帶笑着,“許久不見,韓秘書。”

“許久不見。”韓宗林臉上帶着恭敬的微笑,“最近董事長在歐洲,小池董如果覺得想念,我派人送你過去?”

“不用。”她和池至非的關系一言難盡,池歡倒是一點不想父親,只說,“前兩天不是剛做完檢查麽,怎麽今天又要去?”

韓宗林尚未回複,周紫菲在一旁撫摸着肚子笑回着,“上次去只看到兩個孕囊點,這次做一個全面的,對寶寶們的觀察詳細些。”

池至非雖然沒有回來,但能派韓宗林親自護送做産檢,周紫菲好像已經心滿意足,臉上溢滿平和的母性光輝。

韓宗林附和,“是這樣。已經安排好醫生,現在動身吧。”

“行吧。”池歡從沙發裏起身,面對韓宗林疑惑的眼神,她冷笑說,“你以為我想去?還不是她不能獨立行走。”

“哎呀,有姐姐我安心嘛,我和寶寶唯一在身邊的親人就是你了。”周紫菲說着又嗲了起來,朝她擠眉弄眼。

池歡權當對方神經病,上樓換衣服,然後坐公司的車一齊駛向醫院。

年關将近,街上熙熙攘攘。

已經晚了點,學生和上班族的身影遠去,街上是冬日冷肅蕭條的寒冷,來往行人包裹嚴實,大包小包置辦的年貨,池歡心裏有百分之八十成功率的預測,今年過年,不是在歐洲過就是和周紫菲兩兩在家中相對,老爹肯定不會回來了。

“先做心電圖,然後抽血,早餐沒吃吧?”到了醫院,粉刷成粉色的牆壁,将氣氛裝扮地無比溫馨。

池歡側目看科室:計劃生育科。

心裏莫名發毛。

“要抽血怎麽可能會吃呢。”周紫菲在醫生辦公桌前謹慎地問,“怎麽還做心電圖?”

“你是雙胎,現在必須對身體有個全面的了解。”醫生回她。

“好,好。”周紫菲現在的狀态就是醫生說什麽是什麽,最後折騰一圈檢查的結果是需要保胎。

聽到這話周紫菲當即臉色發白,全然失了平日裏的有條不紊。

“只是正常保胎,你別多想。”

“......正常,為什麽保胎?”

“你子宮壁有些薄,有一個孕囊不太穩定,先住下來,我慢慢跟你解釋。”

這話音怪怪的。

周紫菲也沒聽出來,她現在覺得自己出了大問題,所以醫生才這麽謹慎保胎。

住院手續很快辦下來。

韓宗林安排其他人帶周紫菲進病房,接着出來和池歡交涉,讓她先回去,畢竟醫院不是好地方,且她一向排斥醫院。

“她沒問題吧。”池歡平淡地問了一聲。

“只是小問題,我們以謹慎為原則,特事特辦。”

韓宗林回答的滴水不漏。

池歡點點頭,“你好好安排這邊。我先走了。”

“是。”這一聲是,恭敬無比,對方甚至把頭低下來。

池歡生來就是如此待遇,尋常地一點頭,轉身離去。

韓宗林慢慢把頭擡起來,溫潤的目光忽地變了樣子,直到從司機那兒确定池歡上了車,他方收回手機,步伐冷硬地走向來時的醫療室。

沒進過計劃生育科的可能不知道,現在的情況都是,醫生辦公室和人流手術室僅在一牆之隔。

時代與技術的發展,人流成門診手術,随做随走。

身穿手術服的女醫生,戴着口罩,指了指架子上一雙拖鞋,讓周紫菲換上。

這是一個封閉的室內類似玄關的位置。

而裏面傳來一些器械碰撞的聲音,非常冰冷。

周紫菲渾身打哆嗦,兩片唇發白顫抖着,說不出一句完整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穿着自己鞋子站在原地,剛才推門進來,而現在門的把手離她大概只有一米的位置。

那邊是外面活生生的世界,而裏面,是她将要迎來的噩夢。

她不敢動,也無法動。

“換鞋子,聽到嗎?”醫生不耐煩了,推了她後背一把。

周紫菲踉跄地往門把手那兒撞了一下,離外邊世界更近了。

“怎麽回事?”醫院仿佛是個帶機關的迷宮,左邊牆壁上突然打開一道門,幾個黑衣男人站在裏面,韓宗林為首,面上表情不悅。

“你們還有王法嗎?”周紫菲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顫巍巍地破碎眼神。

韓宗林不看她,朝身後人揚手,“綁上去。”

“不要,不要!”周紫菲把自己變成一攤爛泥,化在地上,恨不得每一寸肌膚與地面粘連,摳都摳不下來的那種,“我求求你們了,我想要兩個孩子,我舍不得,我求求你們了!”

醫生看不下去,直接拉好口罩,舉着手往手術臺走,這種事,早辦早結束。

周紫菲被綁上手術臺,岔開兩腿,一輩子不願回憶的難受畫面,“求求你們了,求你們了,不要這樣不要,我對不起,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外面有決定權的男人沒有回應。

周紫菲幾乎絕望,麻醉師的臉在她眼底無限放大,緊接着暈厥,一無所知。

.......

再次睜眼,白色的方塊格子天花板,模模糊糊。

“寶寶,媽媽對不起你們。”她知道自己哭了,但腦袋還是暈乎乎地,只是不斷贖罪着,“寶寶,媽媽對不起你們......”

前半生如走馬觀花,她童年無憂無慮時,她少年衆星拱月時,她青年事業有成時,她在無數豔羨目光中嫁給池至非時,她又在狼狽無能之中連自己孩子都保不住時......

“想哭,哭吧。”床邊一個聲音對她無情地說。

“哭大聲。這樣才有悔意。”那個聲音又諷笑。

周紫菲感覺麻醉勁兒終于過了,因為她看清了坐在窗邊藍色凳子上的人,正是一頭長發的池歡。

這個女孩生于巨富之中,渾身上下連腳後跟都保養的粉潤細膩,更別那一頭披在肩後奪人眼球的靓麗發絲,周紫菲看着對方,池歡朝她露齒一笑,“不認識我?”

“我......”周紫菲眼淚水直接披下來,“你們家......目無法紀!”

“是啊,你不知道嗎?”池歡笑了,她想了想,之前某個人也說過同樣的話,在那個風雪的晚上,“我們家是黑.社會啊,你不知道?”

“還我孩子......”

“你孩子還沒死呢,嚎什麽喪。”

“......”周紫菲頓時驚住。

池歡不耐煩,她本來不是多事的人,就為了周紫菲愚蠢的行為,她耗了好些心神,望着對方呆滞的臉,她語音毫無溫度,瞳仁黑黝黝的,“你那些破事,別以為藏得多深。”

周紫菲又哭又笑,“我早知道瞞不住。”

“你還膽大包天,給我老爹戴綠帽子不夠,還讓他養別人的孩子?”池歡不住搖頭。

“我......”周紫菲本來想說自己有很多理由,比如她不是故意出軌,只是太寂寞了,池至非一年中有十個月不在家,她還不能去任何地方,必須在宅子裏看着池歡,她以為結婚是一次飛黃騰達,卻沒想到是萬劫不複,她只是在某一次醉後犯了錯誤,而孩子突然就來了,還是兩個,她舍不得......

可面對那個人的女兒,她好像沒必要說自己多苦。

“你知道的。”周紫菲哭着說。

池歡無聲微笑着。

周紫菲繼續看着她,眼神帶着祈求,“你不但知道我的苦,你還重感情,我照顧你三年,不,是我看守你三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求你幫我,和你爸說說,留下我的孩子。”

“那你離開。”

“好,我一定離開。你之前就提醒我,想保孩子就離開,是我癡心妄想了,以為能僥幸。可我真的疑惑,你怎麽知道我出軌了,那只有一次,還是在外面......”周紫菲忽然靈光一閃,不可置信問她,“那晚我跟你說我懷孕,你立即就讓我走,你就知道孩子不是池家的,你怎麽做到的?”

“因為池家只能有一個病孩子。”

“.....什麽?”周紫菲怔愣。

池歡眼中笑意如荒草衰敗,“不懂嗎?因為我病了,老池害怕第二個病孩子,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做了結紮手術,他不會有下一個孩子,我們家基因,從裏爛到外的。”

池至非根本不會有除了池歡以外的孩子,顯然這件事周紫菲是無知的,她震驚無比過後又痛徹心扉的流眼淚,當初是為愛嫁過來,有身份地位權勢加身的男人,誰不愛呢?

大概就因此卑微了,連孩子都不配擁有,并且沒有告知。

“你離開吧。”池歡耳朵裏被女人哭唧唧的聲音鬧地生疼,她冷冰冰的坐在凳子上,手裏玩着床尾看護板上系着的筆,漫不經心,又事不關己。

“我怕。”周紫菲不敢離開池歡半步,紅腫着眼睛苦巴巴地望着繼女,對方顯然沒有要送自己的意思,于是周紫菲更絕望了。

“只管走出去。”繼女轉着筆,眸未曾擡,命令意思卻強悍。

周紫菲只留了三秒鐘給自己哭,然後掀被子下床,她發現自己雙腿之間一點被傷害過的感覺都沒有,于是劫後重生,又開始哭,摸着牆壁走出去幾乎看不見路,但是,外面是站着人的。

她定睛看,卻仍舊只看出了一個輪廓,黑色的,像死神一樣站在門邊,是韓宗林。

周紫菲懼怕他,杵在原地像一尊哭泣的雕像。

不知僵持多久,房間裏突然啪一聲炸起一個四分五裂的聲音。是池歡手裏那只筆。

周紫菲聽出來後,就差感恩戴德,她隔着眼淚再看韓宗林時,發現對方已主動打開門。

周紫菲逃了。

帶着兩個孩子。

幾年後她回國,遇到一個以為已死很久的人,十分驚訝,因為依當年情況判斷,池歡已經沒有意志存活。

而此時,對于韓宗林欺瞞自己的事情,池歡毫不客氣揮了對方一耳光。

“你把我當傻子?”

“不是......”韓宗林被打地一點不敢動,四十歲的男人了,在公司裏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角色,可出了公司,池至非女兒就是他第二個主子,因而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我要見我爸。”池歡瞪着他,“你敢撒謊試試。”

“我只知道在康定。”

池至非包了一個女明星,前段時間女星資源大爆,接二連三國際頂奢代言,國內大牌導演電影制作。

“宋小姐現在在拍戲,池董從歐洲回來就去了那邊,可能不回來過年......”

“別不好意思,”池歡處變不驚慣了,反而看韓宗林難以啓齒的樣子,頗覺好笑,“我爸什麽路數,我比你清楚。弄好飛機,我明天走。”

韓宗林還想再說什麽,一擡眼,池歡人已經走遠了。

醫院粉色的溫馨牆壁,都包不住那女孩身上一身的黑,使她如此特立,好像與這個世界徹底分離。

這天的後半天,池歡其實沒有任何目的地,在醫院外面的小餐館吃了灌湯包當中飯,下午在醫院旁邊的公園曬太陽曬足三個小時,又餓了,就往回走,之前回去周紫菲還唠唠叨叨,這回回去肯定是沒人了,吓死了吧那女人。

只有池歡她自己才有這種強心髒,生活在這種家庭。

仍舊是到了拐彎進小區的那個十字路口。

繁華城市的繁華燈火,斑馬線的一頭,亮着燈的廣告牌下,他站在那裏,看着那上面印着的白色雪山,眼裏似有萬千色彩,溫柔淺笑。

池歡發現臉上有冰涼的東西,伸手一觸......下雨了。

作者有話要說: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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